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天上不会平白无故地掉馅饼,真是千真万确。到了第三天的下傍晚,全家人刚刚吃过晚饭,从日租界溜回来的臭劣咕上门来找陆雄飞。
陆雄飞赶紧问:“你小子,怎么才露面?死哪儿去了?”
臭劣咕叹道:“日本人盯得紧呀,不准请假出日租界,不准打电话,我这还是偷偷溜回来的呢。”
陆雄飞纳闷道:“奶奶的,又不是集中营,这么严呀?你们在那儿干什么活儿?”
臭劣咕瞅瞅正在院子里哄逗小开岁的掌柜的,吱吱唔唔地,没吭声。
陆雄飞看出来他有要紧的话憋在心里,赶紧将他领到自己屋里。
进了屋,陆雄飞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臭劣咕一跺脚:“哎!哪儿是去搞工程呀,到了日租界的第二天就练习跑步卧倒,立正稍息,接着又有人教怎么瞄准射击……”
陆雄飞听呆了:“什么什么?还练习打枪了?”
臭劣咕从怀里掏出个油印的小本本:“您看这个就知道了。”
陆雄飞接过打量,见那本本上印着各种各样打枪的姿势:“妈的,这唱得是哪一出?这不是是要把你们当兵使唤呀。”
臭劣咕点头:“大哥,看这架势,日本人是让我们替他们去打仗的呀。”
陆雄飞傻了:“打仗?跟谁打仗?”
臭劣咕:“我哪儿知道呀?反正不是好差事。”
陆雄飞恨恨地骂道:“我操你个小野,难怪一天一块现大洋,他这是花钱买我的兄弟当炮灰呀!”
臭劣咕急着问:“大哥,我们怎么办呀?要不要都撤出来?”
陆雄飞琢磨了会儿说:“跟日本人打交道,可不能轻举妄动。你就装着啥事儿没有一样,先回去应酬着他们,等我的信儿。”
臭劣咕应声走出去,陆雄飞一直送他出了大门,一再叮嘱。
见陆雄飞坐在当院发愣,掌柜的走过来问:“雄飞,小野那边是不是有麻烦了?”
陆雄飞知道再也不能瞒下去了,就一五一十地将小野借人的事儿说出来。
掌柜的听罢,脸色顿时就沉下来:“我当初就嘀咕,小野为嘛把码头上赚钱的活儿都便宜了你?他一定有什么图头。果不其然!雄飞,你可得看明白,日本人在天津拉队伍就是准备跟东北军干仗的呀!你的人掺乎到里边,可不是小事儿呀!这要真要跟东北军开起枪来,你是绝对逃脱不了干系的。这可是关系着身家性命呀!”
李穿石:“一家子,我就说掏心窝子说话。现在关外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前几天日本人又占了锦州,下一步就是天津乃至整个华北了!咱们还想过踏实日子,想赚钱,咱就得想想怎么跟日本人打交道!大姐夫脚行的生意,“恒雅斋”这一大摊子买卖,不能闭眼扔了、不要了,是不是?”
见掌柜的和陆雄飞都闷头琢磨着,李穿石又说:“日本人在关外闹事儿之后,南京政府严令不准张学良作任何反抗,张学良也就训令东北军不准抵抗。西方列强表面上出来调停,其实对日本人睁一眼闭一眼;北边的苏联也声明采取中立立场。国内的军阀各自为政,共产党又在南边打游击,这个国家真真的是一盘散沙啊。而日本人早就铁了心的要占领整个的中国,而且是势不可挡啊。一句话,这个国家算是完了!”
掌柜的没再吭声;可我看得出;从那儿起;他心里对李穿石这个人的人品已经开始犯起了嘀咕。
陆雄飞急得在屋里转悠,这功夫叠玉托抱着哭闹着的小开岁走进来。
叠玉对陆雄飞说:“孩子非要找你抱呢……”
陆雄飞吼道:“你是干嘛吃的?没看见我们在商量事呢?!”
叠玉被吓得一怔,闹不明白陆雄飞哪儿来的邪火,眼睛里汪出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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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十九章(2)
掌柜的赶紧把小开岁接到怀里,哄着,那小家伙很给姥爷面子,果然不再哭闹。
叠玉这才瞥了陆雄飞一眼走出去。
陆雄飞对掌柜的说:“老爷子,您赶紧拿个主意,这事儿怎么办呀?”
