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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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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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3(2)
“我带了……带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嚣闹,汪大头不可逆转地坐到了小板凳上,周宇依旧趴在床上,四个大人各自坐定,讨论起孩子的问题。
  奚兰问:“这么热的天,天天训练?”。
  林烨说:“一个礼拜歇一天。”
  奚兰问:“有水喝吗?”
  林烨说:“一天给他两块钱,让他自己买冷饮。还有训练费,一天五角钱,果然被他贪污了。”
  “连水也没有,光吃冷饮怎么行?”奚兰蹙起眉头,对周善助说,“老周是你硬要小宇去跑步的,你得天天去送水。”
  周善助不理会奚兰,他微微笑着问:“大头,体校不供应白开水?”
  汪大头说:“有沙滤水。”
  奚兰白了一眼周善助,说:“沙滤水就是自来水,都是细菌。”
  周善助慢条斯理地说:“大头能喝,小宇也能喝。再给他带点零钱,买水喝。”
  奚兰和蔼可亲地问:“大头,你平常用钱买什么?。”
  汪大头脱口而出:“买冷饮。”
  “老周你听见啊?小宇可能买茶水吗?”奚兰没好气地说,“成天汽水、冷饮,胃能受得了吗?”
  汪爸爸指着汪大头说:“从明天开始,一分钱也不给你。”
  “有水喝的,”汪大头急嘴急舌补充道,“关教练有两只热水瓶,有两只茶缸。”
  “有水喝,你还要钱干吗?”林烨插了一句,“训练费统统归你。”
  “训练费,一个月就发一次。”汪大头嚷嚷着说,“我不要坐公交车了啊。”
  “坐什么公交车,训练费统统上交,”汪爸爸说,“你给我天天跑回家,就当锻炼身体!”
  周宇在床上趴累了,懒洋洋地翻过身子,有气无力地要水喝。奚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倒来了白开水。周宇慢悠悠地坐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奚兰照料好周宇,从冰箱拿出三瓶可乐,招待汪大头全家。周善助向儿子顺次介绍来客,周宇叫了一声“大伯伯”,叫了一声“大妈妈”,看了一眼汪大头。周善助见状,正言厉色地问:
  “你叫哥哥了吗?”
  汪大头昂首挺胸,摆出一副哥哥的姿态,望着周宇。周宇打了个哈欠,扭头倒在床上,趴成一个“大”字。周善助站起身子,指着周宇的背问:
  “你耳朵听到了没有?“
  汪大头觉得周善助的思路很清晰,不像他爸爸拽着他的耳朵还问他有没有带耳朵。他觉得周善助先礼后兵,不像他爸爸总是玩突袭,让他猝不及防。他觉得周宇若是再不捂着耳朵,就要遭难啦。
  卧室内人声寂灭,落地扇呼来哗去地吞食着六个人的呼吸声,气氛被弄得紧张了起来。
  “算了,”林烨摆摆手说,“小宇身体不舒服,由他去吧。”
  “不懂礼貌,”周善助肃容满面地坐下来,指着周宇的背说,“不成人型。”
  “这边一个也一样,”林烨指着汪大头问,“你进屋叫过人吗?”
  “周宇爸爸好,周宇妈妈好。” 汪大头补叫道。
  林烨继续问:“你喝汽水,谢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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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3(3)
“谢谢周宇妈妈。”汪大头说。
  林烨似笑非笑地说汪大头就像算盘珠子一样,拨一拨,动一动。周善助夸赞汪大头懂礼貌,讨人喜欢,数落周宇不懂礼貌,搞不好人际关系。
  周宇焦虑了,为了换得耳根子清净,他悲楚地叫了一声“哥哥”,叫得汪大头不寒而栗。周善助乘胜追击,问周宇是不是晚饭没吃饱。周宇端正了态度,嗓音清朗地喊了一声“哥哥”,喊得汪大头舒眉展眼,美滋滋;喊得周善助“嗯”了一声,说:“晚饭吃饱了。“
  汪大头喜不自禁的表情,招来了林烨的讥讽嘲笑,她招呼大家看看汪大头的脸,笑得像真的一样。汪大头一脸莫名其妙,大家看得稀里糊涂。林烨追加解释说汪大头被叫了两声“哥哥”,骨头也轻了。汪大头眼睛眨巴,挪了挪小凳子,悬空半个屁股,整个身子沉下去,仿佛骨头变重了。林烨说汪大头除了岁数大一点,浑身上下没一处哥哥的样子,最后她语重心长地对汪大头说:
  “好好地和小宇玩,像个哥哥样子。”
  汪大头“哦”了一声,说知道了。他这一表态,好似顽石点头,没让大人们的谆谆善诱付诸东流,大人们心中喜悦,笑容满面,落地扇呼来哗去吹出欢畅的风。
  

左右手 4(1)
临近开学,汪大头逃训两天,在家死命地赶着第三天要交的作业。还在普通小学上学时,汪大头每每考出不尽如人意的分数,就得起个大早,小心翼翼地把汪爸爸从香甜酣畅的睡眠中摇到半梦半醒间,让汪爸爸在学生手册和考试卷子上签名。晚饭时汪爸爸会一口酒后一口菜地想起早上的事,汪大头就装傻充愣地问:“会不会是做梦?”
