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一柱香的时间内被叫回来。
一盆盆的污水端出,一块块染血的巾帕扔出……
半个时辰后,可浅婿滑胎的消息就和可淑妃怀孕的消息一样迅速地传遍皇宫内外。
太后震怒,皇帝震怒,彻查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把诸宰辅和刑部、兵部、礼部等衙门催得鸡飞狗跳。
而可浅媚只是安稳地在大理寺住了一夜,第二天更安稳地住进了她向往已久的怡清宫。
查出的结果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安胎药被人动了手脚,太医院派来负责煎药的伙计哆嗦着开始不肯承认,后来说是沈朝旭抓了他全家相胁逼令换药,再后来又说不是沈家,然后被人发现缢杀于大理寺牢房之中,据传是自杀……
而太医也在此时改口,说淑妃娘娘身体虚弱,胎象不稳,可能是受惊过度引起的落胎,与人无尤。
和可浅媚落胎之事一样,血燕之事和兵防图之案同样经历了由简单而复杂,又由复杂而简单的戏剧般的过程。
血燕的确是可浅媚送的,却被郑贤妃的心腹侍女调了包,因此淑妃无过失,贤妃督导无方,扣一年脂粉银,禁足于瑶华宫。其侍女杖杀。
刑部尚书刑跃文虽然提供了更多可浅媚盗取兵防图的证据,但驿馆里的小卒并不能确认他所看到的那叠纸片便是兵防图。
——按庄碧岚等人的实地考察,那么远的距离,就连是不是春宫图都没法看清。
乾元殿小太监小福的福气不大好。
虽然他指证的那天,靳七的确曾经打过盹,但靳大总管后来突然想起,当天晚上皇上又曾进过东暖阁,并翻看过兵防图。
——小福所见到的,是可浅媚在翻找兵防图,而不是在抄写兵防图或放回兵防图。
她盗取兵防图后复制了还得再还回去,而当天整个下午她似乎都陪在唐天霄身边,根本没有时间复制兵防图,更没有机会还回去。
七公公是皇上一天也离不开的心腹太监,没有人敢指责七公公作伪证,于是小福便没福了。
在被刑讯是不是有人主使他作伪证时,他忍受不住折磨而服毒自尽。
因那些据说是从突尔察身上搜出的兵防图以江水以北的兵力分布为主,唐天霄开始怀疑这份图根本不是根据乾元殿里的正本兵防图所绘,而是兵部衙门或驻守北方的将领中有人勾连北赫,下旨清查并鼓励相互举报。
一时众将领和兵部诸员给闹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朝中亦是流言四起,癔测纷纷。
朝中重臣给折腾得头重脚轻惶惶不安之时,却是唐天霄最安乐的时候。
这天,他刚在朝堂上斥责了大将军沈度、兵部尚书周绍端办事不力,才致机密外泄,白白害了淑妃滑胎,让元凶逍遥法外,一转头又令人捧了两匹江南新贡的丝绣,亲自送往熹庆宫,看望受惊生病未愈、复添心悸之疾的沈皇后。
对沈度再不满,对宇文贵妃、可淑妃再宠爱,他始终没忘记向天下昭示他们的帝后情深。
好言安慰几句,看着沈皇后眉宇渐展,他才放心地笑了笑,转头离开熹庆宫,去怡清宫探望“小产”不久的宁淑妃。
才走了几步,唐天霄便在宫外的荼蘼花架前站住身,不耐烦地抓挠着自己的头皮,叹气:“刚洗过头,怎么还是痒痒?熹庆宫里那香气,朕闻着就不舒服,不会是给那香味刺激得头上长疹子了吧?”
靳七笑道:“应该不会吧?那宫里熏的香料,可是皇上钦赐的,和乾元殿所用一样,都是东海所产的龙涎香。”
唐天霄摇头,“不是那个,好像……好像是皇后身上那香气,哎……也不知是她从哪里弄来的。”
靳七迟疑,许久才低声道:“皇上,皇后以及德妃、贤妃所用的那种香露,也是皇上所赐。以前皇上说过多次,这香味极好闻。因此用完之后,她们都曾遣人向奴婢要过。奴婢问过皇上,皇上说,她们要,只管给,不用再问。”
“许久没和她们一处,倒是忘了……”
唐天霄终于想起来,脸色微微变了变,慢慢往前走着,忽转头问道,“这香露淑妃没用罢?”
