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章想不到自家的大哥和妹子会提这样的问题,却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就拉了凤娇下炕往小西房送去。
其实,在这一刻,他和李梦楼都已想到,看来群众对共产党和红军的希望是非常迫切的,同时,党的宣传工作和群众的发动也一定要加紧进行……
冬天的夜晚是宁静的。张狂的北风已经暂时停下了肆虐的脚步,但深冬固有的寒冷依然弥漫在浓浓的夜色里。村外不远处的山岭上,间或会有一二声狼的嗥叫幽幽地响起,牵动着几声狗吠,在夜的宁静和黑暗里慢慢地回荡着。
凤凰圪嘴这个夜晚燃亮着的最后一盏油灯,也在困倦中悄然收起了自己橘黄色的光蕊。远处的狼嗥和村里的狗吠还在继续着,但并没有引起这个屋子里任何一个人的警觉。
在这样的夜晚,这种叫声实在是太普通了。
二
在距老龙岭百里之外的一处大山里,有个叫黑水关的险要之处。在清代以前,黑水关一直是由晋东南,甚至中原之地的河南、河北,西去太行山,途经漳源县而进入山西腹地太原、榆次等地的必由之路。这里是一条官道,更是一处兵家纷争之地。即便是太平时期,历朝也都要派重兵于此驻守,而每逢王朝更迭的动荡时期,这里自然又会成为各方兵戈相见的喋血之地。
黑水关前临黑水潭,背依黑神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从山外进来打此而过,只有潭边一条青石铺就的窄路与山里相同。跨过黑水关,便是奇峰突兀,怪石嶙峋,青松滴翠的黑神山。不过,官道并不在险峻的山上,只是在山之西麓的脚跟,依着山势蜿蜒而过。由此而去,行不了几步,便进入一个先窄后阔,状似琵琶一样的沟谷。谷中有一小村,村里的房舍全部都是用长方状的天然石条依山而造的石窑,村名便叫琵琶窑。
一道清涧打远处的八赋岭流出,又在巍巍黑神山上光洁的石坡上一泻而下,打琵琶窑前的谷地里注入黑水潭,直至潭丰水溢,去而成河。在吸纳了太行西麓无数的涓涓细流之后,这股清流终于在百里之遥的艰难行程之中壮大成为水势浩淼的浊漳河,并一路欢歌,向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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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十一章(3)
其实,浊漳河本有南、北、西三源,南源在长子县发鸠山,西源在沁县漳河村,而北源,正是漳源的琵琶窑。若从源头的长度来看,北源应是浊漳河真正的源头。
不管怎么说,琵琶窑正是以浊漳河的发源地而闻名,更因位处太行山中的通衢之道而兴旺。千百年来,这是客栈林立,酒肆飘香,多少官宦商贾,游侠骚客,不时往来其中,繁华热闹自不必说。正因为如此,地处山西腹地的榆次、太谷、寿阳、祁县一带的晋商,才特别看重这条通道,并在明、清两朝先后数次募粮捐银,组织乡民,将八赋岭过黑水关出黑神山的近百里崎岖山路,全部整修成四米之宽的石板路。
琵琶窑的繁荣至清末而止。当时,有一支在汾河谷地起事的白莲教被清军追杀逃至黑神山。数十名义军被清兵围困月余,最终除少数血染青山外,大多被生俘至琵琶窑。当时,因战乱不断,这个昔日的繁华之地已显衰败之迹。这次血战刚开始不久,这里的商客们便悉数锁门而逃,连世居此地的村人们,也大多逃走了。领头的清兵本是一个凶残之徒,当他们来到村中,便忽发歹念,想着这几十名“反贼”之所以能在这大山之中坚守月余,肯定是有琵琶窑的人们在暗中相助,给他们接济粮米,否则,就是饿也该把他们饿死了。于是,一声令下,便将村里还住着的五十余口老少村民和不多的几个留着看门的小买卖人,全部绑了,并将他们和那几十个义军用长藤拴在一起,赶进三眼宽大的石窑之中,然后在外面堆满松枝,一把大火,将其全部活活烧死!
