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在汪大头的屁股后面紧追不舍了两个星期,便开始松松垮垮了。一个月后,周宇俨然成为了第二个汪大头,汪大头用脚踢马驹的屁股,周宇用拳头捶;汪大头说等他发育了要揍谁,揍得谁叫他爸爸,周宇说等他发育了也要揍谁,揍得谁叫他爷爷;汪大头向小猫、白骨精收取一元一天的保护费,周宇收取五毛;汪大头收完保护费嘻嘻哈哈地向芋艿头上交一半,周宇全部留着自己用,因为他告诉周善助,芋艿头要他买烟、买饮料、擦自行车、守门、抱着海绵当拳击靶子。
无论刮风下雨,酷暑严寒,只要没有要紧事,周善助天天接送周宇。他来了一次又一次,和关教练沟通了一次又一次,结果是芋艿头被关教练打了三次,周宇被芋艿头打了两次。汪大头曾今也将此类事情告诉他爸爸,但汪爸爸来了一次,和关教练沟通了一次,结果是芋艿头被关教练打了一次,汪大头被芋艿头打了一次。汪大头回家继续告状,而汪爸爸的回答很干脆,他说:
“我不管了。”
。。
左右手 7(1)
青铜体校的撑杆跳组解散了,因为撑杆跳不适合在少年运动员中开展。身体素质优异的撑杆跳运动员被其他田径组以选秀的方式选得只剩下吴卷毛了。吴卷毛犹如一条丧家之犬,到处奔走呼号,希望有教练收留他,最后是没有参加选秀的关教练收留了他。
吴卷毛天生一头卷发,皮肤黝黑,招风耳,情急的时候说话就结巴,也是青铜体校的绰号大王,他的外号有:卷毛、非洲人、黑皮,猩猩,雷达,楞子等……有的时候大家会将上述外号排列组合起来叫他。
吴卷毛正式入队的那天,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媚人心,秋风送爽爽人意,关教练竟然破天荒地宣布球类活动。女队员们说吴卷毛是颗福星,希望吴卷毛陪她们跨大步。芋艿头不同意,他要吴卷毛守门。吴卷毛守的不是足球门,而是一面墙,两座墙墩之间就是一扇门。吴卷毛面向墙,抱着头,撅起屁股在两座墙墩间水平移动——他得躲避像炮弹般飞向他屁股的足球。芋艿头外脚背抽射,内脚背吊射,还嫌不过瘾,他让汪大头把足球往地上扔一下,顺势对准弹起的足球,一记正脚背凌空抽射。
周宇在一旁看得乐翻了天,看得心痒痒,脚也痒痒,他叫汪大头替他也扔一个球。吴卷毛一听,不干了,站起身子就想走。芋艿头不让他走,吴卷毛不让周宇踢。芋艿头叫周宇滚开。
至此,吴卷毛才愿意继续撅起屁股,摆出让人忍俊不禁的姿势。汪大头继续扔球,他向周宇使了个眼色。周宇心领神会,一脚大力抽射,足球划空而过。吴卷毛从裤间看见是周宇踢的球,赶忙收起屁股,疾速下落的足球恰好重重地砸在他背上。汪大头笑着叫周宇快逃,吴卷毛发了疯似的扑了出去。芋艿头坏笑着叫吴卷毛快追,周宇的双脚像雨点般啪啪啪啪落在煤渣跑到上,每一步都扬起一小阵煤灰,在透明的阳光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吴卷毛做梦都不敢奢望自己能进入跳高队,他乐坏了。与此同时,周宇也乐坏了,因为在跳高队,没有男队员欺负他,也没有男队员可被他欺负,他平日里只能惹草拈花,欺负些女运动员。周宇不明白,为什么汪大头可以像骑鸵鸟似的骑在小铃铛的背上,让小铃铛像鸵鸟似的在跑道上飞奔,而他只要一跳上小铃铛的背,小铃铛就像野马似的将他甩下来,恶狠狠地瞪着他,还佯装要揍他。他不明白,为什么汪大头用脚踢马驹的屁股,马驹“吁……”的嘶叫一声,将短袖卷成了背心,露出了发达的二头肌假装要揍汪大头,汪大头每次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却什么事也没有,而他只是用拳头捶马驹的屁股,却像捶在了老虎的屁股上,被马驹嘶叫着追打,他站在原地举手投降叫马驹大哥,马驹还是不肯善罢甘休,非要反捶他一拳。更神奇的是,连芋艿头都要不到马驹的钱,叫不动马驹办事,而汪大头却可以从马驹那儿每星期拿到十元的零用钱,还可以使唤马驹干这干那!
