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川也没闲着,他晨起念书,念完书就按照谭氏给的清单,慢慢将一些小物件置办齐全。从集市回来后,便边看书边照顾谭氏,谭氏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也渐渐好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谭氏病倒后,身体虚得没法做饭,田蜜是个家务白痴,盼她是完全没希望的,而在外面吃的话,成本又太高,于是,一家人的生活没了着落。
某天,田蜜下工,天已经黑透了,她拖着疲倦的身子,推开自家院门。一走进院子里,便闻到厨房那边飘来股奇怪的味道。
田蜜先前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忙跑过去,一推门,门纹丝不动,似乎是从里面栓住了,她连拍了好几下,里面都没人开,半响才传来田川安抚的声音,叫她去堂屋里等。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田川才顶着张堪比花猫的脸,端着一盆黑糊糊的汤饭,垂头丧气地走进堂屋。后面跟着的,是衣服上白一团灰一团,却依旧步履翩翩的乔宣。
谭氏和田蜜看着两人的新造型哭笑不得,最终忍着笑,强逼着自己,将那面目全非的饭菜咽了下去,并且未免两人太过泄气,睁着眼说瞎话,大大地夸奖了两人一番。
所以说,环境才是改变人的最好利器,田川和乔宣两个饱读圣贤书的学子,在当时的情况下,完全抛却了‘君子远庖厨’的教条,认认真真地研究起了《百味人生》、《食经》、《厨间道》等饮食秘籍。
今天晚上回去,应该能吃上顿味道正常的饭了。田蜜如此想着,便觉得生活仿佛有了盼头,打杂打得轻快,一点儿没觉得累。
杨贤这几日都显得坐立难安,这种不安在今天简直升了两级,他早上往位置上一坐,就浑身都开始发酸,再瞟到桌上的帐目,便手脚都冒起了虚汗。他不时抬头看日头,随着辰时临近,他终是忍不住了,指使田蜜道:“你去给我看看刘管事在不在,我有事找他。”
“哦。”田蜜应了声,熟稔地起身,往前面铺子里去。
田蜜穿过侧门,见刘管事正在柜台边与久不见人影的张老板说着什么,两人见她出来,适时打住了话头,招呼道:“田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田蜜微微一笑,答道:“杨帐房有事儿找刘管事,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帮他看看刘管事在不在。”
刘管事闻言,便对张老板哈哈笑道:“老杨肯定是问竞卖的事情。真是巧啊,您这前脚才跟我说一会儿要带他前去赴宴,他后脚自个儿就寻上来了。杨帐房如此迫不及待,可见是成竹在胸。你看看你,堂堂一大老板,有什么好愁的?放心放心,肯定旗开得胜。”
张老板闻言,舒心了不少,勉强笑了两下,对田蜜道:“你去叫他出来一下。”
田蜜听话地点头,正待转身,却听张老板又叫到:“等等。”
她回头,见张老板沉吟了片刻,竟亲自走过来,说道:“算了,还是我跟你一道去请他吧。”
田蜜点点头,错开一步,让张老板走前头,她则落后一两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张老板今日以金银纹簪束发,着一身似棉似锦的银色长袍,袍上绣有大朵富贵花,腰系嵌玉宽带,下坠金穗儿荷包。
他体形偏胖,如此穿着,不可谓不富态。
但其实,他不适合浅色,而且,全身不是白就是黄,未免太过俗气。——这身行头得花些钱吧?平时他可没这么张扬。
田蜜看在眼里,微微收敛视线,什么也没说。
靠近帐房时,张老板一改忧虑的神色,油性十足的椭圆脸立马光亮了起来,笑着扬声喊道:“我的大帐房啊,准备好——”
张老板是边走边喊,话音尚未落完,他一脚踩进门槛,剩下的话被喉咙卡了一下,转眼就变成了惊慌失措地叫唤:“你这是怎么了?”
闻得此言,院子里的人具是一惊,相继冲进房里。
便见杨贤倒在地上,全身痉挛,口中直吐白沫,整个人就跟发羊癫疯般。
张老板扑倒在案几后,慌乱地掐着杨贤的人中,又回头朝众人吼道:“快,快去叫炼药房的炼药师傅来!”