掌柜的琢磨了会儿说:“还是先把日本人的底细摸清了,他们要借人去打仗,准备什么时候打?在哪儿打?打多久?你跟穿石先打听清楚了,咱们再商量个稳妥的办法。不好么?”
陆雄飞和李穿石都点头,说连夜就去打听日本人的消息。
这两个人刚走,璞翠跑下楼来说老太太要跟掌柜的说话。掌柜的赶紧上了楼。
老太太问:“二子,是不是雄飞出了什么麻烦事儿了?”
掌柜的怔了怔,凑到老太太耳朵边应道:“没有呀?您听谁说的?”
老太太:“怎么这两天雄飞总是跟叠玉犯脾气呀?嗓门也特别的粗?前些日子不还乐呵呵的吗?”
掌柜的对洗玉说:“洗玉,李穿石昨天在这儿说的一番话确实叫我不放心,听他那口气,好象是要铁心跟日本人搅活在一块儿去了。”
洗玉说:“爸,如今日本人不是势力大嘛,穿石是吃官饭的,连政府都对日本人低三下四的,他还能充什么英雄好汉呀?充其量不过是应酬周旋罢了。骨子里他可是恨日本人呢,他就多少次跟我说过,日本人压根儿瞧不起咱们中国人,跟日本人打交道,心里最窝火……您可千万别把他想歪了呀。”
听了这话,掌柜的的眉头也就舒缓了许多:“但愿他是这样……不过你也得提醒提醒他,咱们先如今是在东北军和日本人这对仇人的夹缝里过日子,一步走不好,就得家破人亡啊。
洗玉说:“您放心,我一定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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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二十章(1)
大概是洗玉转身就把掌柜的的话传给了李穿石,当天晚上,他就主动找上门来来见掌柜的。
见到掌柜的,李穿石就说:“爸,您的话,洗玉都转告给我了,我特意来就是想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一定牢牢记住您的话。”
掌柜的见李穿石说话这样乖,很高兴,便吩咐大橱师傅弄几个下酒菜,拉他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正巧这天晚上陆雄飞不在,李穿石独自跟掌柜的在一起喝酒就格外轻松,他连连给掌柜的敬酒,再加上洗玉在一边帮衬,两个人说的喜兴话叫掌柜的乐得合不上嘴。
几杯酒下肚,掌柜的和李穿石都喝得脸红红的,洗玉又给李穿石斟满酒说:“穿石,你还得跟我爸喝一杯。”
掌柜的摆手道:“他已经敬我三杯了,不用了,不用了。”
洗玉说:“这杯一定得喝……”
她在李穿石耳朵边轻声说:“你得亲口对我爸说,到了十月三十那天,你怎么来呀?”
已经被酒烧红脸的李穿石问:“十月三十?什么怎么来?”
洗玉好不扫兴,说:“啊,这才几杯酒就什么什么都忘干净了呀?”
李穿石猛然想起,忙说:“哎,哎,没忘,没忘,十月三十,是我上门迎亲的大喜日子嘛,我怎么能忘呢……”
他赶紧冲掌柜的举起酒杯说:“到了十月三十号那天,我要顾一辆新式的西洋花轿车,带着英租界的西洋乐队前来迎亲。从家门口到轿车跟前儿,全铺满大红的地毯,上面要散满鲜花儿。还有六队童男童女唱着喜歌儿……”
洗玉听到这儿笑眯了眼。
掌柜的笑道:“我看呀,咱们中国人,还是用自己的排场为好……”
洗玉摇晃着掌柜的的肩膀:“爸,我就要西洋的排场嘛!”
掌柜的只能点头:“好,好,就随你的心思。”
李穿石好高兴,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酒都灌进肚子里。
掌柜的也说起迎亲那天家里是怎么准备的,又说:“洗玉啊,只要你合合美美地成了家,我跟你九泉之下的娘就有个交代了。穿石,洗玉跟了你,你可得要对他好啊!”
李穿石兴奋地举杯说:“伯父,您一百个放心吧。对洗玉我要是有一丁点的亏待,就天打五雷劈……”
洗玉忙拿巴掌捂住他的嘴:“臭嘴!说这不吉利的!爸信得过你,用不着在这儿发毒誓的。”
李穿石更是快活,连连给掌柜的敬酒,又喝了三五盅。
见自己送给的那件翠玉竹挂件儿在李穿石脖子下晃悠,掌柜的说:“这是我送你的那块挂件吗?”
