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喜欢追问歌德和席勒,谁更伟大?后来,随着我渐渐成熟,便不再这样提问了。对其中任何一个稍有不恭敬的地方,我都会不安的,觉得有罪。因为他们都是那样的伟大。
世界不是非此即彼。世界是两个同样伟大侧面的联合和统一。缺一不可。
周:比较起来,莫扎特是电光火石的“灵感型”;贝多芬则属于“勤奋型”。莫扎特的灵感从不枯竭,他的乐思如泉涌神奇般地从他笔下流淌出来,而贝多芬的乐思则来得很艰难。一部作品,他总是几易其稿,即便是完成了,也要不断地修订、改写。
贝多芬自己也谈起过他的创作甘苦:“我们唯有通过艰苦和持久的劳作,人力才能创造出无愧于造物主和永恒大自然的艺术作品。”贝多芬每完成一部作品,字纸篓就要满三回。他是撕了再写,写了再撕。
1828年2月14日,老年歌德是这样谈起莫扎特的:“音乐才能很可以出现最早,因为音乐完全是天生的,表达内心情感的,用不着从外界吸收多少营养或从生活中吸取多少经验。不过像莫扎特那样一种现象实在是个永远也无法解释的奇迹。”
赵:其实贝多芬的音乐才能也出现得很早。少年贝多芬从12岁至14岁便创作了三首钢琴奏鸣曲、两首钢琴回旋曲和一部钢琴协奏曲。另外还有其他许多作品。可见在音乐早熟方面贝多芬同莫扎特也是旗鼓相当的。
其实音乐创作同样要从外界吸收丰富的营养和从生活中尽量吸取各方面的经验,包括对人生的种种困惑、孤独、冲突、矛盾、惆怅、苦闷、烦忧和欢乐的刻骨铭心的体验,即世界普遍经验。莫扎特的许多书信就很能说明问题。
莫扎特的与造化巧夺天工的伟大成就是由两大因素造就的:天生的才能(天才)加上勤奋,即先天的赋禀加上后天的努力。贝多芬的情形大致上也是如此。两个人小小的区别在于:在莫扎特那里,先天的成分多一些;而在贝多芬身上,后天的努力则更显著。
莫扎特的先天禀赋表现在许多个方面。比如表现在他对天上人间万事万物的极度敏感和刻骨铭心的体验上。像贝多芬一样,莫扎特也是一个具有丰富知识的作曲家。没有深厚的文化背景,就写不出那样辉煌的乐曲。这要感谢他父亲。他教子有方。他的教育方针是全方位的,避免单向度。他经常提醒儿子,除音乐之外,切不可忽视其他学科。可见莫扎特的成功秘诀还来自教育。自我教育是主要的。
周:天才人物都是走自我设计、自我教育这条大道,所谓“以天地为师”;“以造化为师”。不过启动开步的时候却要以古人、先辈为师,后来才以天地造化为师。先读有字之书,进而取无字之书来读。无字之书,就是天上人间梦里,就是天地万物,独与其精神相往来。
赵:莫扎特和贝多芬都是这样的天才。他们都是空前绝后,一次性出现的。道罗定律在这里也管用。这是生物进化的一条重要法则:某个物种(比如天鹅)一旦被灭绝,造物主就不会把它重新创造。
周:莫扎特是天鹅,贝多芬是雄鹰。
赵:在人类的音乐王国,我们的确可以把莫扎特比作天鹅,把贝多芬比作雄鹰。
天鹅伟大还是雄鹰伟大?
