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周宇跺着脚,一字一句地说,“大头被别人打成大熊猫了,不想被你看到。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奚兰眼睛一瞪说,“大头打架,关我什么事?你这小孩,呆头呆脑,大头叫你向东你就向东,你脑子派什么用处?”
“我跟你说不清楚,”周宇无奈地说,“妈妈,就当是我求求你,帮帮忙,行不行?。”
“就大头的事多,打架,好,我回去就告诉你爸爸,”奚兰踢开自行车的撑脚架,气呼呼地问,“零用钱够不够?”
“够,”周宇叫着说,“钥匙,自行车锁还没开。”
“被你气昏了,”奚兰打开自行车锁,坐上自行车,指着周宇说,“你不要打架。听见没?”
“知道了”周宇推着奚兰的自行车说,“你快走吧。”
奚兰一握刹车,瞪着周宇,“你再不耐烦,我就不走了。”
“妈妈我错了,”周宇笑嘻嘻地说,“请您慢慢骑,注意交通安全,注意红绿灯。”
“不知道什么地方学来的油腔滑调,”奚兰说,“你给我好好读书,不要瞎混日子。”
周宇敬了个礼,“Yes; Madam。”
奚兰颇为满意;“多学点英文是真的。”
汪大头和吴卷毛躲在六十米开外的墙角,看着奚兰在他们的视野里变成了一个点。他俩和周宇碰头后,三个人坐在食堂的角落,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奚兰送来的黑鱼汤,吃着各自碗里的饭菜。吴卷毛搛了两块红烧牛肉给汪大头;周宇把黑鱼肉统统倒给汪大头,让他补补血。
那天下午训练时,汪大头被关教练罚跑了五十圈。
那天晚上吃饭时,汪大头被爸爸抽了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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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9(1)
汪大头败北下来,使他原本就不高的威信,彻底扫地。身高两米的小铃铛跳来跳去只能跃过两米的横杆,考来考去四科总分不超过两百分,关教练疏通关系,让他光荣参了军,于跳高队队长,身穿与海绵包不一样的绿色戎装,走向了另一片蓝天。
小铃铛一走,芋艿头和马驹就成了跳高队的领军人物。马驹性情温良敦厚,周宇在青铜体校的第一个寒假,就顺利地从马驹那儿领到了每星期五元的零用钱。而芋艿头则在一次逞强斗狠的活动中,被投掷队队员羞辱得屁滚尿流——从此跳高队进入了阴盛阳衰时期。
青铜体校每年冬训开始前,会组织全体运动员测试身体形态、测反应;测血色素浓度、测站高、坐高;测腿长、小腿长;测量臂长、臂展;称量净重……但这些阿拉伯数字,运动员们关心但不重视,因为这些阿拉伯数字会不会成为变数,取决于一个罗马数字——发育值。然而测评发育值是一个令人尴尬的过程,运动员们暗地里三五成群选派一名代表,或者就直接把无知的新人推进测评间。
那天,周宇从血色素浓度测评间里走出来,方才还在眼皮底下的汪大头和吴卷毛,像人间蒸发似的,不见踪影。倒是从测评发育值房间里走出来的马驹,整个人神气活现的,还不小心撞到了他。周宇让马驹把表格给他看看,马驹不愿意,周宇像块牛皮糖似的好说歹说,死缠烂打,而马驹的遮遮掩掩勾起了周宇对发育值的好奇,他臆想测发育值不会比测血色素浓度来得更痛苦。
他意气风发地走进测评间,恰巧看见测评员在门铃的表格上写了一个“I”,门铃发现周宇正在偷窥他的发育值,整个人紧张得像个什么似的,凶巴巴地冲着周宇吼叫:
“看什么看!”
周宇愣了一下,一旁的测评员说:
“脱裤子。”
周宇“啊”了一声,一脸疑惑的望着测评员。测评员问:
“啊什么啊!第一次啊?”
周宇态度恳切地点点头。测评员问:
“叫你脱裤子听不懂啊?”
周宇不置可否“哦”了一声,忸怩地脱得只剩下内裤。
测评员叫着说:“脱光!”
周宇惶惑不解地“啊”了一声。测评员问:
“还要我帮你脱内裤吗?”
周宇像扒皮似的艰难地脱下内裤,低头认罪般看着测评员的手伸向他毫无遮掩的裆下。测评员的手指一碰到周宇,周宇就吓得整个屁股往后一缩。测评员没好气地说:
“动什么动?弄痛你,不关我的事!”
