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是一九八三年生的!”汪大头指着女孩对警察说,“她是骗子!”
左中右三名警察没想到维持秩序时还有这等好戏怪事,态度倾向了汪大头。汪大头趁势气焰嚣张地握着吴卷毛的手,指着自己说:“和我斗?电视,杂志,报纸我样样上过。”
女孩急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问道:“你几几年生的,我看你比我还要小。”
“哼,”汪大头神情不屑地说,“大爷我出生的时候别说没你了,就连周宇还不知道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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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1(1)
周宇落后汪大头一年多,完成了父母的计划生育指标,延续了周家的香火。他的爷爷奶奶盼望孙子快快乐乐、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娶个老婆像他妈妈一样贤淑,当个丈夫像他爸爸一样尽责,养个儿子像他一样黠慧。他的爸爸妈妈还盼望儿子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他的姑妈将上述盼望综合起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侄子儿子都一样。周宇的叔叔赞同姐姐的观点,说侄子女儿也一样。
周宇举家呕心沥血浇灌这棵独苗,羡煞旁人。这个旁人就是汪妈妈林烨,林烨每每碰见个什么事,就向汪爸爸抱怨说,周宇家的姑妈才算是姑妈,周宇家的爷爷奶奶才算是爷爷奶奶。
林烨是副食品公司的营业员,十八岁分配进单位,获得一个社会称谓——卖肉的。那时候卖肉的和现在的警察一样受人尊重,和现在的警察一样人脉广、路道粗。林烨所在的肉店挨着一爿米店,米店挨着一爿点心店,点心店和米店分别是周妈妈奚兰和周姑妈所在的店。三位年轻的小妈妈买买肉、买买米、吃吃点心,渐渐熟悉彼此,慢慢认识对方。她们凑在一块儿就爱聊些家长里短的事、笑一笑就能忘了的事,神秘兮兮的也聊不出个正经事。
周宇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全家上下为此闹得不可开交。比起周宇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周宇的姑妈算是清醒的旁观者,她依稀记起林烨的儿子在什么体校,但她吃不准,便跑去问林烨:
“你儿子是不是在青铜体校?”
“刚去一年。”林烨从砧板上拔出断骨刀,“哐哐哐”砍掉一块肋排。
“哦……”周姑妈舒了一口气,在肉堆里挑挑拣拣,拎出一块肋排说,“我要这块。”
“这块是冷气的肋排,不好吃。你要多少?我去里头拿块热气的。”林烨边说边把刀砍进砧板。
第二天,周宇的爷爷奶奶来到林烨的摊位前。
“小林。”周奶奶朝林烨招招手。
“唷……奶奶,爷爷都来啦。”林烨笑着说,“昨天大姐刚刚买了不少肋排回去,今天你们就来了。”
“嗯,”周爷爷笑容可掬地说,“小林,问你个事情。你儿子是不是在青铜体校?”
“刚去一年,”林烨擦了擦手说,“出了什么事情?昨天大姐也来问我这个事。”
“没事情,”周爷爷笑着摆摆手说,“小宇这个小东西要去青铜体校,听他姑妈讲,你儿子也在青铜体校,我们来问问,你忙,有空带儿子来玩。”
第三天,奚兰的声音远道而来:
“大姐……”
“小兰你来啦。”林烨踮起脚,从一片顾客的头顶望出去。
“大姐,你儿子在青铜体校?哪个教练?训练苦吗?你不知道,家里闹翻天咯,小宇他爸爸犟得很,硬要把小宇送去青铜体校,小宇的爷爷奶奶姑妈还有我死活都不肯,家里吵哦,闹哦。”奚兰声情并茂地说。
“哦唷,这有什么好吵的?”林烨端出一脸的不解说,“你家小宇喜欢跑步吗?”
“喜欢,喜欢得没命,大姐你不知道,”奚兰顿了顿,咽了咽口水说,“一刻不停,没有一步路是好好走的,成天奔到东奔到西,球鞋一个月穿坏一双。”
左右手 1(2)
“青铜体校发鞋子的。”林烨说。
“发鞋子?哦唷这个好,”奚兰说,“教练说还发营养费呢。”
“发营养费?我怎么不知道?”林烨眉头一皱说,“一定被小东西贪污了。”
“不会的,”奚兰说,“我估计是教练瞎说,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知道,”林烨说,“我得回去问问小东西。”
“大姐,你儿子练什么项目?”奚兰问。
“跳高,”林烨说,“跟着关教练。”
“这么巧啊!”奚兰双手一拍,笑着说,“我儿子也跟着关教练!”
