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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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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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的气得直瞪眼,可是却没词儿应对。
  我心想,有这个臭婆娘搅活,老太太的丧事儿非得出乱子不可。
  赵如璋说:“老太太是我们赵家的老祖宗,我当儿子的当然要可着最大的劲儿操办,不这样就不能尽孝心。再者了,老太太本来就是死在日本人手里的,示威不示威的且不论,出殡上街表示表示当儿孙的悲痛之情有什么不应该的?”
  掌柜的也恨恨地说:“对!我老娘死在日本人手里,怎么着也得出口恶气呀!”
  掌柜的眼里闪着泪花儿说:“对!今个就为了老娘,管他日本人高兴不高兴!”
  陆雄飞在一边着急,低声对掌柜的说:“老爷子,能不能单独跟您说句话?”
  掌柜的拧着眉毛说:“你不用劝我,主意我已经拿定了,老太太是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的,这口恶气不出,我赵如圭还算是人吗?我就是要叫全天津卫都知道我老娘死的屈!死得惨!”
  赵如璋连连点头说:“对!一定要把咱娘的丧事儿操办得最讲究,最排场!也叫日本人瞧瞧,咱们中国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陆雄飞焦急地说:“老爷子,您就听我一句劝,日本人……”
  赵如圭脖子一梗:“管他日本人怎么着!我亲娘都死在他们手里了,我还有什么顾忌的?!就这么着了!”
  陆雄飞作了告饶的手势说:“老爷子,您们是长辈,到底怎么办这个丧事儿当然是您们说了算。您就再听我说一句话,您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当我放屁!成不?”
  陆雄飞说:“这不奇怪,我的几十号人马还在他的便衣队里掺乎着呢,个个都是我的内应,他敢动动衡雅斋,我一声令下,就造他的反!”
  掌柜的点头:“难怪前后左右都遭了殃,单单没动咱们呢……”
  陆雄飞说:“这叫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小野怕得罪我,才不准糟蹋咱们衡雅斋。这节骨眼上咱们千万也别得罪日本人,对不对?这大哄大闹地出殡要是惹出毛病来,小野一翻脸,万一再响起枪炮来,衡雅斋能不能保得住可就难说了。”
  掌柜的神色沉了下来。
  陆雄飞说:“您就放心,这家里有我陆雄飞,便衣队他就是把天津卫闹翻了个儿,也动不了衡雅斋一根毫毛。可就一宗,咱们自己别找麻烦……”
  古氏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大姐夫有大姐夫的难处,在码头上一直端日本人的饭碗,得罪了日本人,往后靠什么发财呀?”
  陆雄飞一拍桌子:“你放屁!”
  古氏拉下脸叫:“你才放屁!我说差了么?谁不知道你陆雄飞跟日本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陆雄飞嗓门也大起来:“瞎你娘的扯!老子是跟日本人作生意,你先生不也给日本人瞧过病吗?!”
  掌柜的拧着眉毛对陆雄飞说:“雄飞,当晚辈的不能这么跟长辈说话呀!”
  陆雄飞不吭声了,可赵如璋不依不饶:“我哪能跟你比呀,听说这次闹事儿的便衣队里也有你不少的人马。谁不知道便衣队的后台是日本人呀?你当然不愿意得罪日本人了。”
  陆雄飞红涨着脸:“老爷子可以作证,我的弟兄去便衣队,东北军可是都知道的!”