“唉,我去。”有人应了声,风一般地跑出去了。
剩下的人均手足无措地围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讨论。
“这可怎么办啊?”
“杨帐房这是什么病啊?平时瞅着不是挺正常的吗?”
“是啊,都吐白沫了,不会……”
田蜜皱了皱眉头,看了眼门外。
这院子相当大,帐房与炼药房正好在直线距离最大的两斜角,杨贤病发已不知多久,眼看着有不行的趋势,分秒等不得。
第三十九章 可当此重任
她并非医者,亦不懂医理。可生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许多事情虽不精通,却也有所耳闻。尤其像一些急救常识,推广度更是高,倒也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
田蜜使劲闭了闭眼睛,去回想那些她曾见过的只言片语,努力地把它们拼成段完整的文字。
正在她冥思苦想之际,杨贤突然大力抽搐了下,周围的人连声惊呼。田蜜眉头一皱,想到她虽只知道点皮毛,可此刻情形危急,聊胜于无,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让让。”田蜜人虽小,这时却格外镇静,她挤进去,在杨贤身边蹲下,一手稍用力托住杨贤颈部,一手托下颌,将他头侧向一方,以防止他头部过度后仰,下颌过张,也方便他口中分泌物自然流出。
田蜜的一系列动作迅速无比,快得众人来不及阻止,等他们回神,便见小姑娘目光沉静,一边动手,一边条理清晰地吩咐道:“快,保护舌头,别让他把自己的舌头咬伤。”
“给他松领、松腰带,让他保持呼吸顺畅。”
“帮忙按压住他四肢大关节,以免他抽动幅度过大,但千万不要用力过度,以免造成肌肉的人为损伤甚至骨折。”田蜜将自己能想的要点通通回想了遍,再加上观察杨贤的反应,便得出了这么些不知有几成对的急救方法。
而正六神无主之际,听到这清脆镇定的声音,众人下意识地按照那指令行动,等一切执行完,果真见杨贤渐渐恢复正常,大家都忍不住欢呼一声,擦干额头冷汗,露出笑脸。
这时,先前跑出去那人带着一大推人回来了,边拨开人群,边道:“来了来了,炼药师傅们来了,大家快让让。”
众人闻言哈哈一笑,七嘴八舌地道:“唉唉,小子别慌,慢慢来,不用急了,人都已经好了。”
“还是让师傅们看看吧,师傅们纵然不是大夫,到底也懂些药理,比我们强。”
“是,刚那种情况下,来不及请大夫,虽然现在看起来好了,但还是让老师傅看看比较稳妥。”
众人便分开一条道,将一行人让进去。
为首的老师傅看了眼田蜜的动作,再看杨贤平静下来的面容,点头道:“不错,救治得很好。杨帐房一用脑过度就会犯病,这事儿别人不清楚,我在这儿呆了十几年,却是知道的。”
田蜜闻言松了口气,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是他杨贤命不该绝。
张老板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起正事,忙焦急地问:“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啊?”
“说不准,病发过后,少则半刻不到,多则好几刻才能恢复正常。”炼药房的老师傅胡伯道:“杨帐房还处于昏迷状态,现在让他舒舒服服地入睡即可。”
“几刻……”张老板将将站起来的身体忍不住晃了晃,旁边的伙计赶忙扶住,他恍无知觉,只两眼无神,一脸灰败地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得隆啊!”
说罢,竟蹲下身去,以手捂脸,呜咽出声,当众失态。
见东家如此,下面的人全慌了,惶惶不安地问出了什么事。
张老板任何时候瞧见都是一脸的笑容,便是最近,下面的人也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来。因此,大家伙儿也都很安心的做自己的事。哪曾想,不过是杨帐房一个病发,他就失控成这样。
张老板摇头难言,刘管事叹了口气,替他说道:“自从对面开了家仁慧药坊,咱们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不瞒大家说,得隆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本来,东家拉下脸到处走关系,好不容易才求得个参加竞卖的机会,若能在竞卖宴上谈成几单子生意,不说赚个一本万利,至少维持生计是不成问题。哪曾想,这临到头了,首当其冲的杨帐房竟然去不了了!没有帐房,我们如何出价?如何成交啊?!”
