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这个王叔的,也不是窝阔台那个铁杆皇兄的,天下只是窝阔台一家的。他对窝阔台不买他的账本来很气愤,今天见察合台的账大汗也不买,反倒心里略微平衡些。由于撒吉思还没回来,他便靠着撒答剌欺锦缎软垫想心事,眼睛盯着套脑外昏暗的天色。
王傅撒吉思从外面快步进来,他的眼睛有些近视, “哐当!”一声,一下子将帐中间一个五色琉璃瓶撞翻,也顾不得扶起,直奔到铁木格身前,跪下道 :“王爷,不好了!我去驿馆,伊顺被大汗叫去问话,不知道问些什么。现在馆外站满了怯薛护卫,没大汗的金牌,谁也进不去。刚才听说:耶律楚材去了金帐,现在有人带着圣旨去了胡土虎府上。我估摸着是让胡土虎和耶律楚材去燕京,很可能明早就走。”
“加强戒备了!”铁木格一骨碌从座榻上欠起了身,拍拍脑门子,定了定神,眼中露出狡狯的光芒,冷冷地道:“看来本王估计的没错。”
“石抹咸得卜将军要有麻烦,搞不好,会出事……”王傅撒吉思也有些惊惶失措。
“这个石抹咸得卜干事冒冒失失,咱们还得帮他,算啦,做都做了,兵法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也用不着替他慌张……”
“王爷,石抹咸得卜没有给王爷来信,奴才怕信落到大汗手中,给王爷惹乱子。”
“你说那信,在这里,”铁木格忽然纵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将一封信放在几上,见撒吉思有些不解,铁木格道:“我早就提防着,多次提醒石抹咸得卜给本王送信要小心。伊顺那小子去汗廷前,就先派人将信送来了,我回到大帐就看到了,正要派人找你,你就到了!”
撒吉思瞪着绵羊眼,抿着蛤蟆嘴,喃喃地道:“只要没出事,就好……!”
铁木格又道:“石抹咸得卜折子上得不是时候,惹乱子是一定的。从他信上看,他还算聪明,从搜信到抓人到审讯都是孱赤台干的,除了上折子外,他一直置身事外,没有搅进去。孱赤台与史天泽、刘黑马是公开的死对头,现在看就是案子翻了,孱赤台掉脑袋,咸得卜也不至于栽到哪。” 铁木格眼皮没撩,继续说,“石抹家在燕京当政一天,本王就多条进财之道,本王不能不帮他,事情发展到现在已没有退路了,只有想法子搅浑水,帮他把案子落下来,既不能让火烧了自己,又不能蔫了巴唧熄火……老撒,我看这事别人办不了,你马上去燕京,坐镇石抹咸得卜家,助他度此难关,本王在老营等你的好消息。”
“卑职明白王爷的意思,要走只能今夜走,晚了怕让人家抢了先!”撒吉思抿着露风的嘴,点了点头,爽快地答道。
“一句话,得躲就躲,案子的事留给孱赤台折腾,人不出事就好!”
帐内一个侍卫正扶起撞倒的琉璃瓶,铁木格指着倒在地上的五色琉璃瓶,说:“王傅,你撞倒的可是个宝贝!”
“奴才怕误了王爷的大事,回来眼睛又不中用了,差点弄坏了王爷的宝贝。”
“本王不是怪你,看你刚才急成那样,一个瓶子算个屁?这是牙老瓦赤给我送来的礼物,是阿拔斯 时代古董,为花剌子模宫中的宝物,里面是铜骨,填五色药料烧成,俗称珐琅器。石抹咸得卜喜欢这东西,你用车载去,带到燕京,就说是我送给他的。告诉他沉住气,在这件事上不要求功,功过都推给孱赤台。”
“这事我会替王爷办好的……”铁木格对撒吉思很信任,大事从不瞒他。
“好吧,坐下,陪我一起饮点酒!”
“来人!”一个带刀侍卫官跪下,铁木格吩咐道:“你去安排几辆帐车配上快马,再挑二百侍卫让他们准备好马匹,少饮点酒,亥时一到,随撒吉思大人一起出发!”
“扎——奴才这就去办!”侍卫官退去。
铁木格吩咐后,关切地盯着撒吉思道:“撒大人,今晚你就在帐车里睡吧,明天雪晴换走马,年纪大了,这样既省力,又不耽搁时间!”