“没有,皇上并未赐给过她。何况淑妃不喜用这些东西,连脂粉都用得少。”
“嗯,别让她碰着。”
唐天霄说着,又去挠头。
这时靳七却蓦地睁大眼睛,盯着唐天霄在阳光黑亮闪光的发际,忽然惊叫了一声。
唐天霄忙问:“怎么了?”
靳七没答话,小心地踮起脚,从某根被他捋乱的发丝上捉住一个正积极活动着的小小生物。
摊在掌心让唐天霄看时,不过是比芝麻还小的某种爬虫。
唐天霄却不识得,问:“这是什么虫。”
靳七看着他挠头的手,干笑道:“皇上,这……这是虱子。”
“虱子?”
“是。”
靳七觑着他的脸色,“皇上近日到过什么腌臜地方去吗?”
唐天霄猛地想起狱中那一夜,以及当时可浅媚说过的话。
“我不要在下面,脏脏的,说不准有什么虱子跳蚤之类的……”
再旖旎荡漾勾人心魄的话,此刻却只能让他浑身都痒了起来,怒道:“去抓十个八个虱子来,放那死丫头身上去!”
不用细问,靳七也猜得到他口中中的“死丫头”是谁。他低声应着,跟在他后面急急地走。
眼见前面已是怡清宫,唐天霄忽又顿住脚,向他吩咐道:“快去帮朕找药水来,赶快把那玩意儿灭了。在朕头上还可挠一挠,若爬到了浅媚头上,她双手没法动弹,岂不是一整晚都会缠着朕帮她抓头皮?”
靳七莞尔,却问道:“那还要不要去抓十个八个虱子来了?”
唐天霄愠怒,瞪了他一眼。
靳七呵呵地笑,忙要去乾元殿预备命自己的心腹找药水时,忽又扭头说道:“皇上,可淑妃的确和当日的宁淑妃不一样。”
唐天霄怔了怔,道:“朕早就说了,她们两个并不像。”
“是。皇上当日待宁淑妃,没有今日待可淑妃这般时时牵挂,事事经心;宁淑妃待皇上,也不像可淑妃这般言行不忌,亲密无间。”
靳七嘿嘿笑道,“恭喜皇上了,这也算是多年心愿,一朝达成吧?”
唐天霄的俊秀面庞仿佛被夕阳的余辉渲染得红了,黑眸却在那红晕中莹亮而局促。
他叱道:“什么多年心愿?就你是聪明人,居然成了朕肚子里的蛔虫了?”
靳七给他一叱,忙缩了脖颈,便匆匆跑了开去,再不肯接言了。
唐天霄再往前走几步,怡清宫已在跟前,隐隐听得里面笑语阵阵,连老榕树深浓的翠意都是酽酽的,别有一番夏日的华美风致。
想起此刻那个他记挂着的女子也正心心念念地等着他,他的心胸也蓦地开阔,唇角不觉溢出一抹温柔浅笑。
可浅媚的确不是宁清妩。
宁清妩的眼里开始只有庄碧岚,后来只有唐天重,却从来不曾有过他。
可浅媚的眼里,却只有他,唯有他。
他不会让她变成第二个南雅意。
该是他的,他将牢牢握住,便是倾尽全力,也不松开。
他大步走入了怡清宫。
自从狱中彼此敞开心扉说了那许多话,两人之间再无隔胲。
可浅媚听到唐天霄在门口唤她,也只懒洋洋地在软榻上应了,并不起身相迎。
唐天霄也不希望她把自己当作皇帝般高高在上独一无二地对待,反而喜欢和她这般自在相处。
——他有着当年的一段心事,所谓的高高在上独一无二,在他看来已是某种让他痛失幸福的诅咒,不如不要的好。
他走过去,抓过她的手细细察看着问道:“看来恢复得还不错。这会儿还疼吗?”
可浅媚笑道:“皮外伤好得快,只这两根手指,太医说骨头有点伤了,得好一阵才能长好。——哎,若是抓不稳鞭子,那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
唐天霄挤在榻上坐了,轻轻帮她揉捏着,说道,“你也该安生些,别只想着怎么玩闹怎么教训人。真要玩闹时,日后朕有的是机会悄悄带你出宫溜达,千万别在宫中生事了,知道不?”
可浅媚啧啧道:“你怕我再去教训那个公鸡皇后呀?”
唐天霄瞧着四下无人,低声道:“到了教训她的时候,自有我去教训,还有那些让你吃了亏的,早晚帮你讨还回来,如何?”
“你也踩了我的伤手,这怎么说?怎么讨还呢?”
“我也让你踩一回?”
“不希罕!除非你先让人上一回夹棍,然后再喊我去踩!”
