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躲起来自己扛的做法,不觉得太惨了吗?”张延森说,“不过我想你以后都不会了。”
“什么?”
“我会看着你。”他说。
事到如今我都无法向自己解释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说他会看着我,似乎是极具有包容性的一句话。当然,当时我的心被我自己的虚荣而包围,我想张延森一定是对我有好感吧。不过我总是忘了,那时候的我真的是一个十分平庸的角色,我以为男女之间的所有事都是可以简单用喜欢和不喜欢来衡量与评价的。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荒唐和可笑。然而当时我确实被这句看似充满力量的对白所打动。我说:“是吗?你要怎么看着我?”
“阮微,你的脸色很不好。”他说,“要不要喝点热的东西?”
“嗯。”我说,这些天我为了周路大伤元气,也没吃什么。
半个小时后,张延森捧出一小锅红豆莲子汤,他一勺一勺将那些冒着热气的红豆盛进一个大陶瓷碗里,递给我,“如果能喝光的话,有时间我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
“这么多?”我说。
“其实没多少,看起来多而已。”
我从未想过张延森还会下厨房,在小小品尝了第一口之后,我被红豆汤的甜滋味迷住了,“不错吧?”他问我。
“相当好。”我称赞他,喝下一大口。
“你也是一个相当好的姑娘。”他说,“喝完了我送你回去。”
“要回去了吗?”我问他,“我才刚来。”
“回去吧,很晚了。”他说。
“可我不想走……”
“你是好姑娘,好姑娘不应该在别的地方过夜。”
张骑士(5)
“是你让我来的……”我反问他,他看着我,笑了,转身去卧室的柜子里找被子。
那天夜里我躺着张延森的床上,一整夜,我都辗转不能眠,他的被子上有他的味道,我闭着眼睛,想让自己尽力地安静下来,然而我却没有做到,我的心完全陷入了混乱的状态,这是相当奇怪的现象,因为周路离开我这件事我曾经在宿舍里哭了整整三天,我蒙着被子哭肿了眼睛的每一刻都曾经绝望地认为我也许再也不会忘了他,然而此时,我却躺在张延森的家里,睡在他的床上,我丝毫没有想到周路的念头,这是我从未想过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一直是那么安分守己的女孩。天亮的时候,我爬起来,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脸,他睡得很沉,我就这样看了他很长很长时间,后来他醒了,伸出手来轻轻拍拍我的脸,我说:“我要上课去了。”他点点头。
我以为我就这样和张延森告别,事实上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见面。暑假很快就来了,这将是我大学四年期间的最后一个暑假,很显然我从未想过要继续读研这样的问题,爸妈来电催我尽快回家,而我却对此毫无激情。我生在一个西南方的少数民族地区,湿热的天气成就了我对故乡的所有回忆,父亲是我们当地的自治州州长,很显然他已经习惯了权利和物质的生活,脾气相当暴躁,母亲一直在家,她身体很不好。那些少数民族的歌曲和少数民族的语言对我来说一直是十分糟糕的印象,一点也不美,因为在我一直成长的环境里,时间仿佛是停止的,封闭的,那些山歌唱了好几百年,如今仍然在唱,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敬重我爸爸,他给了我太多东西,也蒙蔽了我对世界的根本看法,所以当我来到北京,我一头栽进这个全新的世界里,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也许这代表着清纯和天真,但是这却成为幻想的根源,世界真的太大,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家,一天傍晚我在宿舍楼下遇见殷绿,她是外校考进来读研的师姐,她冲过来大声地喊我:“阮微!阮微!暑假你怎么没有回家啊,今天晚上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呢,完全没有事情。”
“跟我们去酒吧玩吧,”殷绿拉着我走,“去哪里的酒吧呢?”我问她。
“随便啊,还没有决定。”
“跟谁去呢?”
