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霄见庄碧岚过去,早已留上了心,这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半开玩笑道:“碧岚,莫非朕看上的女人都是好的,拼着给打上几鞭子也要说几句话才舒服?”
惊破檀心,且看蛟龙腾(四)
庄碧岚仰头嗅了两嗅,向他的随从说道:“小刀,叫你烤肉,怎么还放醋?”
小刀疑惑道:“醋?我没放醋呀!”
“没放醋,怎么这林子里都是酸溜溜的味道?”
小刀听他含沙射影,向着唐天霄一笑,不敢答话,可浅媚却捧得肚子笑得直咳嗽。
她问唐天霄:“公子为我吃醋了?”
唐天霄厚一厚脸皮,笑道:“我就吃不得醋么?看你和一个个都大哥兄弟叫得亲热,不知把我这夫婿放哪里了?”
可浅媚闻言,拉了庄碧岚站起,道:“走!”
“哪里去?”
“我们结拜去。结拜了做哥哥妹妹,省得有人乱吃飞醋,什么时候怒火攻心了,窝心脚把我肠子踹出来!”
唐天霄听她话里犹有怨意,笑着自顾擦拭自己的龙吟剑,由他们一路奔向溪泉边向阳的山坡。
唐天祺正在泉边洗手,看他们从身边跑得飞快,忙站起身问道:“你们哪里去?”
可浅媚笑道:“我们结拜去。你来不来?一起吧!”
唐天祺眼睛亮了亮,道:“好,等我!”
他果然也奔上前,竟真的和那两人走到一起论起年纪大小,然后撮土为香,义结金兰去了。
唐天霄还剑入鞘,弯着唇抱肩靠了棵老松站着,向卓锐说道:“现在的结拜就这么儿戏?前一刻还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打得不亦乐乎,后一刻居然哥哥妹妹这么着热闹起来了!可见都是年轻人,没事瞎胡闹。”
卓锐正生着火,闻言迟疑了下,笑道:“公子这话,听着公子好像就有多老一样。小娘子是年龄小了些,二爷却只比公子小一岁,庄公子还比公子爷大上两三岁吧?”
唐天霄微一恍惚,笑道:“也是。平时我也爱热闹,不过瞧着那丫头,好像自己没来由地老了一大截。”
他慢慢拂着编了龙凤呈祥花纹的杏黄剑穗,低声道:“希望……她真的如此简单快活,那么,朕便也会简单快活许多。”
不知不觉间,他又以“朕”自称,却是说不出的落寞,连眉眼都蕴了一片清寂荒凉,疲倦无力。
卓锐眼皮跳了跳,将一截枯枝折断,投入已经腾腾燃烧的旺烈火苗中。
野外住得甚是简陋,但铺下的被褥却是柔软。
可浅媚吃了药,晚上精神似恢复了些,早早睡了便不肯安生,趴在被窝里和唐天霄商议:“不如我们早早起床,爬山顶看日出去,行不?”
唐天霄心中有事,又知她有伤在身,本不欲扰她休息,见她在翻来覆去地不肯睡去,衣底袖里一阵阵芬郁清甜的香气直扑鼻端,由不得心猿意马,拥住她苦笑道:“是我们去,还是拉着你才认的好哥哥一起去?”
惊破檀心,且看蛟龙腾(五)
可浅媚吃吃笑道:“你若喜欢叫他们去,便叫了他们一起去。不过我想和你去。就我和你,像寻常的一对儿小夫妻,头并头,肩并肩坐在山顶上看日出,可好?”
“我……和你,只两个人?”
“是呀!”
借着被风吹开的帐篷一角透入的月光,可浅媚似见他浓眉微微攒起,嗅着他怀抱间温暖阳刚的气息,仰脖便在他唇上亲了一亲,甜腻腻地说道:“就两人去,行不?”