周宇从测评间走出来,汪大头和吴卷毛的脑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周宇的发育值一栏写了一个“O”,汪大头拍拍周宇的肩膀,笑着说:
“小伙子,有出息,前途无量。”
吴卷毛说:“没错,是蓝颜色圆珠笔。”
周宇眼睁睁地看着汪大头和吴卷毛在自己的发育值一栏里写下了一个蓝色的“O”,才恍然大悟地拖长了语气说:“哦——你们俩倒是省力的嘛!”
“谁叫你动作快?”汪大头说,“我们上个厕所,你就没影了。”
“你不要诓我。”周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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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9(2)
“你问他,”汪大头指着吴卷毛说,“土鸠和马驹是什么档次。”。
吴卷毛说:“土鸠是‘II’,马驹是‘IV’,都是蓝颜色圆珠笔写的。”
“怪我?”汪大头指了指自己,转而指着周宇问,“还是怪你?”
周宇责怪汪大头事先没有通知他,害得他的小弟弟被测评员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说那测评员还像玩转健身球似的玩转他的两颗小蛋子。周宇说着说着,恼羞成怒起来,说他亲爱的小弟弟如果从此一蹶不振,发育不良,他绝不会放过测评员的那只老弟弟和两颗老蛋子。汪大头和吴卷毛堆出愤懑的笑脸,异口同声道:
“我们也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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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10(1)
平日里汪大头上厕所的时候,只关心别人,不关心自己。他心存敬畏地瞟一眼发育的男人,肆无忌惮地看着没发育的男孩。他和周宇还有吴卷毛讨论着那些他们或集中或分散地在马九中学的三个男厕所和青铜体校的一个男厕所收集到的情报。汪大头说别看投掷队队员膀粗腰圆,身强体壮都是一副老大的样子,他们的老二长得可真寒碜。汪大头翘起大拇指说才那么点大。吴卷毛翘起大拇指,放在裤裆间比划着说人不可貌相啊!周宇翘起大拇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问难道和他的一样大?汪大头竖起中指对周宇说:
“你的是这个。”
周宇满意地点了点头,竖起中指对汪大头说:
“你的也是这个。”
汪大头说周宇的中指太细,刚好配得上吴卷毛,他竖起中指说:
“我们俩都是这个。”
他们讨论来讨论去,讨论得没完没了,争论得面红耳赤,肯定自己的眼见为实,否定自己的耳听为虚。就当周汪吴三人津津乐道于男孩子的发育问题时,门铃和土鸠已经着手研究别的了。
门铃的爸爸在牢里,妈妈改嫁了人。门铃在爷爷家吃奶奶烧的饭,吃完饭就一个人回家,当门铃的发育值是“I”的时候,他和土鸠走到了一起。
土鸠看上去就是一名纨绔子弟。学校规定男生不留长发,他留不成长发,就剃了个光头,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为了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体育成绩,毅然决定献出自己宝贵的头发。众人怂恿他把眉毛也剃了,献身得彻底些,不料土鸠一挑就上山。剃了眉毛的土鸠,远看简直就是一枚剥了壳的鸡蛋,亮闪闪的。
土鸠的爸爸是一名水手,妈妈爱跳舞。土鸠爸爸出海的时候,家里的烟灰缸还时常会有烟蒂。土鸠留级后,和他妈妈打了声招呼,便搬去和门铃一起住了。门铃家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双人沙发、一个五斗橱上放着的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一些基本的厨房、卫生间用具,还有的东西就是——脏。土鸠为了提高生活质量,将家里的录像机搬到了门铃家,但14英寸的黑白电视看得他感觉自己是个色盲,他趁家里烟灰缸的烟蒂堆得最满的时候,带着门铃堂而皇之地抬走了客厅里的那台19英寸大彩电,还顺手牵羊了两百块人民币。
门铃有了土鸠,眼界愈加开阔起来。土鸠教会他抽烟、逃课去打游戏机、并肩打架、抢小孩的零钱、偷超市的小吃、一起看土鸠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录像带。
美国的录像带放出一片蓝湛湛的海水,无边无际,一位外国男人脚踏冲浪板跃出头顶的一片碧波,他身躯伟岸,神情俊迈,迎着海浪在蓝天下翻腾。门铃不禁赞叹道:
“真潇洒。”
土鸠说:“这就是美国。”
镜头一闪,从直升飞机上鸟瞰沙滩,这片金色就像一轮黄灿灿的弯月在海水中荡漾,镜头慢慢给到一群金发碧眼,身着三点式泳装在沙滩上打排球的外国女子,门铃感叹:
“真奔放。”
土鸠说:“这就是美国。”
镜头再一跳,沙滩上十多对外国男女赤裸上身,追逐嬉戏,门铃顿时傻眼了,他吞了吞口水。
左右手 10(2)
“真……”
土鸠说:“这就是美国。”
门铃的眼前波涛汹涌,他心醉神迷在荧屏之间,思绪像沙滩上的棕榈树叶子一样飘飘忽忽,那晚门铃梦遗了。
有了土鸠,门铃家顿时蓬荜生辉。他搞好家里的卫生,从爷爷家搬了两张叔叔的椅子,逮到个熟人就真情实意地邀请去他家看录像。
周宇和汪大头从吴卷毛那儿听说门铃家成了录像厅,还放三级片。周宇问吴卷毛什么是三级片?汪大头说三级片是黄带,周宇和吴卷毛目不转睛地看着汪大头,汪大头愣眼巴睁地看着他俩问:
“你们看着我干吗?”