“没别人,我带你去,去了就有人了。”
那天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殷绿带我去了三里屯的酒吧,原来酒吧是不收女士门票的,这让我相当惊讶,她拉着我找到沙发坐下来,三分钟之后,我们周围坐满了不认识的人,大家开始还在聊些什么,但是音乐实在是嘈杂,大家开始喝酒,很快我喝醉了,酒精的作用让我浑身发烫,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很快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第二日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个陌生的宾馆的床上,我推开门正好看见殷绿挽着一个男人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她回过头来看我,冲着我笑,“阮微,你醒了,你昨天吐了一地。”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是学校里最出名最会唱歌的男生,殷绿总有这种本事,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走近我们坐的那张沙发的,我也不知道殷绿是怎么把他弄到手的,我只是这样愚蠢并且头脑空白地这样躺了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张骑士(6)
后来我和殷绿一起打车回学校,七月的北京,烈日,高温,灿烂,茫然,我把头靠在殷绿的肩上,她闭着眼满意地靠着座椅,我偷偷地看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好长好美。“阮微,你知道吗,其实我搬出来了。”
“搬出宿舍吗?”
“是的。我一个人住。”殷绿说,“但是我相当满意现在的生活。我并不孤独啊,我的心是满的。你知道吗,我一个人住,过我想要的生活。”
我也闭上眼睛,车子在长安街上飞驰,每次经过长安街我都会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在北京,如果在我的家乡,殷绿这样的女人一定是活不下去,甚至是我自己,我都会对她唾弃,然而现在,我却感觉这一切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妥。殷绿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功课很好,她年年拿奖学金,她有自己的工作,她的内心并不孤独,是不是只有孤独的人在离开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痛苦,否则她就可以即刻恢复自己的生活。原来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在那个夏天,就像是张楚唱过的那样,这是可耻的。
就是在那个暑假我和殷绿熟起来了,她总是那么美,她知道学校里的一切事情,包括张延森,在我向她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殷绿扬起眉毛看了我一眼,“你认识他吗?”
“是的,但不是很熟。”
“他相当好。”殷绿说,“我有一个老乡是他同班同学,他们以前那个班除了他之外,所有男生都抽烟。”
“是吗?”我问她。
“虽然这不代表什么,不过可以认为是有自己原则的一种表现。”殷绿点了一根烟说。
那个夏天,我始终待在北京,然而我却什么也没做。我学会了大量喝酒,但很糟糕,我总是会吐,有时候我会有一些想家,但始终不愿意回去。更多的感觉应该是孤独。
我第二次跟张延森联系是在八月,某天晚上我收到了他的短信,他说他回北京了,问我有没有时间到他家里去坐坐。
接到他的短信时我和顾鹏待在一起,他是殷绿介绍给我认识的男生,相当潮流的一个男生,工学院,跟我一届的。我想了想,回复张延森:我在忙。
有时候我会恐惧和有感觉的男生见面,然而我又突然觉得,跟不同的男生见面,吃饭,聊天,真的是生活中最带劲的事情,似乎仅是在周路离开后的很短的时间里,我就在庆幸我发现了另一个不同的自己。那时候周路是有些天真并且理想主义的男生,我们甚至没有上过床,我也随着他变得更加天真起来。离开他后,我发现原来我并不是那么纯情的女人,我是指感情上,我的不纯与忠贞无关,跟性格有关。原来爱情也是有性格的,与不同的人在一起,有不一样的性格。
临近九月的某天晚上下了雨,我和顾鹏在屋檐下躲雨,我们喝酒了,雨停了的时候,顾鹏说,“不如我们不要回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出去开房,让我想一下,那天离我认识顾鹏还不到三个星期,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灯灭了,我却没有在应当感到兴奋的时候兴奋起来,完了之后,顾鹏相当紧张地看着我,他捏着我的脸使劲问我说,“阮微,你怎么回事,你之前没有过吗?”
“你不知道吗?”