分明是一心想去,又在刻意谄媚于他了。
偏生还能这等媚曼婉丽,清新可喜。
唐天霄低头,深郁的夜色便完全笼住他的面容,只闻他慢慢答道:“行。我伴着你……只两个人。”
但他的声音却听不出多少的欢喜,郁郁的,有种沉闷的寡淡索然。
可浅媚便有些惘然。
“天霄……”
她纳闷地还想听他说更多,他却一侧身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在她唇边缱绻流连,竟将她下面的话尽数吮去,浑浑沌沌再也说不上来。
温热的手掌小心地探入她的衣底,却不再是狎昵嬉戏。
略带茧意的掌心,连同肌肤上的温度,轻缓地熨在她昨晚的伤处,以舒适得令人沉酣的热力,努力消融着肌理深处的积瘀和疮伤。
可浅媚依在他腕间卧着,环着他健实有力的腰,仿佛春日里卧在暖暖的阳光下的小猫,懒洋洋地阖着眼睛,连爪子都懒得舔舐了。
醺暖欲睡之时,她听到唐天霄不胜惆怅地叹息:“浅媚,其实我一直盼着,在每个这样的夜晚,能有人静静地陪我说说话,或者,静静地听我说说话。”
可浅媚朦胧地回答:“这样的人不是很多么?你皇后,还有这么多的贵妃,贤妃,德妃……”
唐天霄没有回答。
而可浅媚也没有再追问。
她已安然地熟睡在唐天霄的怀抱中,像一只慵懒而无害的小猫。
可浅媚睡得早,醒得便也早。
披衣爬出被窝,她掀开帐篷一角向外张望时,天色尚全然黑着,月影却已西沉,想来尚未至卯时。
唐天霄素来警醒,她一动,他也便坐起身,微笑道:“怎么,还真准备看日出去?”
可浅媚扭头轻笑:“你不去吗?那我一个人去山顶行不?”
唐天霄打个呵欠,道:“不行。都受伤了,还不给我老实点呢?”
“你昨晚不是答应我去了?”
“我答应了伴着你去,没答应你一个人去。”
唐天霄披衣携了她走出来时,可浅媚已是大乐,抱住他面颊得重重亲了一记。
待得亲完了,才觉身后有异。
两人都已在帐篷外,而稍远的老松下尚有火堆未灭,却是陈材值守在外,正望着他们一脸的目瞪口呆,显然看到了方才一幕了。
惊破檀心,且看蛟龙腾(六)
可浅媚赤烧着脸一时说不出话,唐天霄却若无其事地扣了衣带,走到陈材跟前吩咐道:“我们去山上走走,天亮便回。你们不必跟着,去歇一会儿吧!”
陈材忙应了,又说道:“此处虽离山顶不远,可山路甚是崎岖,又有猛兽出没,公子需得小心。”
唐天霄点头,自顾拉了可浅媚往山上行去。
可浅媚休息一晚,精神大好,也不需唐天霄扶持着,向上攀爬得甚是迅捷。
她笑道:“皇宫里的早晨真是无聊,连太阳都是从檐角边冒出来的!我在北赫时常一早到远远的山坡上练武,然后就站在山坡上,看着那天边的太阳,呵,红通通的,像突然间就从云层里跳出来一样,有趣得紧。”
唐天霄望向她,“哦,怪不得要看日出,敢情是想家了?”
可浅媚静默片刻,答道:“也不算想家吧!我也早就没有家了,待我好的,也就母后而已。为她到大周和亲,也算是报了她的恩了!”
唐天霄点头,“原来你肯到我身边来,是为了报你母后的恩情呀?”
可浅媚听他话里有嘲讽意味,便也不肯服输,说道:“是呀,不然送我万两黄金也不过来。那里我爱什么时候看日出便什么时候看日出,哪会连看个日出也得瞧人脸色呢!”
唐天霄拍了一记她的后脑勺,笑道:“我什么时候给你脸色了?再说,在北赫,有我这么俊美潇洒的男子大半夜的陪你一起看日出么?”
可浅媚嘿然道:“当然有!他还天天陪我练武,然后看日出,太阳老高时才一起下山呢!”
这下唐天霄真的不自在了。
他瞪着她,愠道:“你不是说,你在北赫没有情郎吗?”
可浅媚得意地转过头向他笑:“我没有情郎,可我美丽聪慧,贤惠过人,明媚无双,才貌双全,允文允武,想娶我的北赫儿郎比你的后宫女人还要多,个个都巴不得天天陪我呢!有好几个不但身手高明,而且长得也……啊!”
唐天霄不过开玩笑赞了一句,她居然连着称赞了自己一大串而脸不红心不跳,说起追她的那群北赫儿郎更是神采飞扬,眉飞色舞。
可惜得意忘形,便顾不得留心脚下,忽然一脚踩空,已惊叫一声,整个人跌滑下来,差点滚落山去。
唐天霄眼捷手快,一把将她捞住,稳稳扶了,笑道:“他们想来个个身手高明,都在一旁护着你,以防你吹牛吹上了瘾,一跤摔到山下去!”
可浅媚给他损得咬牙切齿,正要以牙还牙还击回去时,眼神忽然扫过身后山林,微露疑惑。
唐天霄问道:“怎么了?”
