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的地位(what a man represents)(17)
作家在有生之年是否能看到自己名声的曙光,要依赖机运;其作品愈为高尚和重要,其可能性愈少。塞尼加有一句说得漂亮的话,“名声确然伴随作品的真正内在价值,如同身体投出的影子一般,有时投落在前面,有时在后面。”他继续说,“虽然有同时代的人,会用一致的沉默表达妒忌,但不含敌意不偏私的评判到底会到来。”从这些话,很明显可以看出,即使在塞尼加的时代,也有可耻之徒了解用恶意忽视某些作品存在,来达到压抑他的真正优越价值,还有就是不让公众见到好的作品,以理推介坏作品。到今天,这手法依然深为他们赏识,它表现于“一种密谋式的沉默”之中。
一般言之,越是可能持久的名声,其出现的时间会迟些;因为优越的作品需要时间发展。能维持到后代的名声像是一棵橡树,生长很慢;持续暂时间的名声,像是一年生的植物,之后就死去;虚假的名声像菌类,一夜之间生长出来,马上又枯萎。
为什么呢?理由如下:某人愈是属于后代,换句话说,某人愈是属于全体人类,他愈是被他的同代见弃;因为他的作品并不是那么简单地就适合他们,而是需要他们对人类大众有认同感之后;他的作品没有他们所熟悉的那种吸引他们的地域风格;他的作品对他们是陌生的,未能获得大家的认可。能够抓住一时风尚和精神而做出贡献的人,是属于他本人的时代的,他生于斯世,死于斯世,最能为他的同代所欣赏。
艺术和文学的通史告诉我们,人类心灵的最大成就,在初时大多都不会顺利地被接受的;那些杰作长久地默默无闻,直到它们赢得一批才智较为高超的人士常识,再由于这些人的影响力,才得以置身于它们所得到之维持不变的地位,这也由于有关作品已取得权威性。
如果要找理由,我们就会发现,人们到头来真正能了解和欣赏的东西,总是合乎自己的性格和气质。笨人喜欢笨东西,普通人喜欢普通作品;观念不清的人会被杂乱的思想所吸引;没有头脑的人对于“愚昧”有好感;最好的例子是,每个人喜欢自己的作品,因为其格调完全跟自己相配。古代传奇人物艾比察姆斯(epicharmus)留下一首希腊文歌词,现在由我译为现代文,以广流传:
我当然根据己见说话,
他们无不沾沾自喜,自以为
值得赞赏。对于犬,犬是
最上等,牛认为牛最上等,
驴以驴为贵,猪以猪为贵。
轻如羽毛之物,即使由最强壮的手臂抛出,也无法让它加速前进,有力地击中目标。相反的,极轻之物因为自身缺乏实体以吸收外力,它被投出后会很快往下落。伟大而高贵的思想,还有天才的伟大杰作,如果欣赏者尽是狭隘、柔弱和刚复的心灵,会遭到同样的处境,这一事实自古以来的智者无不如此同声慨叹。例如,小西拉?耶数(jesus ben sirach)就说过,“跟笨人说故事”哈姆雷特(hamlet)有言,“一句妙语在愚人的耳中沉睡了。”歌德也说过,
由愚笨者的耳中听来,最妥当的话也受到讥笑。
还有:
你的努力徒然,世人如此愚蠢。
高兴吧!不会产生水圈的,
当到你把石子扔向沼泽。
李奇登葆问道,“一个脑袋和一本书相碰,发出空洞洞的声响,那空洞洞的响声不会老是出于书本吧?在另一处,他说:这样的作品像一面镜子,如果照镜子的是驴子,镜子里不可能是圣徒。神甫格勒特(father gellert)有一篇美好动人的 歌,值得我们再读一次: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人的地位(what a man represents)(18)
最佳的礼物往往找不到什么赞美者。
大多数人把最坏的当做最好的。
这恶事每日见到,这瘟疫如何避免?
我怀疑人类的世界能把它去掉。
医治世间的良方真是万分难于获取!