“……”顾鹏开了灯起来穿衣服,我看见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阮微,你别恨我。”
一整晚上,顾鹏翻来覆去都没有睡下去,很早的时候他叫醒我,“阮微……你饿不饿啊,我请你吃个早饭吧。”
张骑士(7)
“不用了,我还想睡会儿。”
醒过来的时候,顾鹏已经不见了,雨停了,我掀开窗帘看出去,又是艳阳天,除了床单上一点血迹之外,我似乎仍然是完整的。那天之后发生了两件事,这两件事都跟顾鹏有关,他在第二天下午领着殷绿来找我,“对不起,阮微,你可以问她,她没有说过你和她不是同一种人……”
“阮微……”殷绿低声喊我的名字,顾鹏还在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殷绿。”
我突然之间感到难堪,殷绿显然对顾鹏很不满:“我怎么能什么都知道,你们自己不都是成年人吗,你们凭什么赖到我头上。”顾鹏一下揪住殷绿的手,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有没有大脑,阮微是个好姑娘,你怎么可以把她介绍给我,你安的什么心啊!”
“我先走了。”我说。那个下午,我陷入了一种无法描述的低落里,我发觉我的确跟殷绿不是一种人,她是不孤独的,她可以从中找到乐趣然后高昂地生活,她有这样的本事,也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本事,然而我却不行,我跟她不一样。也许除此之外,我对生活还要求更多东西。另一件事情是顾鹏在半个月之后来找我,他送了我一束花,还告诉我他想跟我在一起,我看得出来他很不安,我甚至开始因为自己没有事先告诉他我是处女这件事感到了一丝内疚,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可我对顾鹏完全没有热情,我没有收他的花,我只说了不可能。那天洗澡的时候我开了很大很大的水,水从我头上浇下来,我想起了张延森……
那应该是我混乱不堪的二十一岁,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在学业上我没有任何要上进的思想,那应该也是我欲望最强烈的二十一岁,我始终是那么迫切地想得到什么,譬如关怀,依恋,性,乃至爱情,而这一切似乎在我寂寞的现实中无法得到兑现,在夜里无法入睡的时刻,我总是不可遏止地想着自己不甘于目前这样生活,我想要更激烈的活着,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被人爱的价值,真正被人爱的价值。
我必须承认,在我二十一岁,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一直是一个理想化的人,我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和能力,就在这样的状态里,我们终于遇见了,我和张延森,在一个平面的轨道上,我们迅速的相撞,然后又迅速弹开。
十月四日。我和张延森在校园里偶遇。
“你长高了吧?”他说,“你怎么回事?”
“是吗?真的吗?”
“又或者是好久没见了,你还在忙吗?”
“我?”我耸耸肩膀,我忙过吗?“是啊,我好忙的,你呢?”
“我还好,你在忙什么呢?”他问我,“大四了,还在学校里,一定是在忙着考研吧?”
“噢,对。”我点点头。
“加油噢!”他说,“一定要加油!”
我笑了,有时候人生的决定就是在这样看似无意甚至有些轻率的时刻做出来的,如果不是张延森提醒我,我差点要忘了,我现在是大四的学生,我如果不考研,很快就要从学校滚蛋。看起来我一直是这样,任由时光匆匆流过我的生活,我从未想过要抓住光阴,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永远紧凑不知疲倦。然而张延森却正好是这样的人,跟我相反,他永远是积极的,是忙不完的。
“我知道了。”我说,“先走了,我去……图书馆看会书。”
张骑士(8)
“好啊,有空去图书馆慰问你。”他说。
十点十分,我接到了张延森的短信:
“阮微,我快到图书馆了,你在哪一层?”
当时我正在宿舍上网,迅速地我跳起来穿好衣服,向图书馆奔去,终于赶在张延森到达之前装模作样坐在自习室里看了半页书。
“看了一天吗?”他问我。
“啊……是啊。”我说。
“去走走吗,上次说要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一直没有兑现。”
“上次?什么时候的上次?”
“红豆汤那次。”
那应该是我们认识以来最完美的一夜,他带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