两个都同样伟大。一个在幽静的湖面上游弋,水浸碧天,寒日无言西下,高贵而典雅;另一个则是鹰击长空,天高云淡,关隘冷落,悲愤而充满了英气,豪气。这便是我对莫扎特和贝多芬音乐的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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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建筑式对称美的莫扎特音乐(1)
呈建筑式对称美的莫扎特音乐
——欧洲古典建筑与莫扎特音乐
莫扎特堪称是位伟大的建筑师。当然他所使用的建筑材料是旋律、和声和节奏,以及音的高低、时间的长短和音量的大小等。“广义的建筑师”是个很有用的术语。
谁要是想把握无形的世界,必先考察有形的世界。
1782年26岁的莫扎特在致友人的一封信中有一句很重要的自白:“我经常后悔我没有学建筑而是学了音乐。”也许这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在莫扎特的心目中,音乐和建筑在结构和美学境界上必定有相通处。
莫扎特音乐与古希腊罗马建筑
近代欧洲文明的根,都必须跑到古希腊罗马去寻找。
科学、哲学思想就是这样。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曾经说过:“在希腊哲学的多种多样的形式中,差不多都可以找到以后各种观点的胚胎和萌芽。”
又何止是哲学呢?西方的建筑风格,同样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罗马的建筑艺术。而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所以莫扎特音乐的根也可以在古希腊罗马建筑风格中追寻到,那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在四百多年的西方音乐史中,同古希腊罗马建筑艺术有着对应关系的音乐,当首推莫扎特音乐。聆听莫扎特音乐,常使人联想起奥林匹亚的宙斯神庙和赫拉神庙。因为在它们的造型背后,是稳定的和谐以及对称美。其实莫扎特音乐也拥有古希腊神庙建筑的对称美和稳定的和谐。——笔者称它为“绝对和谐”。
谁能否认莫扎特的《g小调第四十交响曲》不是一座宏伟的古建筑呢?那是一座流动的古希腊神庙:庄严、典雅、神圣。它遵循奏鸣曲四个乐意结构。每一乐章的自身都是完整的。第一乐章的材料决不在其他乐章中出现。从整体“建筑结构”去观照,调性起到了统一作用。在各个乐章的内部,它们的设计都是明朗、清晰和严密的。平衡,只有稳定的和谐和对称才能达到平衡。这才是这座18世纪音响建筑最鲜明的特点。
在人类建筑艺术史上,古希腊柱式是令后人惊叹的创造。也许,只有18世纪的莫扎特音乐才能同它营造出的美学境界相匹敌,遥相呼应。对这两者,我们只有敬畏和顶礼膜拜,当然还有揪心揪肺的惆怅。
莫扎特音乐与中世纪罗马风教堂和哥特式建筑艺术
笔者在欧洲各地特别着重踏察10~16世纪的罗马风和哥特建筑艺术。原因有两个:对该建筑风格本身狂热;把它同莫扎特宗教音乐联系起来看。
笔者踏察过的罗马风和哥特教堂估计不下百座,其中的大部分莫扎特在当年恐怕也惊叹过,敬畏过。因为这些宏伟、高大的建筑恒给人这样一种庄严和神圣感:
这里是上帝的住宅和天国的大门。
只有这样,建筑师的预期目的算是圆满地达到了。
其实,莫扎特创作18首弥撒曲等也是试图在听众心中营造出上述感觉。
莫扎特创作宗教音乐的热情,全然来自他试图用旋律、和声和节奏这些无形的材料……去建造起一座通向天国的哥特式(Gothic)“大教堂“的心愿,为的是对他的“造物主”发出一声诚挚的感恩和赞叹。
即便是《共济会葬礼曲》(作品第477号),也呈哥特式建筑的对称美。尤其是全曲在气势磅礴的赋格大合唱中结束。从中人们好像看到了教堂内部呈对称状的、具有各种不同曲率的尖拱,以及拱廊的柱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呈建筑式对称美的莫扎特音乐(2)
大教堂的结构取决于整个建筑物荷重与推力的分布和平衡。莫扎特音乐的结构又何尝不是这样?比如在他的钢琴协奏曲中,他就采用了交响发展的手法,使独奏同乐队的声部保持平衡,我们不妨称它为音响建筑物荷重与推力的分布和平衡。