  掌柜的点点头,对赵如璋说:“哥,这远的话就不说了,怎么给娘出殡,再好好商量商量……”
  说完,赵如璋领着一家人气哼哼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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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二十八章(1)
天津人多半是好排场,好脸面的,对于婚丧仪仗一向讲究摆谱儿,且不说有钱的人家,就是一般紧紧巴巴过日子的家庭到了办婚丧事儿时,也是常常打肿脸充胖子,就是卖房子卖地,四处借钱也得把事儿办得漂亮,办得体面了。这就叫“耗财买脸”。
  办丧事儿怎么叫办得体面排场呢?这在天津卫可是有一整套说法的。娶媳妇叫办红事儿,死人出殡叫办白事儿。搭席棚,吃白事儿酒席就不用说了,最要做出来给外人瞧的就是古氏所说的八八六十四抬。那才是最为讲究的一个方面。出殡就得行走,棺材要动弹就得有人抬,这个抬就是抬棺材的抬。抬棺材的杠大杠最长三仗六尺,最短的杠一仗二尺,杠有长短,也就有了轻重。小杠用人少,大杠自然用人多,有十六抬、二十四抬、三十二抬、四十八抬、六十四抬五种。一抬就是一个人,十六抬就用十六个人,二十四抬就用二十四个人。天津卫人家办丧事儿,一般都用三十二抬和四十八抬,特别阔气又特别讲究排场的人家才用六十四抬。一旦用了六十四抬,因为杠太沉,常常要用两拨人马换肩抬杠,也就是说要准备一百二十八个抬杠的人手。除了抬杠人数的说法,还有仪仗的讲究。吹鼓手自不能少,再有什么旗、锣、伞、扇、盖、雪柳、高照、串灯儿一样四件,统统要顾人高高执掌,走在出殡队伍的前边。再顾上百八十个哭丧的,穿着孝衣,举着白纸扎成的丧棍跟在主家人的后面,随主家男女老少一路嚎哭。那时在天津卫人眼里,这抬棺材的杠越沉,仪仗队伍越是气派,哭丧的人马越是众多,就越是讲究,越是有面子。如果是给娘和老子办丧事,那主家就越显得孝顺。那心气儿就跟现如今结婚娶媳妇的,不管兜里还有多少子儿,也非要弄来一长串豪华洋汽车,栓上红气球往热闹街市兜圈子显白阔气一个样。其实,在那会儿,英、法、意租界里早就有用汽车拉棺材办丧事的了,又快又节省。可是在华界里,天津卫的老百姓还是喜欢顾人用杠抬着棺材出殡,慢慢腾腾地走在街上,招惹来众多的眼光儿,那样才够谱儿,够派,才叫露脸。
  像衡雅斋这样的大户人家,老辈人去世,那自然是应当办出这样子的气派和阵势。掌柜的和赵如璋的心气儿都是想着要摆弄出这样的场面。可是掌柜的听了陆雄飞的话之后,心里头就反复折腾起来。一个人在屋里对着娃娃哥念叨起来:“哎!你小子知道不知道呀?我可难死了,亲娘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了,我恨得扎心刺骨啊!可是我还不能喊出来,你说憋囚不憋囚?不憋囚又能怎么办呀?明摆着国民政府和东北军都不敢硬碰硬地对付日本人,咱老百姓就是放在人家菜板上肉呀,人家想什么时候下刀子,就什么时候下,咱们有什么办法呀?没有啊……那猫在日租界里的便衣队随时随刻都可能再冲杀出来呀,他们一杀出日租界,就看得见衡雅斋呀……咱不忍着又能怎么办呢?真的得罪了日本人,烧了抢了衡雅斋人家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出大殡的事,就只能忍了……我知道这对不起老娘,可是,老娘已经死了,这还有一大家子要活命,还有这一仓库的玉器古董要囫囵个地给儿孙传下去,不忍不行呀……我知道这样窝囊,可我赵如璋就这么大的本事,实在担不起再有什么不顺当了……”
  小野的那道不准动衡雅斋的命令,对于掌柜的,就好象一个掉到汪洋大海里的人突然抓住个救生圈,除了紧紧抓着之外,决没有松手的道理。比起全家人性命和仓库里面那些玉器古董来,老太太的丧事就不能不将就着操办了。最后,掌柜的打定了主意,说服哥哥和嫂子,老太太的丧事暂不出殡,先在家里祭拜后,就入土为安,待天津形势稳当下来,再到大悲院给老太太搞一个隆重的超度法事。可好说歹说赵如璋两口子都咬定原来的主意,说到激火处,赵如璋还指责掌柜的不愿意把丧事儿办得气派排场,就是怕破费银子,白顶了个孝子的名声。接着赵如璋两口子又串通了老太太所有的娘家亲戚找上门来,逼着掌柜的要按照天津卫最排场、最气派的规格办老太太的丧事儿。那两天,赵如璋一家和那些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就赖在我们家里,吃喝全得管。这帮子人一会儿哭老太太,一会儿跟掌柜的和陆雄飞死磨硬缠。只要掌柜的和陆雄飞一张嘴说话,几十口子就一齐还嘴,咬定掌柜的是舍不得花钱办丧事儿。掌柜的根本就没有还嘴的余地,就连从来就是大着嘴吧,粗着嗓门说话的陆雄飞也纠缠不过那些老娘们和老头子。当掌柜的和陆雄飞扯着嗓子讲道理时,那帮人却又趴到棺材跟前哭嚎起来,一时间把我们家搅活得乌七八糟、昏天黑地。在天津卫,这叫“闹丧”。
  偏偏这功夫,几位同业商会的老板们到家里来吊丧,万昌的胡老板也跟着进了门儿。这闹丧的场面叫他瞧着个正着,再见掌柜的那付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心里可是开心的不得了,便说:“赵老板,全天津卫的人都知道您是个大孝子,老太太的丧事儿想必一定要办得气派、排场。再说了,您平日里可是最爱国的,捐款您捐得最多嘛。眼下老太太不幸死日本人的手里,真可谓国仇家恨呀。就冲这,您还真得办一个轰轰烈烈的大出殡。等出殡那天,我们都来给送老太太。不然的话,日本人还真因为咱们天津卫的老爷们儿都是窝囊废呢……”
  

《玉碎》第二十八章(2)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自然就点头符合,闹丧的人越发的闹得利害。放出话来,要不是最气派、最排场的办丧事儿,就不准挪动老太太的棺材。就这样,活活把掌柜的逼到了墙角里,虽说阴历十月天已经凉了,可再僵持下去,死人放在家里时间长了也得放臭了呀。最后掌柜的作主,答应搞六十四抬、最气派、最排场的大出殡。并且选定阴历十月十五号为出殡的日子,闹丧的人才一个个地散去。
  陆雄飞见掌柜的拍了板儿,就急了,冲掌柜的冒火:“老爷子,您可掂量好了,这大出殡万一整出景儿来,得罪日本人,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呀!”