“谢王爷关心。”撒吉思眼中噙着泪。
“你家里,我会派人照顾,这事关系太大,别人去我真不放心。”铁木格望着他动情地道。
“请王爷宽心,只要不出现意外,我绝不会让石抹将军踩歪了脚……”
宝帐内,烛光照得通明,铁木格席地肘依楠木条几,撒吉思斜身相对坐了,瞬间,侍女端上来各种山珍佳肴,铁木哥从女侍手中接过金酒壶,亲自在两只银杯上斟满了酒,将一杯酒推给撒吉思,举起杯道:“撒大人,这杯酒是本王为你敬的送行酒,关键时刻,还得我的老兄弟……遭上疑则危,我非不知,但本王不能眼看着咸得卜出事,一路上要辛苦你啦!”
“能为王爷分忧,卑职万死不辞,一点辛苦算啥。”
“来人,”铁木格轻轻地拍了拍手,一个带刀侍卫垂手进来,他大声命令道,“你亲自去厨房里问问:“熊掌蒸好了没有……快去催!”
第二十七回 存私意王叔施援手 阴山道壮士述冤情(3)
滦河岸阴山的古道上,一支马队顶着绵绵的秋雨,沿着高耸的骆驼岭一直向南。在南岭上,曾经有一座高大的汉代古堡,相传汉朝的大将李陵投降匈奴后,常站在这座城堡上眺望故乡,被后人称为李陵台。千年以后,路过这里的人都会抬头望望,但古堡经数百年风雨剥浊,仅剩下一座低矮的夯土高台了。
进入骆驼岭已是申时,为了赶路,一队人马从桓州出发至今尚未进食,多数人的肚子已咕咕直叫。滦河水冲毁了桥梁,人们被迫淌水牵马过河,靴子和袍子湿了半截,身上套了油衣,也早已被冷雨冻得牙关打战,脸色发青。马匹沿着泥泞的山路,踏着泥水,疲惫地行进着。耶律楚材骑着一匹黑马紧跟在胡土虎后面,他们离开汗廷已经二十多天了。
“李陵驿就要到了,快走呀,前面就有烫好的酒,摆好的手把羊肉等着大家品尝呢。”耶律楚材见胡土虎在马上打瞌睡,一边催着马,一边高声吆喝着。漠南漠北真是两重天,漠北早就下雪,进入漠南竟一场冷雨浇头,一路上思考着燕京发生的事,耶律楚材心头并不轻松。胡土虎骑在一匹乌骓马上并没睡着,他与耶律楚材的角色不同。大汗派他去燕京,是要他加强对中原的控制;取代中原各自为政的现状,这是大汗的新举措,设燕京行省以控制中原。他这个角色实质是行省总督,在伐金前遣他任职,是大汗加强中原控制的先兆。
灰白色的天宇,细雨如丝,骆驼岭越来越近,远远望去,云雾中显露出越来越高大的朦胧身影。
“快点追,抓住他,行台有重赏!”
“快追——”
一阵叫喊声从远出山口传来,正在泥泞中打盹的胡土虎,忽地如狼王般瞪开眼睛,扭头对耶律楚材道:“耶律大人,像似有人在喊抓人?”
耶律楚材伯马鞭指着前方道:“胡大人,你看那山口,有匹马奔来!”
薄暮中一匹骏马沿着山路狂奔,马上武士顶盔披甲,腰上佩剑,一身泥水,手上的马鞭在狠狠抽打着一匹白马……
“儿郎们,冲上去截人!”睡醒了的胡土虎精气神十足地喊道,说着他用银鞭狠击了乌骓马一鞭。
武士发现对面山口有人拦截,准备勒转缰绳逃避,随着扑通一声,马吐着白沫跌到在泥水中,马背上的人刚想从泥水中爬起,胡土虎已从乌骓马上跳下,一脚将他踏在泥水中。
躺在泥水中的将军,看样子二十六七的年龄,想要挣扎着抬头,可被踩住挣脱不了,一番撕扯后,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都让开,将人犯交出来——”追兵已经赶到,为首的一个蒙古百户骑在一匹青马上,手上扬着马鞭,指着围成圈子的士兵,凶神般地叫着。
“啪”,他话没落地,脸上挨了一鞭,“你小子找死,也不看个地方,还不滚下马。”胡土虎的亲兵横着眉,瞪着眼,用鞭子指着百户的脸吼道。百户一怔,见站在面前的人身佩金虎符,身穿金锦袍,栖鹰盔顶着红珠,知道对方不是一般人,胆怯地小声道:“我们是燕京札鲁忽赤府里的百户,此人是被通缉的要犯史天泽?”
