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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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开花-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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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替刘翠花盖上红头布,然后蹲在床边上。
  刘翠花趴到舅舅的背上,一声不吭。
  这两个月该说的话刘翠花都说尽了,没有用,她只能沉默。
  寨子里别的闺女出嫁时都哭得跟泪人似的,然而刘翠花的眼里一滴泪水也没有。
  她的泪水早就流干了。
  舅舅背着她从三楼下来的时候,母亲在二楼上哭得天昏地暗,衣襟衣袖全湿透了,准能拧出半碗水来。
  铜锣花轿催女走,
  好多话儿没说够;
  世上三年逢一闰,
  为何不闰五更头?
  哎,闺女去了娘难留,
  往后的日子你重开头;
  孝敬父母勤持家,
  夫妻恩爱哎度春秋……
  母亲死死抱着舅舅的腿不放手,舍不得女儿离开,感动得寨子里的婆娘子眼泪水直流,纷纷劝她放手。
  黄鼠狼的眼泪水儿。刘翠花在红头布下暗自发笑。
  如果今天嫁的不是表弟,而是自己的心上人,刘翠花的眼泪水肯定比别的姑娘都多。她不但会哭,而且还会唱几支让人听了也会伤心落泪的哭嫁歌。姑娘出嫁那天要哭是一种风俗,哭声越响,泪水越多,说明母女的感情越深,女儿越孝顺。姑娘出门时用歌声诉说娘老子对自己的养育之恩,舍不得离开娘老子。每每此时,寨子里的三姑六婶八婆就会出来用歌声宽慰她们。
  刘翠花没有哭,不但没有哭,而且出门槛时,还故意伸出右脚在门框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进寨子要拦路,出寨子也要拦路,表示对客人的挽留。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双方的男女青年彼此都认识了,于是故意唱出一些内容与自然现象相反、情趣诙谐的歌词来逗趣。同时,也借此考察对方应付这种内容反常歌词的能力。这时的“拦路”,实际上是送客的礼节。枫树寨的姑娘们在风雨桥头拦住桐木寨的后生首先唱开了——
  哥哥急着要离开,
  这是为哪样?
  哥哥急着要回家,
  这是为哪行?
  难道你的婆娘白天换衣服,
  要你点灯去照亮?
  难道你的婆娘踏着石碓在舂米,
  等你回家去簸糠?
  难道圈里的肥猪,
  等你回去戴帽子?
  难道坝头的鲤鱼,
  等你回去穿衣裳?
  伙计呃,
  若不是为了这些事,
  哥哥急着回去为了哪一桩?
  桐木寨的后生们听了枫树寨的姑娘们离奇的发问后,立刻明白她们的意思了,也以逗趣的歌词答道——
  我们急着要回村,
  为的是赶回寨子去抢收成。
  十月栽的早稻还未打,
  九月还要种苕棒,
  八月种的南瓜还未搭架子,
  七月种的黄瓜不知牵不牵藤?
  一大堆事情等我们做,
  再不回去就会误阳春!
  伙计呃,
  误了阳春会遭别人骂懒汉,
  害得我们一辈子要打单身。
  没有比打单身更重要的事情了,枫树寨的姑娘们纷纷让出道来。
  值得一提的是,两个寨子的青年男女通过拦路对歌,有的则由一般的相识到彼此之间的了解,以便于今后的进一步交往,把情歌唱到姑娘的小窗口里去。
  花轿回到桐木寨的地界后,他们也不急着进寨子,而是在离寨子里把路的一个湾子里停下来。
  刘翠花的嫁妆不多,就一个柜子,一个烤火桶,一个马桶和三个澡盆,全放在湾子里。
  他们要在这里等枫树寨的人出来。
  刘翠花的舅舅笑呵呵地说:“我就不相信那两头蛮牛抬着一个人还能从轿子顶上过去。”
  所有的人都笑了,议论纷纷。
  他们的话题都是枫树寨的人如何抬着花轿和嫁妆,如何小心翼翼地从路边过去。
  有人担心说:“这么窄的路,他们的花轿会不会滚到下边的刺蓬里头去呢?”
  有人应声说:“滚下去最好,让刺蓬里的刺挂住那两头蛮牛裤裆里的家伙。”
  有人开玩笑:“要是刺蓬里的刺挂坏了新娘子的行头怎么办?”
  有人笑开了:“新娘子的行头那么小,哪里挂得住!”