“等你说下去呀。”吴卷毛说。
“等我说什么?”汪大头问。
“说三级片啊。”周宇说。
“我又没看过。”汪大头说。
“搞了半天,原来你没看过啊?”吴卷毛叫起来。
“去你的,”汪大头一个栗暴砸在吴卷毛头上,叫道,“谁像你没发育就看三级片!”
“我去之前又不知道是去看三级片。”吴卷毛摸着头说。
“那你快说呀。”周宇叫着说。
“我不说!”吴卷毛说。
“说嘛!”汪大头推了一下吴卷毛。
“我今天肯定不说,”吴卷毛嘟哝着说,“弄得我好像杀人犯一样。”
“你今天不说,就抽你。”周宇说。
“抽就抽!我今天死也不说!”吴卷毛视死如归地说:“等你们发育了,自己去看!”
左右手 11(1)
土鸠和门铃以家庭录像厅为根据地,迅速发展扩张自己的势力,许多年龄相仿的男运动员如蝇逐臭一般追随着他俩,就连高年级的男运动员对他俩也是礼遇有加。周宇发觉和汪大头在一起,反到让自己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群众基础越来越不好。于是他没事就去凑个热闹,围在门铃身旁听个故事。
一回,恰巧汪大头站在门口,叫他和吴卷毛去训练。他想回应汪大头,却被门铃一膀子勒住了脖子,借他挑衅汪大头。汪大头叽里呱啦像说唱似的,尽说些尖酸刻薄的损话,譬如:“老鼠生不出猫儿子,贼骨头养得出留级生……”还说:“眼睛小好啊!贼眉鼠眼,眼小聚光,偷东西不费劲……”
汪大头不带脏话的骂人很奏效,气得门铃狂响起来,他放开周宇,大吼道:“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汪大头态度轻蔑地说:“好话不说第二遍。”
门铃气得咬牙切齿:“汪大头你给我等着。”
汪大头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我才不像某些人那么有时间。”说完便转身走人。
门铃的党羽叫嚣起来:“汪大头有种别逃。”
汪大头头也不回地说:“我没逃,我在走。”
吴卷毛轻声奉劝汪大头少说两句,英雄也有落难时。汪大头不吱声了,等走到了跳高队的更衣室内,才开始宣泄胸中的积怨,把门铃里里外外骂了个没完没了。
周宇说,汪大头不带脏话的骂人比带脏话的骂人有意思,门铃刚才气得屎都要喷出来了。汪大头趾高气扬地说那是当然,青铜体校里能和他飙口水的人还有没生出来。汪大头关照周宇和吴卷毛,他们仨和门铃一伙是正邪不两立,水火不相容,如果门铃一伙胆敢欺负他们俩,就赶快告诉他,他会一个个骂过去,骂得他们狗血喷头,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吴卷毛提醒汪大头小心被打。汪大头故作镇定地问周宇:
“我会怕他们吗?”
周宇说:“怕什么,骂死他们,往死里骂,他们敢碰你,我就叫我爸爸来。”
汪大头未曾料到周宇竟是他的拥护者,不禁慨然万分,在这鱼龙混杂的青铜体校,天性使然,欺善怕恶的运动员比比皆是,赤裸裸的竞争让弱肉强食的本性展现得那么直接,一份马后炮般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