李穿石赶紧从脖子上摘下那翠玉竹挂件说:“对,对,就是您老赏给我的那件宝贝儿,我一直都戴在身上的……”
掌柜的拿过那挂件在手上打量说:“这是汉朝的好玩艺儿啊,还记得你跟洗玉说过的话吗?未出土时先有节……”
李穿石借着酒劲儿说:“爸,这话我当然记着。可是还有一句老话我也记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掌柜的打量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酒后的李穿石格外地兴奋,说出话来也没遮没挡:“您想呀,这竹子就是再有节,也挡不住人家的刀子快呀,跟日本人打交道,就得跟他们的快刀子打交道。人家是兵强马壮,势不可挡。咱们就算是多粗的竹子,一不留神惹恼了人家,刀子一落,咔喳!就得变成两截儿不是?所以,人赶到节骨眼上,就不能不转个圈儿想想。该变通的就变通,该服软的就服软,这就是识时务为俊杰……”
掌柜的听着,脸色沉下来。
洗玉暗示李穿石住嘴,可他偏偏没理会,继续对掌柜的说:“现在的形势是人家的快刀子偏要找竹子呀!伯父,我也想斗胆劝您一句,现在咱们不是讲究有没有节的事儿,而是要想想还能不能保住这个家业,还有没有安生日子事儿了!”
掌柜的说:“只要咱们不招惹人家,就不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袁世凯在天津卫折腾时我经历过,张勋辫子军在天津卫折腾时我也经历过,阎锡山在天津卫折腾我又经历过。哪一个不是真枪实弹,张牙舞爪的,又怎么样了呢?咱们天津卫的老百姓到如今不还喘着气儿过日子吗?”
李穿石:“自治救国军。表面上是中国人自己闹事,跟日本人没关系,东北军有什么办法?就算是他有办法把局面控制住了,可是该砸的也砸了,该抢的也抢了,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掌柜的将信将疑地看着李穿石说:“是不是呀?穿石,你这别是存心吓唬我呀?!”
李穿石“嗨”了一声说:“我吓唬你们干什么?这些话要是传出去我是要掉脑袋的,因为是一家人我才给你们撂了底儿。”
掌柜的又问:“你这是听谁说的?可靠不可靠呀?”
李穿石说:“千真万确,都是日租界里边的朋友告诉我的。”
洗玉说:“爸,咱们斗不过日本人,干脆咱们全家都躲到乡下吧。”
掌柜的问洗玉:“躲得了和尚躲得了庙么?这宅子,还有咱们的衡雅斋,能搬到乡下去么?”
李穿石说:“当然了,日后真的闹起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恒雅斋也不就见得真有什么危险,不管怎么着还有我嘛。日本人那边我还周旋的开。可是有一宗,小野朝大姐夫借人的事儿,务必要跟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不然……”
《玉碎》第二十章(2)
掌柜的问:“不然怎么着?”
李穿石叹道:“那就不好说了……”
这功夫,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陆雄飞说话的声音,李穿石说:“大姐夫回来了,正好……”
他赶紧迎出去,将陆雄飞叫进屋来。
陆雄飞见桌子上碟子碗的阵势,就知道李穿石已经跟掌柜的在这儿喝了好一会子酒了,他拎起横水老白干的瓶子打量,一边说着酸话:“嗬,跟老爷子喝酒,怎么也不想着我呀?”
没等李穿石应声,洗玉赶紧解释:“穿石是来找我说事儿的,临时赶上这顿酒……”
李穿石见四下没别人,就对陆雄飞说:“大姐夫,我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儿吧。老爷子没儿子,您又给他生了个孙子。这么大的家业,满库房的玉器古董,将来传下去,不都是小开岁的吗?就是为了这,你也犯不上得罪日本人呀,是不是?”
陆雄飞瞅着李穿石说:“兄弟,你这话算是说得明白,我陆雄飞也不是糊涂人。玉器古董也好,万贯家产也好,进了这个家门的,都有一份儿,你不会不惦记着吧?”
李穿石“嘿嘿”笑着:“我那能跟大姐夫比呢,我早听洗玉说了,没有大姐夫,这摊子家业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号呢。”
陆雄飞得意地说:“这也不是瞎话,兄弟,只要你跟我一条心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日后该是你的决不会少一分的。”
李穿石说:“全靠大姐夫照顾呢……既然如此,小野那边您怎么也得再派去些人马应对应对吧?”
陆雄飞琢磨着点了头。
一直到了九月底,日租界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天津的市面上除了人们已经见惯了的时不时出现的抗日示威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