可浅媚皱眉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我怎么觉得那林子里刚才好像有人影一闪就过去了?”
唐天霄向后观望时,只见草木幽深,暗影沉沉,有风过林梢,虫鸣啾啾,哪有半个人影?
惊破檀心,且看蛟龙腾(七)
他黑眸一转,压低声音说道:“听说百多年前有个南朝皇帝给叛军迫得无路可走,把自己的皇后公主都砍死了,然后就吊死在这座山上。黎明之前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你莫不是见了他的鬼魂吧?”
可浅媚差点又一跤摔下山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尖叫道:“你吓唬我!”
唐天霄叹道:“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不信,你自己回宫查史料去,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可浅媚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不屑之意,却再不敢一个人逞强跑到老远的前方去,一路都紧紧拉着唐天霄的手,不肯回头往黑黢黢的山林看上一眼。
好在山顶离驻扎之处颇近,二人都是习武之人,不久便到了山顶。
唐天霄神色如常,可浅媚却已一头的汗,解了披风喘气,也不知是爬山爬的的,还是被山林里的吊死鬼皇帝吓的,但这时候总算敢向四周打量打量了。
山顶并不平整,几处峭石林立,高低不一,有矮矮的灌木点缀其中,如一个个蹲着的人影,仿若正在山风间阴森地挪移着。
她不觉打了个寒噤,忙又把披风披上,抱了抱肩。
唐天霄忍不住笑道:“放心,隔了百多年,那死鬼皇帝估计早就不知到哪里投胎去了;便是阴魂不散,有我这普天下阳气最盛的大周皇帝在,也不敢来惊扰你。”
可浅媚白了他一眼,道:“谁怕什么鬼魂了?如果真有鬼魂,我在北赫时也砍过不少人,怎么没一个过来找我索命?我担心的是你的安危。”
“我的安危?”
“没错,大周皇帝带了个女人孤身出现在野外,如果我是敌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唐天霄握住她的手,微微笑了笑,说道:“那边坐着吧,别脱外衣,热身子冷风一吹,可能会着凉。”
彼时天色是细润的墨蓝,星子格外的近,灿亮如被撒了一天的钻石,远处的村落和树林渺杳成深浓的阴影,与近处的山峦相连,在雾岚淡淡里氤氲着,静寂而宁谧。
东方的天际,亦是蓝色,却要比别处浅些,被澄亮的江水渲染开来般的微微透着光。
“怕还要有一会儿才日出呢!我们走得快,来得早了!”可浅媚刚要找个平坦的地儿先坐下时,唐天霄牵着她的手忽然一僵,一种比林间的黑暗更森然的气势忽然迸往四周。
可浅媚怔了怔,问道:“怎么了?”
唐天霄松开她的手,眸光幽黢亦如夜空,冷冽地向身后打量着,淡淡道:“我发现,你还真是个乌鸦嘴呢!”
话未了,变故陡起。
本来静止的峭石灌木,忽然间攒动起来。
但见冷光曜曜,寒风凛凛,夺命的刀光和噬魂的剑影已在那不安的攒动中箭射而出,伴着刺骨的杀机奔涌向唐天霄。
刺客!
竟真的有刺客!
惊破檀心,且看蛟龙腾(八)
唐天霄虽是出身皇室,长于皇宫,却不是太平皇帝,骤然遇袭,居然也不惊慌。
但闻一声悦耳长吟,龙吟剑已潇洒出鞘,迅速封住离自己最近的几柄刀剑。
可浅媚虽是惊讶,也不惊慌,反手一抽,已把腰间长鞭持在手中,一边甩向攻向唐天霄的敌人,一边还闲闲地说道:“这怎能怪我?我说有人影过去,你偏偏说是什么老皇帝的鬼魂。嘿,我怕鬼,可不怕人!”
她口中这么说着,手中却一刻不停,长鞭如游魂般卷向离唐天霄最近的那名刺客脖颈。
那刺客虽是侧身避开致命一击,手中单刀却被连同手臂一起缠住,可浅媚一带一拖,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拽得飞起来,跌落到山峰下。
他身旁的同伴急急帮忙时,虽勉强将他救下,单刀却已被卷去,鞭梢还返转回去,旋出一道漂亮的鞭花,利索地在他同伴肩上抽了一记。
唐天霄眼睛余光瞥到,忍不住赞道:“丫头好身手!”
可浅媚却得意不起来。
唐天霄出手谨慎,见对方足有十余人,俱是身手高明,料得难以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