琵琶窑从此一蹶不振。民国初年,人们为远避这一凶险之地,又从漳源西端的黄花岭上开出一条去往山外的道路。至此,琵琶窑完全告别了昔日的繁华旧梦,只留下当时外逃而幸存下来的少数山民,固守着这一方饱浸着鲜血和仇恨的残垣断壁,苦度时日。
忽一日,琵琶窑住进七八个操着河南口音的流浪汉,为首的一人身高体阔,厚嘴小眼大鼻子,手使飞石,百发百中,人称催命石子石秃子。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两位拜把子兄弟,真名不详,只有外号,一个叫二没闹,一个叫三模糊,也都是一身武功,手段了得。这伙人虽然都是庄稼人出身,但来到这里后便不再谋种田的事,每隔十天半月,便会踪影全无,然后又满载而归。时间一长,村里人便明白他们是干什么的了。好在他们也并不伤害村人,有时反倒会取一些食物银钱分送给他们。几年过去了,石秃子的人马渐渐增至三四十号,而且还有了十数匹善跑的好马。至此,石秃子正儿八经做起了山寨主,或绑票,或劫路,只要是能发财的“买卖”,他就接手。不过,盗亦有道,石秃子给自己的手下定了两条规矩,一是劫富不劫官,二是劫财不劫命。
看来,石秃子并不傻。但凡富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爱财如命,若是让他们在财和命之间选择的时候,他们往往总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破财免灾。而官府衙门就不同了,一旦触犯,就极易遭来灭顶之灾。
三
黄昏时分,石秃子吩咐三模糊留在家里看守寨子,自己就喊上二没闹,带着他的快马队驶出黑水关,未及夜半,就已经到了老龙岭下的张村附近。但他们并没有立即上岭,只是把马停在牛家老坟跟前,找了捆干柴点燃,围着火堆取出牛肉老酒又饱餐了一顿,这才“唿哨”一声,朝着老龙岭打马而上。
在张村,一些觉醒的人在这天夜里都曾听到了随着狗叫而响起在他们家门口的马蹄声声,但谁也没有想到,马上驮着的会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土匪!
马队很快上了老龙岭,等到了老龙圪塔石堰跟底的打谷场上,石秃子一勒马缰,翻身下马。他先让大家把马拴好,然后唤过二没闹如此这般一吩咐,自己就披了他的狼皮大衣,往场边的石碾子上一坐,悠闲自在地抽起了老旱烟。对这趟油水颇丰的“买卖”,他是太放心了,小小河沟,谅它也起不了什么大风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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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十一章(4)
二没闹留了几个小喽啰在打谷场里负责放风和陪石秃子,然后就带着剩下的七八个土匪,直奔凤凰圪嘴的赵磨锁家而来了。
路是他们头两天接了“买卖”后,派探风的喽啰专程来打探好的。不多时,他们已过了小石桥,来到了老赵家的街门口。二没闹按平时做这类“买卖”的老规矩,将八个手下按把口子、取门子、打马、发财四样分工一一作了安排,然后,将手一挥,那两个负责“把口子”的土匪就一边一个把在了街门口上。负责“打马”的土匪则取出背上背着的大刀片子,插到街门门缝里轻轻一拨,就将门拴拨开,等一进院中,便立即将预先准备好的松明点燃。院中顿时明亮如昼。
负责“打马”的两名土匪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横提大刀,几步跨到正房门前左右一站,“取门子”的土匪过来抡起拳头就砸。
李梦楼是练武之人,睡觉自然是十分警觉的。村里的狗吠声刚刚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醒过来了,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可也并未十分当回事。他以为,这山里面的村子,狼多,狗叫自然也就该不稀奇了。等到后来远远地传来马的嘶鸣声时,他这才觉得不对,随之“蹭”地坐了起来,并随手把赵凤章也推醒。“有情况。”他低声道。当他俩摸着黑穿好衣服下了炕时,院里已经是灯火通明了,两个人立即就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身份暴露了。情急之中,赵凤章悄然对李梦楼道:“敌人既然是找到这里了,说明他们只是来抓我的。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只是一个捉鬼的‘神汉’,别的一概不知。”李梦楼未来得及说什么,门已经被撞开了。
“谁是当家的?站出来!”门上大喊。
赵凤章和李梦楼互相看看,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正在犹豫之中,也已经起来的赵磨锁早一步跨出去,大声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深更半夜,就是催粮缴款,也得等到太阳出来啊!”
二没闹看着赵磨锁,知道他是这家的主事人,说话便直截了当了:“老东西,废话少说!我们也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赶快把你家藏着的大龙骨给我们取出来,免得老子们刀子见血,枪子吃肉!”