周宇觉得他和汪大头虽然只相差一岁,却有代沟,因为汪大头既能和高三班的小铃铛玩耍,也能和初二班的马驹嬉闹。他还隐约感到汪大头排斥他,不愿和他玩耍,因为他看见汪大头和其他同龄人一起追逐打闹,一旦和他在一起,就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连粗话都说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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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7(2)
相比之下,周宇觉得吴卷毛很有意思,不仅因为吴卷毛有一头方便面似的卷发,有一身煤渣跑道般黑的皮肤,还因为吴卷毛会拼命追他、想揍他,却怎么也追不上他、揍不到他、只能用小石块丢他、躲起来偷袭他、骂他。周宇安然无恙的时候,就嘲笑吴卷毛是非洲大猩猩;不慎被击中时,就奋起反击。吴卷毛不会坐以待毙,他会逃。周宇边追边叫非洲大猩猩不要逃。周宇和吴卷毛打打闹闹了半天,也不会有人受伤,他俩只要弄疼对方就心满意足了。
周宇和吴卷毛同出同进,他们一起上课、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一起追逐打闹、一起说粗话,他们像嘴唇似的合在了一起,很快就熟悉了彼此,而且越来越熟。周宇从吴卷毛那儿一口气闻悉了不少汪大头的窘事、糗事、惨兮兮的事,听得他的心情像撒哈拉沙漠的气候,一会儿阳光璀璨,一会儿愁云惨淡。原来汪大头刚进青铜体校没穿内裤走了光,穿了内裤还走光。他问吴卷毛为什么穿了内裤还走光?吴卷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汪大头自不量力,还没发育就穿他爸爸的大内裤。”
周宇问吴卷毛,为什么汪大头能骑在小铃铛的背上?吴卷毛说:“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不打不相识,也可能是小铃铛良心发现了。”周宇一脸问号,不打不相识?良心发现?吴卷毛想了想说:“大约是去年的这段时间,具体的哪一天我忘了,我在慢跑,做准备活动,汪大头背对着我,坐在跑道上,脑袋像个不倒翁似一摇一摇,哭得撕心裂肺,小铃铛正弯着腰,有节奏地拍着汪大头的左脸,小铃铛看见我来了,就凶神恶煞地指着我,叫我不要说出去,否则要我好看。小铃铛说完,就一把抓住了汪大头的衣领,在跑道上拖了起来,就像是拖着一袋垃圾。汪大头双手死死地握住胸前小铃铛的那只手,呜呜哇哇地叫着跑鞋掉了一只,小铃铛拖着汪大头掉转头去捡跑鞋,小铃铛看见我还在看好戏,叫我滚蛋,我滚蛋前,看见汪大头像只挎包似的被小铃铛挂在腰间……”
周宇听得目瞪口呆,他问吴卷毛,汪大头为什么可以欺负马驹呢?难道又是一段辛酸的血泪史?吴卷毛摇摇头说:“马驹是个老好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吴卷毛的话周宇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他敬而远之小铃铛,着手策动吴卷毛逗马驹。两人每次逗完马驹后,就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抱头鼠窜。吴卷毛脑子发热,煽动周宇去惹汪大头,然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地分头逃窜。可每次闹到最后,被打的总是吴卷毛,刚开始,他以为自己跑得慢,逮起来容易,后来他发现,周宇站着不动,汪大头居然还追着他打,他不服气地问:
“为什么只追着我打?”