  掌柜的说:“事已经赶到这儿了,不那样办是不行了,等出殡那天,叮嘱好家里人和亲戚朋友,只哭丧,别的啥也不提……
  陆雄飞说:“亲戚朋友还好说,那些顾来的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万一弄出点邪事儿来怎么办呀?”
  掌柜的说:“哎,无非是再多花些钱,买住他们的嘴巴呗……雄飞,你就别再叫我为难了……”
  见说不通掌柜的,陆雄飞跺脚离开家门去了英租界,还撂下句话说:“家里事儿再也不管了,到出殡那天回来给老太太磕头就是了。”掌柜的喊他也没喊住。
  就这样,给老太太出大殡的事儿就忙活开了。掌柜的花双倍的价钱请来天津卫最有能耐的茶房范师傅操持搭灵棚、雇佣召集抬灵、出殡的人马等一干事务。在天津卫,那些靠帮人家忙活各种事务发财的主儿统统都叫茶房,尊称叫茶房师傅。什么饭店茶房、饭馆茶房、戏院茶房等等,专管娶媳妇和丧事儿的叫吃红白饭茶房。在伺候喜事儿时,他们一律穿兰大褂,伺候丧事儿时一律穿白大褂。这些主儿都有一帮子常年帮衬的手下,平日里不见面,有了生意,一声招呼,立刻就凑到一起。统统听从茶房师傅的分配调遣,只要发下话去,不管有多少罗嗦事儿,都会利利索索办理妥当。可是老太太的丧事儿却没那么顺当了,因为便衣队闹事儿刚刚过去,枪炮声儿犹在耳边,天津卫人心惶惶,城里干活儿的人手许多都怕招惹麻烦不敢上街。平日里从四边乡下到城里混饭吃的农民也大都躲回老家了。这一来,出大殡的人手找起来就格外的难。打幡哭丧的人马都凑不齐整,更别说六十四抬一百二十八个的专门人手了。茶房师傅找掌柜的来叫苦,说这兵荒马乱的,找不到人手,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建议学租界洋人出殡,改用用汽车作灵车,虽然没有六十四抬讲究,可也不失体面。掌柜的叫茶房师傅亲自给赵如璋和老太太娘家亲戚们说明白,众人争论商议了一番,见确实找不到人手,也只得同意将就汽车作灵车,其他的人手也只能多花银子尽力搜罗。
  三五天的功夫,老太太丧事全准备妥当了,虽然跟日租界挨边的这一带地方还是有些紧张,可是凭着掌柜的平日里积下的人缘儿和衡雅斋的名气,来吊丧的宾客仍然来了不少。金团长带着一帮子东北军的军官给老太太鞠了躬后,还没走出灵棚就破口大骂起日本人。金团长对掌柜的的说:“赵老板,我们是叫日本人端了老窝儿,您是叫日本人杀了老娘,咱们都是跟日本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啊!您等着,总有一天,我们这些当兵的给你报仇!听说还要上街出殡是不是?好!就是要叫所有的人都知道,日本人是杀咱们中国人的侩子手!”掌柜的记住陆雄飞说的话,只是拱手称谢,绝不多说一句话。
  惠灵顿也专门从英租界赶来吊丧,穿着黑礼服,捧着白色的鲜花放在老太太的棺材前。亲戚们见掌柜的体面的朋友如此之多,而且还有洋人来吊丧,惊讶里透出羡慕。这让掌柜的煞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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