  汪大头这招屡试不爽,为他省去不少皮肉债,可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如今青铜体校倡导男女平等,汪妈妈也享有签名权,只不过好景不长,她给汪大头签了太多的请假条,“林烨”二字在关教练那儿失去了效力。汪大头心想林烨的签名真是不值钱,十几年后,当周宇炫耀他的签名值钱时,汪大头满是不以为然,在他心里,他爸爸的签名值钱,他妈妈的签名更值钱。直到有一天,周宇签名的运动衫能卖到十几二十万元一件时,他才嘻嘻哈哈地对周宇说:
  “把我也签了。”
  汪大头逃训赶作业不是怕老师批评,而是怕老师向关教练告状。有一回,跳高队的###级人物在学校里和人打红了眼,失手将讲台砸了个窟窿。班主任归老师闻讯像消防队员似的冲进了教室,张望了两眼,摇身一变,像灾民似的夹着尾巴逃了出来,悄悄地跑到门房间打电话。
  归老师挂上电话,胸有成竹地来到校门外的三叉胡同口。眼前的羊肠小道划开了一片不逾三层的老式住宅,巷子深处京剧唱声袅绕而出,归老师饶有兴趣地乱哼了一气,而且越哼越来劲,哼得眉开眼笑地冲着一位体态挺拔——健步如飞——脸色红润——头发乌黑——眉宇轩昂——两眼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手舞足蹈地喊道:
  “关教练你来啦!”
  关教练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归老师狐假虎威地在前开路。上课铃声响过之后,方才铿然作响的教室,像死一般的寂静,围观的学生回到了各自的教室,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扫帚、拖把、黑板擦,还有若干粉笔头。归老师大步流星地走到教室门前,缩头缩脑地一探究竟,“唰”地一声,一只黑板擦夹杂着一句“看你个头”飞了出来。幸亏他脖子灵活,缩得巧妙,毫发未伤,灰头土脸地对着身后依然雄赳赳、气昂昂的关教练说:
  “麻烦您了。”
  “芋艿头!”关教练稍一运气,喊出了环绕立体声的效果。在二楼上课的学生纷纷将脑袋伸出教室,连位于一楼的卫生老师也从楼下走上来,渐渐升起她那颗笑嘻嘻的头,接着是胸部,接着是腰,接着她去看热闹了。
  关教练抬头挺胸地走进教室,归老师低头哈腰地尾随其后,芋艿头咬牙切齿地指着归老师说:
  “你敢告状!”