林烨笑着说:“两个小东西有道伴了。”
奚兰舒眉展眼地说:“小宇他爸爸开车,往后让他接送。”
“今天排骨不错,热气的,要斩点回去吗?”林烨拎出一条肉在奚兰面前抖了抖。
“……明天还有吗?”奚兰摁了摁没有骨头的排骨说,“家里还有乡下亲戚带来的野鸭子、野甲鱼,没吃掉呢。”
“明天不知道,”林烨想了想说,“明天你来,有什么好的就斩给你。”
“哦,好的,明天让小宇爸爸来拿。”奚兰说,“大姐,你先忙,我去店里了。”
第四天,周善助仪表端庄地排在买肉的队伍中。林烨忙得热火朝天,挥汗如雨,只顾眼前。周善助随着队伍慢慢向前挪,直到林烨的跟前,才微笑着招呼道:
“大姐,在忙?”
“善助你来啦,今天排骨不行。”林烨弯下腰,拎出一个塑料袋,一边打开一边说,“热气的剥皮蹄髈。”
“哦……谢谢你,大姐。”周善助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一双眼睛在一副眼镜背后,真诚地看着塑料袋中的蹄髈,他将手插进裤袋,问,“多少钱?”
“客气什么?”林烨摆摆手说,“二十五块。”
“大姐,谢谢你。”周善助递过钱,接过肉,仰面摆出招牌式的微笑,温霭可亲地说,“我先走了,带儿子来玩。”
。。
左右手 2
汪大头的名字叫汪达,刚进青铜体校的时候,汪达眼前满是奔跑跳跃的人,看得他血脉喷张,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但当他时不时听见有人吆喝“门铃”“小铃铛”等东西和动物的名称时,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他的脑海中泛出小学班主任临别前对他的谆谆告诫,希望他不要成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直到汪达有了自己的外号,才隐约意识到那番告诫闪现在错误的场景中,因为那些外号是智慧的结晶,它们每一个都有着鲜活的血泪史。
短跑队的“门铃”在一次训练中,因受祸性失误,被两公斤的铅球击中了头顶,伤愈复出后,他的发丛中少了一撮头发,几乎能稳稳地摆放上一枚鹌鹑蛋。起初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鸟窝”,可“鸟窝”在南方话里时常会误读成“鸟屎”,随着大家对他的关心和戏弄与日俱增,有事没事地都喜欢用手指去摁他那一圆头皮。他坐着,大家就站着摁,他站着,大家就跳起来摁,有一回,他坐在地上,跳远队的“土鸠”突发奇想,脱去鞋子,一脸贼笑,悄悄地用脚趾摁了门铃那一圆头皮,还配上一声“叮咚”。为此土鸠被门铃海揙了一顿,鞋子也被扔到了马路上,门铃厉声大叫道:“我这又不是门铃!”
跳高队的“小铃铛”身长两米,长得像儿童剧里的木偶主角“小铃铛”。而且自从有了“小铃铛”这个外号后,他跑起步来就会有“叮叮当当”的声响,那不是幻听,是他将猫脖子上的铃铛系到了自己的脚脖子上。这一举措,竟在青铜体校蔚然成风,风靡一时。
“汪大头”的外号是土鸠叫出来的,他说一是因为汪达头大肩窄,显得头特大;二是因为汪达聪明,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三是因为汪达在同龄人中,跳得最远。
汪大头在青铜体校混迹了一年后,有一天回到家,林烨欢欢喜喜地告诉他即将有一个同出同进、相互照应的伙伴了。汪大头不以为然,这一年来,他在青铜体校挨了不少打骂,流了不少血泪,逐渐修成正果,成为一个见风使舵的人。他不以为然地回答林烨:
“看了再说。”
在汪大头十一岁那年的记忆里,一家三口仅有在每年春节的头三天,才会正儿八经地走亲戚,平日里连个沾边的红白喜事都无处觅。他吃着人家送来的喜糖,就知道有人结婚了;吃着人家送来的喜蛋,就知道有人养孩子了;吃着左邻右舍,楼上楼下拿来的长寿糕点,端来的长寿面条,他就会笑呵呵地作个揖,祝人家长命百岁。
汪大头随着爸爸游山玩水时,看见心爱的小刀小剑就会一屁股赖在地上,汪爸爸就会揍得他蹦蹦跳跳,哭哭啼啼地说要回家找妈妈;他随着妈妈逛街卖货时,看见心爱的小枪小炮就会甩手跺脚耍无赖,他妈妈就会拽着他的耳朵,让他像螃蟹一样横行起来,大喊大叫要是爸爸在就会给他买。汪家很少倾巢而出,是故,当汪大头随父母在一个夏天的晚上,走访一户素未谋面的人家,这在他的记忆中是史无前例的事。。