的确,用“完美的建筑”来形容他的音乐是恰到好处的。他创作乐曲,实在是在建造音乐。建筑师在建造巴黎圣母院和科隆大教堂时采用的比例概念、平衡法则和对称原理,莫扎特也要用到,同样是匠心独具。在莫扎特的音乐里头也有小天使雕像,也有环状肋和扇形肋,也有彩色玻璃窗等细部。在比例和装饰上,莫扎特也追求总体上的协调。
对教堂建筑艺术,莫扎特一直是陶醉的。可以说,他是在教堂建筑场内长大的。
1789年4、5月,他造访了莱比锡。他心里一直有三个夙愿:
第一,参观托马斯大教堂的建筑艺术;
第二,在该教堂内聆听伟大先辈巴赫的作品;
第三,去那里弹奏管风琴。要知道,莫扎特一生都推崇管风琴,称它是乐器之王。
继任巴赫的领唱者是巴赫的学生、一位著名的宗教音乐作曲家多勒斯。4月22日,莫扎特演奏了管风琴。多勒斯情不自禁赞叹莫扎特的演奏水平:“巴赫又复活了!”据有位目击者后来回忆说,莫扎特弹了一个来小时。“我见到他本人。他年轻,穿着时髦,中等身材。”
多勒斯指挥唱诗班演唱了巴赫的一首圣歌《为先生们唱一支新歌》。刚听到几个小节,莫扎特就坐直了身子,整个灵魂都被感动。圣歌一唱完,他便长吁了一口气,说:“是啊,从这样的曲子才能学到东西呢!”在莫扎特的心目中,教堂建筑和宗教音乐是进入天国缺一不可的艺术。只有“建筑场”同“音响场”的相互共振才是完美的。是的,前者没有后者是沉闷的;后者若没有前者便失去了附丽,失去了依托,失去了物质世界的大背景,失去了空间舞台。
上帝不愿住在没有宗教音乐语言符号系统回荡的教堂内。
上帝最乐意听到人类用两种艺术语言符号系统同时对他唱赞歌:
石头语言,和声语言。
和声的音程同石头砌成的物理空间尺寸呈数量精确的比例关系。或者说,数学的绝对和谐把音乐艺术同建筑艺术沟通了起来。它使人会产生三重的激动,因为它是三重的诗:音响诗,建筑诗,数学诗。数学诗贯穿了前两者,并将它们一一穿纽。
这里才是世界的诗结构,也是诗的世界结构。闭起你的双眼,打开你的心眼,聆听莫扎特的《弥撒曲》,你仿佛能看到低拱、高拱、壁柱和玫瑰形的窗子连同它们的花瓣……。其中有高耸入云的尖顶,直刺深秋的蓝天。
莫扎特的弥撒曲也有直指蓝天、钟声扣白云的尖顶;他用音响诗的语言,协同教堂建筑(石头)语言,娓娓道出了基督教的精神。
尖顶式哥特风格的大教堂已传遍欧洲。许多城市以建造最高尖顶、最丰富装饰的教堂为荣。应该承认,教堂建筑和音乐均为基督教当年传遍欧洲立了大功。在莫扎特的内心深处,常有一种“地球上的匆匆过客”的感觉,所以他喜欢在艺术中追求永恒。他业余时间沉溺于弹子房、舞会和其他消遣的游戏,也是企图忘却尘世的一切痛苦。(莫扎特看破红尘,全然来自他头脑里的这个念头:晚上躺下去,说不定第二天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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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如果莫扎特多活20年
莫扎特(1756…791),人类音乐史上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
让我们对他的短暂一生作个粗略统计:
除掉睡觉10年,吃饭3年,坐马车旅行2年,在台上演奏1年,读书、跳舞娱乐和梳理头发共4年,教课2年,生病卧床1年,真正用来作曲大约只有12年。
他总共写了626首曲子,平均每年50多部作品!不要说创作,就是把这50多部的谱子抄一遍,也要把一个硬朗汉子抄垮!
莫扎特只活了35个春秋寒暑。
假设贝多芬也在35岁死去,便没有《命运》、《田园》和《第九》等交响曲。因为这些伟大作品都是贝多芬在35岁过后的创作。(贝多芬活了57岁)
又假设瓦格纳也只活了35岁,那么,他同伟大根本就不沾边。西方音乐史上决不会有他的英名。因为他的伟大成就都是他在35岁之后做出来的!
巴赫活了65岁,柴可夫斯基活了53岁。如果他们像莫扎特,也只有35岁的寿命,那么,他们同样算不上伟大。
由此可见莫扎特的旷世天才的创造力。他几乎每隔些日子便有乐思泉涌,仿佛是上帝的托梦,他只要记下来。
如果莫扎特多活20年,世界音乐宝库准会丰富得多!
2008年12月底
最后定稿于上海淮海中路“paul咖啡屋”
(1930年代霞飞路上白俄开的著名的“第第斯咖啡餐馆”旧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