《上流社会知识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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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社会知识竞赛-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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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外呢?尤其是《  纽约时报  》的那个读者阶层,在这事上的习惯就和中国人民太不一样了。他们有阅读并迷信餐厅评论的习惯,第一是因为他们不常下馆子,第二是因为餐厅评论里写到的那种馆子确实很贵。据《  三联生活周刊  》报道,皇家苏格兰银行私人银行部门Coutts Group的研究人员曾为伦敦的“百万富翁生活方式”制定过一个标准:一栋五个卧室的独立住宅、两个用人、两辆豪华轿车、一艘游艇、法国南部的一套度假公寓、每年两个豪华假期、两个孩子上私立学校、每周出去吃两次饭——达到以上标准,财产必须超过300万英镑。
  我相信,在中国,整副身家哪怕只得三万英镑的人,看到“每周出去吃两次饭”,都会乐不可支,甚至乐到马上就出门去暴撮一顿以示庆祝。这么说吧,既然百万富翁也只是每周出去吃两次饭,那么纽约或伦敦的中产,下一回高级馆子的频率,大体相当于中国同一阶层的人去一趟音乐厅或歌剧院。再反过来换位思考一下,咱们去看场歌剧或者听个演唱会什么的,订票前能不做做功课,出门前能不打扮一番吗?
  再打个比方,老外和我们中国人都骑自行车,但后者是日常交通工具,前者是休闲玩具或者专业竞技体育器材。这还不能算是夏虫不可语冰,鱼一辈子生活在水里,当然终生不知水为何物了。不仅中国的广大食客不把下馆子当回事,老派的中国美食家,拿饭馆本身也不当棵葱。王世襄先生的公子王敦煌,论资格,绝不输给纽约的那个女人,可人家在美食书里一上来就声明:“我从小时候就没吃过几回馆子,倒不是没人带我去……什么‘康乐’、‘五芳斋’,这个楼那个馆的,有什么好哇,不就是烹大虾、桃花泛吗?还有什么翡翠羹,有什么可吃的?还不如在家随便吃点什么,不比那几个菜好吃!馆子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做的也和家里差不多,有的还没有家里做的好哪,也就是热闹热闹眼睛。到了我能够自个儿上街的时候,不管上哪儿玩去,多晚,也必得回到家再吃饭。”(《 吃主儿 》)
  因此,中国的读者既不必垂涎三尺,更无须妄自菲薄,我估计,二十年之后,餐厅服务员和媒体从业人员的工资都涨了二十倍,北京、上海的餐厅评论员或许也会过上乔装下馆子的日子,在此之前,大可以把《  千面美食家  》当成侦探小说,或者《  性欲都市  》的餐厅文字版来读。
  

还不如在家随便吃点什么
《  吃主儿  》——看书名,就知道这是一本写吃的书,不稀奇,现如今,在公司里有张凳子坐着就算白领,在城里上过几馆子就算美食家了,有点意思的是,这本写吃的书乃是这样开场的:“我从小时候就没吃过几回馆子,倒不是没人带我去……什么‘康乐’、‘五芳斋’,这个楼那个馆的,有什么好哇,不就是烹大虾、桃花泛吗?还有什么翡翠羹,有什么可吃的?还不如在家随便吃点什么,不比那几个菜好吃!馆子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做的也和家里差不多,有的还没有家里做的好哪,也就是热闹热闹眼睛。到了我能够自个儿上街的时候,不管上哪儿玩去,多晚,也必得回到家再吃饭。”
  还不如在家随便吃点什么——口气大,是因为底气足,人家家里吃的,一点都不随便。
  作者王敦煌先生,从小( 大约是50年代初 )是由家里一男一女俩破落贵族拉扯大,最起码也是喂养大的。王家的,玉爷和张奶奶都是旗人后代,虽因家道中落沦落到汉人官宦之家打长工,但旗人的那些穷讲究却也病去如抽丝,改也难,尤其在吃喝一道上,用作者的话来说,这俩“吃主儿”吃过见过,好吃会吃,会买会做,除此之外,“吃主儿”还包括一位有文化有见识并好吃善烹的大玩家老爸,于是就有了“他们仨”不得不说但说了也白说的故事。