  有人跟着起哄:“挂不住?当年你婆娘还不是让你裤裆头的那根刺给挂住了。”
  有人压低声音:“葱花这么水嫩的姑娘,就怕那个哈卵的东西不管用。”
  又有人笑开了:“哈卵?是男人还不都一样,稀里糊涂地进去了!”
  玩笑开到自家闺女的身上,刘翠花的舅舅那张老脸再也挂不住了,他把脸一拉,说:“大家别瞎扯蛋了,你们给我精神点,等下他们来了,你们给我招呼点,东西摔了不打紧,别让人摔下去了。”
  “尽管放心好了,你家闺女不会摔的,有刺我帮她垫着。”
  “最好是马桶盖子滚下去了,让他们到刺蓬里找马桶盖。”
  “嘻嘻……”
  “哈哈……”
  两三个时辰过去了,刘翠花的舅舅也不着急,他认定枫树寨的人迟早会出来的,他们就这样熬下去,不停地调侃。
  日头在众人的调侃声中越过头顶,渐渐西坠。
  夜幕降临。
  枫树寨的人还没有来,刘翠花的舅舅就急了,叫人回寨子里打探消息。大约一袋烟的工夫,打探消息的人急匆匆回来了,咬着他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刘翠花的舅舅的老脸都气歪了:“妈的刘富贵,老子跟你没完!”
  然后跺脚吼道:“走!咱们回寨子!”
  花轿抬起来了。
  短号、唢呐和芦笙在薄薄的夜色中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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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压床(1)
“姑……舅舅。”
  葱花以前喊刘富贵姑爷,现突然改口喊舅舅了,有点不习惯。
  天大地大,舅舅最大。侗家有姑表亲的习俗,所以姑娘称自己男人的父亲为舅舅,即使不是姑表亲成亲的,也尊称为舅舅。
  娘啊,我要走了,
  再帮娘啊梳把头。
  曾经鬓发野花艳,
  何时额头起了皱?
  摇篮还在耳边响,
  娘为女儿熬白头。
  燕子齐毛离窝去,
  我的娘呃,
  衔泥何时得回头?
  ……
  从二楼下来,葱花在刘富贵的背上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葱花是巳时出的门。枫树寨的人抬着花轿和嫁妆往山上走。桐木寨的人都给弄糊涂了,以为他们酒喝多了,花了眼睛。上山还得下山,起码要多走四五里路。有好心人在寨子边喊:“亲家,你们走错路了,那里远得很哪。”
  刘富贵应声说:“亲家,没错,没错,我们就走这条道哩。”
  其实这次绕道而行,完全是刘半仙的主意。
  刘半仙原名刘富裕。
  刘富裕小时候聪明颖慧,记忆过人,十岁就能写出漂亮的八股文章,寨子里的人都认为他是文曲星转世。光绪二十四年,年仅十二岁的刘富裕到沅州郡应试,金榜题名,取得博士弟子员。父亲是个手艺人,靠给人家做家具养家糊口。刘富裕考中博士弟子员,父亲到桉树寨里给人做家具,回家途中遇到土匪杀人越货,死在加溪坳上。因此,刘富裕失去了深造的机会。
  读书人都有好逸恶劳的毛病,刘富裕成了枫树寨游手好闲之人。他长得一表人材,又有一肚子墨水,能说会道,但十里八寨的姑娘看重的是勤劳肯干之人,没有哪个看得上他这种光会耍嘴皮子的。
  刘富裕二十好几的人了,连姑娘的手都没有碰过,更别说姑娘别的地方了。
  后来,刘富裕在芷江城头看到一个云游道士捏着姑娘的手板心,满嘴胡言。这家伙一下开窍了,回来之后,胡吹海侃,说自己在外头遇到高人的指点,能看手相,知天命,博古通今。
  刚开始没有人相信,但很快就有人相信了。
  刘富贵家的黄牛在后山上丢了三天三夜,第四天还没有回来,寨子里的人都认为黄牛不是被老虎吃了,就是被人偷了。后来刘富裕给刘富贵看手相,掐着自己的手指头算了一通,说什么燕子飞去又飞回,牛肯定会转来的,只是会少了点东西。刘富贵便问他少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尾巴。”寨子里的人听了都捧腹大笑。两天后,牛真的回来了,刘富贵跑到屁股边一看,尾巴真的少了一截。
  刘富裕的名声大振。
  渐渐地,刘富裕就不再是刘富裕了,寨子里的人都叫他刘半仙。刘半仙索性弄了一套旧道袍,然后在一根六尺多长的竹竿子上挂了一块破布,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字天机。
  所谓一字天机,其实就是一个“摸”字。