刘管事说到这里,看了眼苦痛不堪的张老板,忍不住苦笑了下,仰头眨去眼里泪花,叹道:“天意啊,天意……”
“这……”下面的伙计一听,也都急了,得隆给的工钱在富华那是相当可观的,得隆要是倒了,他们这么多人,上哪儿找活去?他们还要养家糊口,得隆倒不得啊!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他们又不是帐房,不能代替杨贤出征呐!
得隆上上下下的人都急得跺脚,意识到跺脚无用后,惶恐悲凉之感便席卷而来,淹没了整个房间。
一片彷徨中,独田蜜冷静地出奇。她大眼微眯,定定地看向杨贤。倘若她刚没看错的话,在被鉴定为旧疾时,杨贤的胸口好像大力起伏了下,很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杨贤,根本就没发病。她就说嘛,早不发晚不发,偏巧在最关键的时候就发了。这世上,哪有这么恰巧的事?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所谓的天意不过是人为。
不过,他倒也真想得出来,她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说他蠢吧,关键时候他还生出了份急智。说他不蠢吧,他其实蠢得没边了。他两眼一闭,面前这关算是过去了。可他又当真过去了吗?得隆过不去,他过去也是枉然。再则,他躺着倒是舒坦,白瞎了这么多人对他的关切!这人可真是聪明没用对地方,长偏了心眼。
没那个金刚钻,就不该揽这瓷器活。身为帐房管事,却连台面都上不得,只能跟自己人耍这把戏,真是丢死个人了。
田蜜缓缓俯身,托住杨贤的头部,悄悄将手背靠近地面,留下半指的距离。这个距离,不容易造成脑震荡什么的,但着实能让他疼上一疼,长长记性。田蜜轻轻一松手,“咚”的一声轻响,杨贤眉微皱,嘴微咧,而后牙一咬,继续装死。
也是这轻微的一声响动,让近处的人看了过来,那人先瞟到安稳睡着的杨贤,视线一转,便发现了他身边那个始终安静恬静的女孩儿。
而后,他直接略过了杨贤,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手指笔直地指向田蜜,高声喊道:“谁说我们没有帐房?我们有田姑娘啊!田姑娘不就是帐房吗?”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病急乱投医,不管觉得有没有希望,只认定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便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看看田姑娘刚救治杨帐房那个架势,就知道是个有能耐的。”
“对啊,我想起来了,田姑娘算账可相当了得,当面战胜过万有生万算盘呢!不满大家说,那天我是偷偷溜出去看,那会儿,田姑娘可是震惊四座啊!”
“田姑娘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对,我们相信她!”
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是越说越有底气,越吹越离谱,集体效应下,竟真感到了几分心安。
看着气焰高涨,在这一刻表现地异常团结的伙计们,张老板停止了悲戚,慢慢站起身来,看向田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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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赌它一把
一众情绪激烈的伙计中,小姑娘始终安安静静地站着,不骄不躁,不忙不慌,琥珀般莹润的大眼睛里,是明亮亮的一片华光,那双眼睛望过来时,有种令人信赖的沉静。
反正,都退无可退了,为什么不一往无前?
张老板深吸了口气,站直身子,整理好衣袍,也拿出一股气概来,沉声道:“好!我便也赌它最后一把。田姑娘随我去赴宴,你们留下来等消息。”
“好!”刘管事双手一举,团团看向众人,当先大声道:“我等帮不上什么忙,便在此处静候佳音。我老刘,先预祝东家旗开得胜,愿我得隆无往不利!”
“好!”众人也跟着举起手来,面带决然之意,高声附和道:“祝东家旗开得胜,愿得隆无往不利!”
整齐划一,气势如虹!团结的力量在此际彰显无遗。
张老板见此,深深吸了口气,仿若吸进去的,全是勇气。
田蜜站在那里,始终保持着平静的神色,镇定自若地面对这一切变化,如同即便泰山压顶,她亦能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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