汪大头理直气壮地说:“我喜欢。”
周宇站在一旁也是满心欢喜,幸灾乐祸地嘿嘿直笑。吴卷毛觉得事有蹊跷,他开始疑神疑鬼了,直到有一天他被周宇和汪大头围追堵截,前后夹击,打得他上蹿下跳,他才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你们俩是连裆模子。”
周宇和汪大头互相望了望,勾肩搭背地缠在一起,像是穿着一条裤子,他们一人一句:“怎么样?”“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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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7(3)
吴卷毛说:“不怎么样,很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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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8(1)
青铜体校里男男、女女、男女之间打打闹闹是分分秒秒的事,大打出手是家常便饭的事。汪大头六年级那年冬天,一场恶斗不期而至。
那天上午,汪大头照常在下课的铃声中醒来,他拐到隔壁小五班,找周宇和吴卷毛说笑话。汪大头笑话的对象是门铃,他当着大伙的面,问门铃有没有吃花生?门铃问为什么要吃花生?汪大头笑着说,留级生吃花生。门铃笑着说原来是这样,他又笑着将汪大头的双手向后抬起,将汪大头摆成“劳斯莱斯”小天使的标志。汪大头疼得弯下了腰,门铃用膝盖又顶直了他的腰。汪大头面红脖子粗地挣脱束缚后,在门铃的脸上抽了一记正反手耳光。门铃在汪大头的脸上打了一套组合拳。汪大头跳起来对着门铃的胸口踢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周宇赶紧抱住汪大头的腰,吴卷毛也乘机挡住了门铃的进攻路线。
整场打斗耗时不到五秒钟,汪大头的一记正反手耳光,抽出门铃红润的脸色;门铃的一套组合拳,打出汪大头的熊猫眼和鼻子血。胜负都写在各自的脸上。
汪大头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趴在课桌上,将整张脸埋起来。中午吃饭时,周宇和吴卷毛来叫他吃饭,他说没胃口,不想吃。周宇劝他想开点,今后的路还长。吴卷毛说人是铁,饭是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汪大头想想有道理,他问周宇:
“你妈妈今天中午还来送菜吗?”
周宇说:“来的……不来……我也不知道,我叫她不要来的。”
吴卷毛说:“你先跑去食堂看看,我陪大头慢慢走过来。”
汪大头说:“叫你妈妈先走,碗你自己洗。”
周宇刚进青铜体校那会儿,对什么事情都新鲜。过了那阵新鲜劲,乱七八糟的事情冒出来:大欺小,钉鞋不合脚,训练太苦,伙食不好……奚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急得揪心扒肝,把脾气统统发到周善助头上,她说当初是周善助一意孤行非要让儿子去跑步,跑得五大六粗以后去十六铺码头背麻袋;她说儿子脑子又不笨,人又长得帅气,用点心思在读书上,将来肯定上大学有大出息。周善助让奚兰不要太宠儿子,娇惯坏了,吃不起苦,说他会去关教练那里了解情况的。奚兰说这些情况进青铜体校之前就应该了解清楚,早知今日,绝无当初,就算当初卡住她脖子,也不会让儿子今日去跑步。周善助知道奚兰爱子心切,举例说,林烨家也是一个儿子,汪大头进青铜体校的时候哪有周宇那么好的条件?奚兰说不管,她要去问林烨到底怎么回事。
奚兰从林烨那儿求证了一些头绪,经过她的发散性思维,像散光镜一样把零星的迹象设想成了各种结果。她回到家,一拍桌子决定不让周宇去训练了。
周宇一听急了,青铜体校的日子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总比普通小学强上百倍,他赶紧改口,网罗起青铜体校的好。周善助趁机疏通奚兰的思想,说困难总会有的,困难是让人克服的,孩子都愿意克服困难,身为家长应该全力支持。
奚兰绕不过周善助,说其他问题暂且不管,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周善助假装被问得莫名其妙,他再一次把汪大头拿出来举例,他说汪大头能吃,周宇也能吃。奚兰不乐了,说:“大头他妈妈是卖肉的,天天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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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8(2)
那天中午,奚兰照常等在青铜体校的食堂门口,她在稀稀拉拉不成队形的人群中左顾右盼,寻找周宇的身影。当她看见儿子的时候,周宇已经差不多奔到她跟前了。
周宇接过奚兰手中的保温桶,气喘吁吁地叫她回去。奚兰张望周宇的身后,没看见汪大头和吴卷毛,一种不安向她袭来,她不慌不忙地说:
“等你吃完,我再回去。”
“妈妈,你先回去。”周宇回头望了望,继续说,“碗我自己洗,保温桶我晚上带回来。”
“大头和卷毛呢?”奚兰问,“你们是不是又闯祸了?”
“你别问了,”周宇不耐烦地说,“快点回去就是了。”
“你不说,我就不走,”奚兰将自行车一锁,拔下钥匙说,“你们肯定闯什么祸了!”
周宇执拗不过奚兰,他叹了口气说:“大头被别人打成熊猫了,不希望被你看到。”
“我为什么要看他?”奚兰不以为然地说,“你吃饭,我洗碗,碍他什么事?”
“你是外星人听不懂啊?”周宇焦急地说,“大头马上就要来吃饭了!他叫我先来,就是让你快走!”
“我做什么坏事了要走?”奚兰说,“肯定是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周宇跺着脚,一字一句地说,“大头被别人打成大熊猫了,不想被你看到。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奚兰眼睛一瞪说,“大头打架,关我什么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