也就是那个夏夜,周宇发着高烧,送走了自己的第十个生日,病恹恹地迎来了体育生涯的第一个队友——汪大头。
左右手 3(1)
从汪大头家西行五百米,步行五分钟,登上五层楼,敲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柔和的灯光、和气的声音一同透进这乌漆墨黑的走廊。
奚兰温婉可亲地看着汪大头说:“大头长得好玩哦,大姐快进来。”
林烨气喘吁吁地说:“五楼,太高了,爬不动。”
周善助面带微笑,招手示意汪爸爸快进屋。而奚兰和林烨则为了一袋香蕉纠缠在门口,奚兰皱着眉头说:
“大姐,你真是的,叫你别买东西来,你偏要买。等一会,带回去。”
林烨抖了抖塑料袋,瞪大了眼睛说:“是香蕉,我特意去问小宇奶奶的。”
奚兰接过塑料袋,往门口的凳子上一放,说:“大头也喜欢吃的,走的时候,带回去。”
“不要瞎说,留给小宇吃。”林烨把塑料袋拎在手中,指着汪大头说,“他要吃,再去买。”
周善助接过林烨手中的塑料袋,往饭桌上一放,给汪爸爸递了根烟,说了声谢谢,关照林烨以后来他家千万别再买东西,他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别那么客气。周善助边说边将三双拖鞋放在地上,朝着卧室的方向喊:
“小宇,大伯伯、大妈妈、哥哥来了,快坐起来。”
奚兰瞪了周善助一眼:“小宇还在发烧呢。”
“小宇发烧了叫他起来干吗?”林烨提着嗓门喊,“小宇,你睡在床上别动。”
“就是嘛,”奚兰朝周善助白了一眼,对林烨说,“他这个人最滑稽了。”
“我滑稽还是你滑稽?”周善助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奚兰又指着卧室说,“家里来客人,小孩睡着像什么样子?”
奚兰说:“家里就那么点地方,一张双人沙发,三个大凳子,一个小凳子,你叫小宇坐哪里?”
“坐小凳子。”周善助语气坚定地说。
“亏你想得出,”奚兰一甩手连眉毛也甩了起来,不屑地说,“要么你坐小凳子。”
“别争了,”汪爸爸夹着香烟的手横在奚兰和周善助中间,另一只手指着汪大头说,“小凳子让他坐。”
汪大头下意识地望了爸爸一眼。汪爸爸以为汪大头心存不满,他举起手,佯装要揍汪大头。汪大头脖子一缩,后退半步,刚好靠在林烨身上。林烨正热得冒汗,一脸厌烦地推开汪大头,叫道:“不热啊?”
林烨话音刚落,汪大头就挨了他爸爸一个栗暴,他嘴里丝丝作响,唰唰地搓着头皮,叫道:“不疼啊!”
“疼?”汪大头爸爸甩起一巴掌,将汪大头扇进林烨的怀里,“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林烨扶定汪大头,往后退了半步说:“这小孩是该打。”
汪大头呜哇呜哇地喊:“就知道打我!”
“小孩好好的,打他干吗?”奚兰把汪大头拉到自己身后,替他擦了擦眼泪说,“大头,进去坐沙发。”
周宇趴在床上,张着嘴巴望见汪大头抽抽搭搭地哭进了他的视野。汪大头一屁股坐在沙发的正中央,看见周宇正侧着脑袋望着他,于是他赶紧闭上眼睛挤了挤眼泪,吸了吸鼻涕,把所有委屈和着口水吞下了肚,接着摆出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睁开眼睛,看见了周宇的后脑勺,看见四个大人排成一排,有说有笑地走进来。他听见奚兰说她家里地方小,林烨说她家里地方也不大;他听见周善助叫周宇坐到沙发上,自己的爸爸叫他坐到小板凳上;他听见林烨叫周宇趴在床上别动,周宇就趴着不动;他听见奚兰让他坐在沙发上也别动,但他不知道该不该动,直到他爸爸拽着他的耳朵,问他有没有带耳朵。汪大头被拽得像牙痛似的斜了半边脸,像牙痛似的“哦唷。。。哦唷。。。”地直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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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手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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