一个亲兵吼道:“燕京的札鲁忽赤算个屌,见了汗廷大断事官不过是一条狗。”
“啊——大断事官!”那百户一惊,慌忙下马,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忙对后面跟上来的士兵命令道:“等在远处,不要围过来。”
躺在地上闭目就擒的白脸汉子,知道自己被围,但并不知道围着他的是谁。听说眼前的人是汗廷大断事官,挣扎着睁开眼睛,四下巡视着喊道:“胡土虎大人救我!胡土虎大人救我!”
胡土虎看了武士一眼,依稀中记不得在哪里见过,见他身上甲胄满是泥水,对赶过来的耶律楚材道:“先生,你看看这人可认识。”
耶律楚材弯腰细看躺在地下的人,大吃一惊,道:“史天泽,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那人认出是长胡子的耶律楚材,眼中噙泪哽咽道:“耶律楚材大人,请为我向大汗申冤呀……”话说了一半,那人往后一仰,跌倒在泥水中,不省人事……
第二十七回 存私意王叔施援手 阴山道壮士述冤情(4)
“是史天泽?看样子,是饿昏了。”耶律楚材对胡土虎道。
“史天泽?这一身泥水,脸如白蜡,连我也蒙住了!”胡土虎扫了地上的人一眼。
百户见胡土虎起身,忙上前小心叩头道:“史天泽是朝廷钦犯,奴才一路上一直在追捕他,大人可否将犯人还给小人。”
“本断事官奉旨去燕京,就是办理这个案子,人不能交给你!”胡土虎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是石抹咸得卜的人?”
“不,奴才是孱赤台大人的人。”
“史天泽怎么出现在这里?”
“回大断事官,小有奉燕京札鲁忽赤孱赤台大人之命,一路寻找史天泽,自从昌平发现他,就一直跟踪他,因他隐藏在山中没有捉到,幸亏遇见了大人,才没有又被他逃了。”
胡土虎无心与他对话,对百户道:“让你的人用马驮着史将军,不许出任何差错,一起到李陵驿住下,本断事官有话要问你。”
“扎——”百户不敢反驳,只得无奈地回道。
转过高台,就是李陵驿。李陵驿站是个较大的驿站,有四十余顶帐篷,有驿马一百余匹,大轱辘黑帐勒勒车三十余辆,还有七十余头牛。驿令听说汗廷来了一个佩金虎符的大断事官,忙命站户预备马肉,牛乳、羊酪烧酒,同时大声地喊叫着:“快,都死到哪去了,大人们来了,都给我麻利点,小心剥了你们的皮。”边喊,边带着几个主事忙不迭地跑出来迎接。他年纪不大,原来是百户长,高低适中的身材,蜡黄的一张脸,高鼻梁,小眼睛,望着黑压压的马队,惊魂未定地跪在胡土虎乌骓马前,对着胡土虎道:
“奴才是这里的驿令,听说大人今天到,已准备好了酒食,请大人先进帐内休息!”
“好,大家都进帐,吃完饭抓紧睡觉,明早卯时出发。”胡土虎与耶律楚材一起进了一座蓝色大帐中。
胡土虎吩咐护卫道:“将史天泽抬进来!”
耶律楚材对跟进的驿令道:“你马上弄碗姜汤送过来。”
史天泽浑身泥水,面如土色,被放倒在热炕上。
一间硕大的帐篷内,火撑内燃着牛粪火,耶律楚材与胡土虎坐在一边,转眼工夫驿令送来姜汤,耶律楚材亲自接过给史天泽灌进去。一碗姜汤进肚,只听肚内一阵咕噜咕噜响,史天泽脸色开始有些红润,等了半晌,方醒过来。胡天泽睁开了眼睛。慌忙挣扎着要起来磕头,被耶律楚材按下。
耶律楚材望着史天泽,说:“史将军,我与胡土虎大人奉大汗之命,去燕京调查你的案子。大汗对此案非常重视,蒙古汗国对你不薄,你为何要串通刘黑马、张柔投降金国,你只有从实招来,我等才好为你求情!”
“奴才一心忠于大汗,从无二心,请两位大人为小人做主!”
“有啥冤情,也尽管道来!”
“是!”史天泽咬着牙,挣扎着从炕上爬起,直挺挺跪在炕上,脸白的像一张蜡纸,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哽咽道:“胡土虎大人,耶律大人,说我史家起心投降金国,苍天作证,冤枉啊!想我兄长史天倪一家二十余口,死在金将武仙手里,我家与大金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父从成吉思汗八年投奔蒙古汗国,至今已经十六个春秋。臣十五岁就随木华黎大王东征西讨,一心只想为国效力、剿灭金国。刘黑马、张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