  钟鸣鼎食之家,无非也是上午上菜场买菜,买完菜回家做饭,和寻常人家一样,该干吗干吗。只是“吃主儿”买起菜来不惜工本,精益求精,烧起菜来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吃起来更是骨头里面挑鸡蛋。从一碗面、一壶茶、一种作料,到一道菜乃至十二人的家宴,无一处随便,无一时苟且。在这个吃喝型家庭里,吃喝风气甚炽,学习气氛更浓,因为老爸在一道“糟煨茭白”上的制作方法和饭店厨师的正规做法有很大的出入,儿子居然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于这个问题,我产生了一种假想,为证实这个假想是否成立和父亲进行了探讨,果不其然,这种假想果然是成立的。”知道的是“糟煨茭白”;不知道的,看到这话可能以为这是一家子科学家。
  这是一本反饭店的书( 某种意义上也是反全球化的 ),反饭店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烹制某款菜,如果是出于商业行为,那必然受到原料供应成本高低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从而最后影响到这款菜的最高口味。”至于王家家厨出品,则“根本无成本二字可言,料不惜废,食不厌精”。
  李渔在《  家庭行乐之法  》一章里说:“世间第一乐地,无过家庭……圣贤行乐之方不过如此。而后世人情之好向,往往与圣贤相左。圣贤所乐者,彼则苦之;圣贤所苦者,彼反视为至乐而沉溺其中。如弃现在之天亲而拜他人为父,撇同胞之手足而与陌路结盟,避女色而就娈童,舍家鸡而寻野鹜,是皆情理之至悖,而举世习而安之。”李渔之行乐,重在伦理,然而与“不如在家随便吃点什么”相比,吾等天黑之前就忙着在街上满世界找饭店饭辙的主儿,岂非那“避女色而就娈童,舍家鸡而寻野鹜”之辈乎?当然,在外面吃饭和回家吃饭一样,都有充分的理由,社会变迁之外,无非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就像李渔分析的那样:“其故无他,由一念之恶旧喜新,常趋异所致。然欲变而新之,自有法。时易冠裳,更帏座,而照之以镜,似换一规模矣。有好游狭斜者,荡尽家资而不顾,其妻迫于饥寒而求去。临去之日,换新衣而佐以美饰,居然绝世佳人。其夫抱而泣曰:‘吾走尽章台,未尝遇此娇丽。由是观之,人之美,饰美之也。倘能复留,为勤俭克家,置汝金屋。’妻善其言而止。后改荡从善,如所云。”
  承认人性之局限,态度是正确的,食色之道,其势一也,但是李渔的解决方案却不适用于饮食,最起码,家里的餐桌上很难“时易冠裳,更帏座”地变出王家那么多的花样,在“应接不暇的早餐”一节里,作者提到的早餐有十好几种,除了西式的之外,光是馒头就有烤馒头、炒馒头、炸馒头以及肉丁馒头这四种做法。对于在饭店里“走尽章台,好游狭斜”的广大吃客来说,家里的馒头如果变不出三种以上的花样,改荡从善,哼哼,却又从何改起?
  对于读者来说,书中所记之吃食及其做法,真吃起来可能好吃,也可能不好吃,不服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众口难调,其实,就是王家仨吃主儿内部,在烹饪的技术问题上也不时会发生“党内路线斗争”。此外,能使“还不如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者聊以自慰的是,“他们仨”的故事之所以是说了也白说的故事,系因时过境迁,人是物非。作者的遗憾是:“即使自己制作,也很难达到当年的口味了。当年家里制作的很多美食,它们的原料、配料甚至是作料已经从市场上消失了,即使再精心也制作不出以前的美味了。”别说家里,就是饭店,往事也只能回味,同类的书,如梁实秋、唐鲁孙和赵珩先生的,又如情况极为相似的江献珠女士所著《  兰斋旧事与南海十三郎  》,甚至明人张岱的吃喝文字,皆成屠龙之术,其对于吾们这些每天开饭时饱受《  每周质量报告  》惊吓的广大读者而言,卖点上若稍有片长寸善,无非忆甜思苦,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吃不如吃不到耳。
  

请客方知饭店亲
古老的中国智慧这样教导我们说:
  如果你想一天不得安宁,你就请客;
  如果你想一年不得安宁,你就装修;
  如果你想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你就结婚。
  关于“一辈子不得安宁”的另一个版本是:“如果你想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你就娶姨太太。”娶姨太太当然是旧社会的事,新社会改叫“包二奶”。这个版本,无疑令“一辈子不得安宁”更有说服力,但是不知何故,旧社会里的姨太太们好像个个都擅长炊事,至今仍在流传的一些著名私房菜系或者个别名馔,都出自姨太太之手,莫非,老爷们当年就是为了经常性地避免“一天不得安宁”而选择了“一辈子不得安宁”?