要愚人变为聪明,但这事办不到。
人们不知道事物的价值。他们只用
肉眼看,从不用心眼看。他们赞赏
琐屑之物,因为不知“美好”为何物。
正如歌德所说,人们不但缺乏智能,无法认识和欣赏世上的美好事物,而且道德卑劣,这是到处都见到在发生的,此刻是以“妒忌”的姿态出现。人一有名声就高出同辈的头顶,后者自然相对地变得低下;一切显赤功绩的取得,都需要一般人士付出代价。歌德在《西东诗集》曾这么说:
我们赞颂他人,
就是贬抑自己。
大家可以看出,每有杰出的事物出现,占极大多数的平庸之辈就会不谋而合地群起排斥,如果可能,还会加以压抑。这一伙人的勾结暗语是“打倒优越”。此外,就是有过一番作为、也享有一些名声的人,同样地不喜欢新的名声的出现,因为其他人的成功会掩盖自己的光辉。因此,歌德有这样的话:
如要等待别人准许
我才可以出生,
我就仍然不在人世。
你可能知道,当你看见
他们如何忽视我、
他们那么摆架子,
在炫耀、在展示货色。
相反的,荣誉或操守一般都会获得公正赏识,不致受到妒忌的攻击;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拥有荣誉或操守的,除非有关人已被证明名誉扫地。但是名声是要克服他人妒忌靠争取而得的,颁发名声的仲裁庭的裁判,根本都是对申请人有偏见的。荣誉是我们能够也愿意跟他人分享的;名声却容易受到侵害,求名的人愈多愈不容易获得。再者,一部作品赢取名声的难度,与可能读者的数目成反比;其著作具有真才实学的作者要成名,比之只想通俗而讨好的作者,会困难许多。哲学著作是最难成名的,因为他们想要达到的交果是模糊的,从物质的观点言之,却是毫无用处。他们所能吸引的读者,主要都是气味相投的同行。
从我以上所说的来看,事情就很明白,如果不是由于自己的爱好和兴趣,而是出乎野心的驱使,大概永远不会有人为人类留下宝贵的不朽作品。凡是要寻求美善与真的人,必须躲开“恶”,并且准备跟公众的评判对抗,甚至是轻视公众及其代言人。所以,奥索留斯(osorius de gloria)特加强调的下面这句话,实有至理,“名声躲开追求它的人,却去追求躲开它的人”;只因为前一类人让自己迎合当代人的品味,后一类人敢于反抗。
但是,名声虽然难于求得,一旦求得之后却是容易保持。在这方面,它又是跟荣誉对立的,因为后者可以认定人人都本来具有。荣誉无需赢取,可就不能够丧失。这就是它的难处所在!只要一次不当行为,荣誉就丧失殆尽。但是名声照理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因为藉以赢得名声的功绩和作品不致于冰消瓦解;名声是伴随立功者或创作者的,尽管他后来没有再做什么。那些会消失的名声只是虚假的,或者说是名实不符的,只是出于一时的过分估评;至于黑格尔所享有的那种名声,更别说了,李奇登葆对黑格尔有一段描写是,“他那样的名声,是由头脑空空的一撮崇拜他的大学生鼓吹,后代的人哪天光临他那一所用古怪言词砌成的建筑,看到它徒有其表,结构老套而百无一用,而且到处空空如也,没有一丝丝思想敢于邀请访客;对于这种名声,只好付诸一笑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人的地位(what a man represents)(19)
名声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人与其他人相比而已。基本上,名声以性质而言是相对的,所以只有间接的价值;一旦其他会都变得跟“名人”一样有名,他的名声就完全消失了。绝对价值只可能是人们在任何情况下都特有的,这就只能是直接的就其人而言所具有的本质。所以,值得具有的是伟大的心胸或是伟大的头脑,而不仅仅是有关的名声,导致幸福也藉赖个人的本质。我们应该重视的是那些能赢得名声的本质,而不是名声的本身。人的本质就像是真正的基本的实体,名声是一种偶然,要是会影响到本人,就主要因为它是一个外在的表征,能用来确认他对自己的看法罢了。光线未过到反射体,我们是看不见的;“天才”只有听到外面名声的喧嚣,才对自己有把握。但是,名声不是“优越”的一定的象征,因为我们能具有两者之一,而缺乏另一者。勒与(lessing)说得好,“有些人得到名声,另一些人却值得有名声而未得。”