唐天霄忽然觉得自己那可怜的被人算计上的手指一阵发紧,不由白了她一眼。
可浅媚嘿嘿笑着也翻了翻眼睛,道:“别和我比眼睛,我眼睛比起你来绝对又大又好看!”
她的脸上已经消了肿,恢复了往日的明丽娇美,一双杏眸的确又大又亮,绝不是唐天霄那种略显狭长的凤眸所能比拟的。
不过,男人有必要和女人比谁长得更漂亮吗?
他打量着这间新整理出的卧房,果断转移话题:“不是让人把你瑶华宫那边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吗?怎么感觉还是空荡荡的?”
可浅媚努一努嘴,道:“我让人搬在东边那间屋子里了。”
东边那间屋子,却是当日宁清妩所住的。
自她离去,那屋子一直维持着原样,唐天霄心下萧索之时,便常常一个人过去住上一宿。
可浅媚几次说了要搬过来,他不想拗了她心意,便让人把正殿西侧原来用于看书喝茶憩息的屋子辟了出来,朱漆门挂水晶帘,金砖地铺红锦毯,玳瑁榻悬流苏帐,其余桌椅案几、螺柜兽炉,亦无不精致蘼丽。
至于素常所用之物,却是直接从瑶华宫中搬来的,唐天霄一眼便看出少了许多箱笼,却再没想到搬到那间屋子里去了。
他怔了半晌,问道:“你这是瞧那屋子不顺眼,还是嫌你这屋子地方小了?”
可浅媚笑道:“我是嫌这屋子地方小。我本有一堆儿的嫁妆从北赫带来,总是你小气,只让我住在瑶华宫那么一丁点大的地方。如今既然有了自己的宫室,自是要把我那些嫁妆都搬进来,到时这屋子不就嫌小了?”
唐天霄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可怡清宫并不小吧?两侧庑房加上后院那些屋宇,怎么着也够你放嫁妆了吧?有必要放那里去吗?我瞧着就是你小心眼,看那屋子不顺眼!”
可浅媚听他口吻中颇有些怅然之意,上前便搂了他的腰,笑道:“我倒是没瞧那屋子不顺眼,我就想着你一个人到那屋子里睡着实不顺心。难道你不觉得,若我们两人在一起,即便呆在牢狱里也比一个人呆在那旧屋子里快活吗?”
一听她提“牢狱”二字,唐天霄只觉头皮立刻痒得难耐。
想到不知多少个外来的小生物正在自己头发里生儿育女,他烦乱地将她推开,抓着头无奈道:“罢了,罢了,由得你罢!——其实我也只不过想放着做个纪念罢了!”
可浅媚很是体贴地说道:“其实我也只是放了几个箱子进去,并没动别的。不过你还是少进去罢,快夏天了,那里总没人住,只怕会有毒蛇呀蜈蚣之类的爬进去,给咬一口可不是玩的。”
唐天霄心道,如果那屋里出现了这些玩意儿,多半也是这位小祖宗闹的把戏了。
看来那里的软榻,再也睡不得了。
两人正谈论间,外面有人通禀,说是太医请脉来了。
小娜、暖暖不太懂得宫里规矩,但唐天霄这几年也有些日子会在怡清宫住着,因此颇有几个细心宫女,等可浅媚入住后,唐天霄便把其中的两个得力些的宫女指过去贴身服侍着,一个叫金瑞香,一个叫李樱桃。可浅媚嫌叫着拗口,只称作香儿、桃子,唤得快时,就成了“香桃子”了,正好此时恰是桃子成熟时节,听着倒也颇有趣味。
当下香儿、桃子过来,把她扶到软榻上卧了,垂下帘帷挡了,方才唤太医进来。
两名太医进来,只听绣了绿叶红花的折枝木芙蓉天水碧丝帷后,有女子吃吃的轻笑和男子的低语悠悠传出,忙上前见了礼,站在一边不敢则声。
香儿扶出一只尚有累累伤痕的手来,搭于案上,又用丝帕掩了,让太医听脉。
两名太医轮流听了,商议一番,才回道:“淑妃娘娘玉体渐痊,只待指上伤疤愈合,便再不妨事。臣等前儿开的药,若高兴可以再吃一两日,若嫌苦了,就此不喝了也没关系。”
正待告退时,丝帷忽然一动,却是唐天霄撩开一角叫住他们:“且别走。朕问你们,不是说有两根手指骨头受了伤,日后还能照旧弹琴使鞭子么?”
太医一见里面之人是唐天霄,忙又跪地见了礼,才答道:“近日不宜太过用力,但再隔一两个月,便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