  几年下来,十里八寨的姑娘都让他摸遍了,当然摸的都是姑娘们的手,摸了左手摸右手。就连芷江城头的姑娘和官太太们也让他摸了不少。摸来摸去,还真让他摸出了一些门道,给人家看手相,替人家“消灾”,有好几次他都摸到人家寡妇的被窝里头去了,并且在人家寡妇的一亩三分荒地上尝尽了甜头。
  然而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
  刘半仙在替竹子寨的杨寡妇“消灾”时,惹了麻烦,因此和父亲结下了“梁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刘半仙能写得一手好字,逢年过节或者是有红白喜事,寨子里的人都要请他过去写对子,为了一桌酒饭,他也乐此不疲,泼墨挥毫。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章 压床(2)
这次,刘富贵替傻瓜儿子操办婚事,刘半仙是过来写对子的。区区几副对子换汤不换药地写了很多年,他一挥而就,半袋烟的工夫就解决了。闲着没事,他便随迎亲的队伍到桐木寨看热闹,没想到他的脑袋瓜子正巧派上了用场。
  刘半仙善于察言观色,刘大虎兄弟踩着人家的肩膀,从轿子顶上过去时,他从刘富贵小舅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后来他又从对方的短号、唢呐和芦笙曲子里听出了怨气。他晓得对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报复。因此,他在酒席上替刘富贵占了一卦。
  然后摇头晃脑地告诉刘富贵:“一会必须绕道而行,且不能声张。”
  刘富贵对刘半仙本来就敬若神明,当即吩咐下去:“等会上路时,长号、唢呐和芦笙先莫乱吹,咱们这回得从后山悄悄绕过去。”
  翻过山头,枫树寨的长号、唢呐和芦笙又齐刷刷地响起来了。
  桐木寨的迎亲队伍停在湾子里,哪里听得到。
  桐木寨的人还在湾子里苦苦守候的时候,枫树寨的花轿已经回到寨子里了。
  花轿落在屋边的大樟树底下。
  刘小哈的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正坐在路口的田埂上玩泥巴呢,口水直流。刘富贵冲他喊:“哈宝崽,哈宝崽,快点子过来撒,扶你的婆娘子下轿。”刘小哈没有理会他,而是埋头翻看裤裆里的东西,不停地傻笑。
  刘富贵扶着新娘子从花轿里下来的时候,刘小哈提着裤子从田埂上跑过来,边跑边喊:“小*要吃麦子米米喽!小*要搞表妹的肥X喽!”
  刚开始,刘富贵听了心里很受用,觉得儿子有出息了,晓得那档子事。
  可是还没有跑上几脚,刘小哈就被掉下来的裤子绊倒了,“哇”地哭了起来。
  “哈哈……”
  所有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但葱花和刘富贵没有笑。
  葱花没有笑,是因为头上盖着块红布,没有看到新郎官傻不拉几的样子,也不晓得外面到底发生了么子事情。
  而刘富贵是笑不出来。
  因为刘富贵看到了傻儿子的那副行头。那副行头实在太小了,小得不成样子,就像一条要死不活的毛毛虫似的,卷在那里。刘富贵还指望这条要死不活的毛毛虫来延续后代哩,看来十有*是指望不上了。
  刘小哈哭了几声就不哭了。
  他看见父亲牵着个女人往屋里走,而且头上还盖着块红布,觉得好玩,于是提着裤子跑了过来。
  刘小哈把那块红布扯下来,想跑,裤子又掉了。
  葱花看到是个傻不拉几的男人揭了自己的红盖头,而且光着个屁股,吓得“啊”地叫了一声,躲进刘富贵的怀里。
  丢人现眼哪!
  刘富贵觉得,老脸丢尽了。
  这黄泥巴沾在屁股上,不是屎都是屎。刘小哈正在弯腰捡地上的裤子,一个沾满黄泥巴的屁股翘在那里挡住了去路。
  刘富贵一抬腿,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刘小哈应声扑倒在路边上,瘦尖地脑袋差点儿插在一堆牛粪里。
  “不……不老,呜呜……”
  刘小哈在路边上打滚,嚎啕大哭。
  所有的人都在哈哈大笑,只有葱花没有笑。她什么都明白了,这就是自己的男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娘家的香火,她只能认命了。只见她推开公爹,走过去,把自己的男人拉起来,替他穿上裤子,系裤子的稻草断了,她一狠心,撕了一小块红布条,替他系上。
  “表……表哥,我们回家吧。”
  然后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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