我们的存在是否具有价值如果需要依靠别人来认定,我们的生命是可悲的;但是,如果把我们存在的价值看做是名声,当做是世人的赞许,那么,英雄或天才的生命就是如此。每个人都需要自力的、主要是靠自己为自己而生活和生存;所以个人的本质和自己的生活模式,对本身最为关切;如果一个人在这方面的价值不高,他在别方面的价值也不可能怎么高。别人对他们的生存的看法是次要的、衍生的,对于他本人的影响说到底是间接的。此外,别人的头脑不是寄存一己真正幸福的理想地方——在他人的看法上只可能找到幻想中的幸福。
在“全宇名声之殿”占一席位的人士是多么杂沓——有将军、大臣、庸医、玩把戏的、唱歌跳舞的、以及百万富翁等等!在这座殿堂里,诚挚的称许和尊敬只是给予前面那些人的高明伎俩,而对于心灵卓越、特别是鹤立鸡群的人士,大多只得到一两声口头上的认可。
从人的幸福的观点而言,名声不过是满足骄傲和虚荣心的胃口的珍贵小食;这一胃口,不管是如何仔细的掩饰,在每个人之中都是极强烈的,那些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成名的人,也许是最为强烈的。极力想要成名的人,通常有一段时期对于自己的价值无法肯定,必须等到机会来临,加以证实,让别人看看他是什么材料;在那之前,他总会觉得在世间遭受到暗中的不公道。*
(*我们获得称赞时最为开心;但那些会称赞我们的人,即使他们一定会称赞我们,也是迟迟于表达那种情绪的。所以,最开心的人乃是,只要别人不侵扰他,他总是能想办法认真地赏识自己。)
但是,正如我在本章开始之际所说明的,我们对于他人的意见所定出的不合理的价值,已经达到跟其真正价值不相称的地步。霍布士(hobbes)对这个问题具有肯定而正确的见地。他写道,“跟他人相比,觉得自己胜人一筹,心情愉快和各种狂喜便因而产生。”所以,我们不难了解名声的巨大价值,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大家就愿意牺牲一切去争取。
名声驱使我们清醒的精神
(高贵心灵的最大毛病)
轻视欢乐而刻苦耐劳地生活。
——米尔顿,lycidas。
还有:
“名声”的雄伟殿堂在高耸的远处闪亮
爬上去可不容易!
——beattie,the minstrel。
第四章 人的地位(what a man represents)(20)
这样,我们就明白,世界上最为虚荣的人,为什么总是把“光荣”(la gloire)挂在嘴上,心中却深信它可以作为建立伟大的功绩和创造杰作的鼓励。但是,名声在性质上是次要的,它只是优良品质的回声或是影子;无论如何,那种导致人家赞美的优秀品质和伟大成就,比之赞美的本身更具价值。真相是,名声不能使得一个人快乐,使到他快乐的是能为自己带来名声的优秀品质,说得更明确一些,就是人们在德行上、或是在才智方面所藉赖的优秀品质,说得更明确一些,就是人们在德行上、或是在才智方面所藉赖的高尚性格和卓越能力。个人最好的天性必然是对本人最为重要,至于他人对一己怎么个想法,也就是个人天性之反照所得的影像如何,对于本人的影响程度实在是微乎其微。有份获得名声而未得名声的人,既是拥有使人快乐和幸福的重要因素,应该能安慰自己未能得到次要因素。令我们受到迷惑而盲目的大众所捧出的大人物;伟人的快乐不在于后人会记得他,而在于他所创造的思想值得珍藏,在往后的长时期会有人研究。
此外,如果一个人有这种成就,他就具有的东西是别人无法夺走的;这种东西跟名声不甘落后同,它是完全靠自己而获得。如果把赞赏当做主要目标,被赞赏的对象必定是不相称的。浪得虚名的情况就是如此;因为当事人藉靠它而生活,而其人并无真才实学作基础,名声不过是这种基础在外表可见的象征而已。侥幸所得的名声有时还会让当事人困窘,因为总会有那么个时候,尽管沉浸于自我欣赏的错觉中,他会觉得未曾高爬而位于高处的晕眩,或是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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