  “怎么不敢!”关教练甩起一巴掌,将芋艿头的三七开抽成了童花头。
  芋艿头从容不迫地照着贴在墙上的一面小镜子,三下五除二地将乱蓬蓬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恶声恶气地指着归老师说:
  “乌龟王八蛋。”
  “你昏了头!”关教练面色铁青,一个箭步向前,撩起来就是一脚。芋艿头侧身避开,接着一个转身逃出关教练的攻击范围。关教练横眉怒目地指着芋艿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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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4(2)
“你给我过来。”
  “你不打我!我就过来。”芋艿头边说边走向关教练。
  “你还敢讨价还价?”关教练一把捏住芋艿头的膀子,捏得他踮起脚尖,痛得他嗷嗷叫:
  “我错了……我错了……”
  芋艿头是跳高队撑双杠的第二号人物,一口气可以撑二十个双杠。第一号人物是马驹,他一口气可以撑二十二个,他们都是有力量的人,但关教练更有力量。关教练说他当兵的时候,撑双杠是一件很无聊的事,需要用聊天来打发时光。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人人怀疑,无人质疑,直到汪大头踏进青铜体校那年,才得到了验证。
  关教练在新老队员面前讲着他的老故事,老队员一如往常,听得津津有味;新队员全神贯注,听得安安静静,而不和谐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汪大头心直口快说他不相信,他那副怀疑的面孔,像传染病似的,瞬间感染了整个跳高队。他十分得意地点点头,请关教练示范。芋艿头咬着嘴唇开始窃笑,马驹的喉结动了一下,其余队员怀疑的神情加倍呈现在脸上。跳高队队长小铃铛及时维持秩序,一把将挑战权威的汪大头夹到腋下,让他闭嘴。
  关教练绷紧脸,叫小铃铛放开汪大头。小铃铛一松手,关教练便轻松地跃上双杠,笑呵呵地说:
  “你们给我数着。”
  “一、二、三……十四、十五……二十四……”大家齐声地报着数。
  “看见没?可以聊天吗?几个啦?”关教练气定神闲地问。
  “三十二……三十八……四十六……”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
  “看见没?今天我就意思意思,撑五十个。”关教练有些气急地从杠上跃下,问,“还有谁不买账?”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买账。
   。。

左右手 5(1)
九月一号:新学期、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新书包、新文具、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新袜子……周宇是个彻彻底底的新人,对未知环境的期待、兴奋和不安,让他醒得比闹钟还要早。他走进卫生间,双腿跨骑在抽水马桶上,以他独创的“周式小便法”安安稳稳地撒了一泡尿。待他洗漱完毕,闹钟响了。
  奚兰听见闹钟声,在厨房喊了起来:“老周,叫小宇起床。”
  周善助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撞见握着锅铲的奚兰,奚兰张头张脑地问:
  “小宇呢?”
  周善助不耐烦地说:“在卫生间。”
  “小宇你起来了?”奚兰边问边拉开卫生间的门,看见周宇正坐在马桶上拉屎,她眉头一皱“嗯”了一声,说,“臭死了。”
  “看什么?”周宇摆摆手说,“把门关掉。”
  “臭气熏天,谁要看你,”奚兰不屑地关上了门,隔着门说,“别忘记洗手。”
  “烦死了。”周宇叫着说。
  “嫌烦去别人家,”奚兰没好气地说,“好心没好报。”
  “你是挺烦人的,”周善助说,“他上洗手间,你去看什么?”
  周宇在厕所里应和道:“比看电影还起劲。”
  奚兰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两个,不要话多,吃完早饭,统统滚蛋。”
  周宇吃完早饭,离开家门,没走两步,就开始跑楼梯。他一口气跑到底楼,冲出楼门,看见汪大头正坐在花坛边,双手托下巴,像似一朵花。这时奚兰的声音从空中飘落,问汪大头有没有吃早饭。汪大头像一棵小树似的伸展开来,回答她吃过了。不一会,周善助拎着书包走出楼门。周宇颇为激动地指着汪大头,对周善助说:
  “他来了。”
  汪大头向周善助问过早,抬头向奚兰说再见。周宇向奚兰挥挥手,拔腿就跑,一阵风似的跑了无影无踪。汪大头乖乖地跟着周善助,回答着周善助的问题。他脱口而出:爸爸在睡觉,妈妈在上班;他吞吞吐吐:早饭吃过了,牛奶喝过了。周善助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汪大头来到停车场,周宇正靠着一辆白色面包车,车头镶嵌着一枚鸡蛋大小的金色小奖杯,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汪大头跟在周宇身后,钻进车内,两人并肩坐在驾驶座的后排。汪大头蹑手蹑脚地坐定后,就纹丝不动了。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坐专车,他的心情随着发动机一起激动起来,他的呼吸随着排气管一起急促起来。而一旁的周宇坐得坦然自若,他随着车子的颠簸,摇头晃脑,一会儿坐坐,一会儿跪跪。
  面包车驶出小区,停靠在一个煎饼摊位旁,周善助要了一个蛋煎饼,又招呼不远处卖牛奶的阿婆拿两袋牛奶来。周宇嚷嚷着说吃不下了,周善助拿着蛋煎饼和牛奶转过身,温蔼地看着汪大头说:
  “大头,一只蛋煎饼够吗?”
  汪大头结结巴巴地“我……”了半天,说他吃过了。
  周善助递给周宇一包牛奶,把另一包牛奶和蛋煎饼塞给了汪大头,他边打方向盘边说:“你妈妈每天早晨五点出门上班,谁给你烧早饭吃?”
  汪大头怯声怯气地说:“爸爸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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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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