  扯远了。就说请客,对于习惯于下馆子的主儿来说,所谓“一天不得安宁”,基本上指的是在家里请客——我看出来了,这三件事之所以都让你不同程度地不得安宁,完全系因它们都是在自个儿家里办的——不信,你改到饭店请客,去别人家装修别人的房子,或者和别人的老婆在别人的家里结婚——当然也不会很安宁,但比你更不得安宁的,肯定就是别人了。
  为了把《 天下美食 》杂志上种种好吃的内容落到实处,以飨同好,我们在办公室楼下设了一个厨房,摆了一张可容纳十来人吃饭的饭桌,墙上高悬楠木牌匾一道,上书“天下美食厨房”,乃蔡澜先生之手笔。厨房里一应设备,当初装修的时候,也都是按照饭店里的专业级配置。这一亩三分地,虽不是自己的家,但怎么说也算是杂志社同仁们一个共同的小家——温馨吧,然而与请客吃饭有关的一应问题,也就由此而生。
  各式各样的食材,虽然系杂志社同仁或酒肉朋友们从中国乃至世界各地搜罗而来,却因为“天下美食厨房”里没有一个男人是饭店出身,更没有一个女人是姨太太出身,故除了朋友们一时兴起客串,每回在楼下请客吃饭,都要请饭店里的大厨到场“堂会”,尽管炊具一应俱全,但大厨们有时还得另外带几件自己用惯了的家伙事儿。就说今年春天,有同事到浙江安吉报道当地的春笋,顺手就从山上挖了一批新鲜的回来,于是就打算在“天下美食厨房”安排一场春笋宴,以飨同好。于是,当下磨刀霍霍,呼朋唤友,找了一家相熟的饭店,请店家派精于料理春笋的厨师前来现场制作,且以笋为主题,安排了一些配菜。请客吃饭是在晚上,当天下午,我就和助理来到饭店,和老板及大厨专门开会研究,从原材料到调味品,从主料到配料,从主菜到配菜,从配菜到配酒,从餐具到菜单,从现场制作到半成品运输,需要派几个厨师,必须配几个服务员……
  两个半小时里,大概讨论了不下三十个细节。大约在讨论到第二十八个的时候,饭店老板点上他这天下午的第九根烟,冷不丁地爆出一句:
  “老沈,我看,今天晚上还不如就把你的客人直接请到我的饭店里吃一顿算了。”
  醍醐灌顶啊,谁说不是呢?饭店多好哇,什么都有,什么都是现成的,我这是干吗呢?我没日子作了吗,我?
  所谓“一天不得安宁”,也只有到了这一天的这种节骨眼儿上、也就是神经和体力双双濒临崩溃的当口,才会想到饭店的种种方便:订座,动动手指;点菜,动动嘴巴;吃喝,再次动动嘴巴;买单,再次动动手指;最后,拍拍屁股走人——同理,在家装修的时候,也会念及酒店的种种舒服(  偏好把家装修成酒店风格者尤甚  ),等到一一送走了前来喝喜酒的客人,掩上刚刚装修好的新居大门之后,就会缅怀起恋爱的种种好处来……你不会?反正我想我会,就算我不会,我老婆在和我结了二十年婚之后如果获得一个时光倒流二十年的机会,我肯定她会。
  那天晚上,一只眼看着客人们在“天下美食厨房”里酒足饭饱,另一只眼望着满桌子的杯盘狼藉,“文革”初期上海造反派的一句著名口号陡然涌上心头——“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主席亲!”
  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其实,容我斗胆再补充一句,请客吃饭的种种“雅致,从容不迫,文质彬彬”以及“温良恭俭让”,都是请客吃饭之表面现象,属于桌面上的,至于请客吃饭的一系列前后期工作,其艰难,其烦琐,其劳心,其劳力,其不得安宁,简直就是一场暴动,甚至基本上也可以算是“一群人讨好另一群人的暴烈的行动”。
  

上海男人看北京女人
张爱玲在小说里打过这么一个让人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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