两个负责“发财”的土匪便跨前一步,跟着就喊:“利爽点!利爽点!”
此时,一家人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遭土匪了。赵凤年已经出来,挨着他父亲站在了一块儿。西房的灯也亮了,接着就传来赵周氏的哭喊:“二小啊,是怎么啦?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房门上也有土匪把着,赵周氏光是喊叫,却出不来。
赵凤章和李梦楼听得不是为他们而来的,便也出了门上。听到他娘哭喊,就想过去,却被一个土匪用枪指着动弹不得,便只好朝西房喊:“娘,告诉大嫂和凤娇不要害怕,他们是我的江湖朋友,专门赶来找我谈生意的!”
二没闹一听这话倒笑了:“还是这位兄弟懂事,一看就是个见过世面的。好了,我们也不想动刀动枪,和气生财嘛,把龙骨交出来,我们立马就走。”
赵磨锁一听又是龙骨,立马就摆手道:“什么龙骨虎骨的,我听也没听说过。你们也看清楚了,这里就我这副老骨头,要是愿拿你们就拿去,不愿拿该去哪儿发财就去哪儿!”
二没闹一看这老汉这么大的火性,立马也恼了,跨前一步,挥手就要打赵磨锁,李梦楼却伸出胳膊从中间轻轻一架,又将双手一抱,斜着眼冷冷地问道:“朋友,你这火气也太大了吧?请问是从哪道圪梁上下来的?”
二没闹被那个胳膊一挡,本来已为对方不露神色的武功暗自吃了一惊,又听他用这种江湖上的话来相问,就更明白今天这是碰到会家了,便赶忙还礼道:“黑神山下琵琶窑,浊漳源头黑水关。”
李梦楼微微一笑,问:“贵寨石寨主何在?”
二没闹一听对方认识石秃子,却又不想以实相告,便说:“山里砍柴,地里耕田!”那意思是说你别问了,在家里没出来。然后又朝李梦楼一抱拳道:“敢问师傅尊姓大名,走的哪道圪梁,蹚的哪条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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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十一章(5)
李梦楼却忽地将两道浓眉一抖,黑脸一沉:“怎么?你以为天下之人都像你们一样,动不动就上山去当土匪?想知道我姓啥名谁,就去给我把石秃子叫来!”
二没闹见这黑脸汉声高气盛,面露凶相,反倒有点摸不着深浅了,略一寻思,便悄声吩咐了左右两个喽啰几句,就转身去了。
石秃子一听在这凤凰圪嘴遇到了会家,心里就觉得有点奇怪。他知道,这漳源地面上吃江湖饭的好手,南有李胖大,北有孟三孩,可从没听说这西川老龙岭上还隐藏着这等好汉,竟敢直呼他催命石子石秃子的大名。哼,我倒要好好地会会他去。
四
老赵家这边,赵家父子一看那个领头的土匪嘀咕了一顿又走了,只道他是出去搬兵去了,却也不知如何是好。赵凤章虽然知道这李梦楼功夫了得,可又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应付了这伙乱哄哄的土匪,心里自然也是捏着一把汗。
赵凤章轻轻地拉了李梦楼一把:“梦楼,要是不行的话,我叫我爹干脆把那个龙骨拿出来给他们算了。”
李梦楼却只是轻轻一笑:“你们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话间石秃子已经来到院里。
“敢问是哪位好汉,指名道姓要会咱石秃子?”这石秃子一介莽夫,说话倒还算谦和。
正房门上,李梦楼跨前一步,双手抱拳朗声作答:“南乡金藏李胖大。”
“呵,原来是武术会的李会长。久仰久仰!”石秃子一听还真是碰到李胖大了,便赶忙抱拳还礼,“请问你这是……”
李梦楼笑道:“这是我姑父家。本来今天是来走亲戚的,没想到撞了石寨主的马头。按理说,你是客人,本该请进家里暖暖手脚,可惜这庄户人家屋小地窄,却是难以容得下石寨主的天兵天将。”
身旁站着的赵凤章一看李梦楼不卑不亢,侃侃而谈,话中是软中带硬,硬中有钢,还真有几分大将风度的样子,心里也就不十分害怕了。而且他已听说过,这石秃子做土匪,是因为在河南老家吃了一场冤枉官司而犯下人命,这才逼上梁山,远走漳源落草为寇的。可他有一样,就是从来不伤害老百姓。
其实,石秃子对于李梦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