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乱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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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乱世佳人-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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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碧又是心疼,又是后怕,故意冷了脸子说:“你们的老师哪儿去了?还有那些男孩儿呢?就剩你们两个能豆儿忙这忙那的,连枪子儿都不怕?” 
  绮玉鼻子一哼,不屑地说:“他们呀,早吓成面条儿了。教我们历史的李先生枪声一响就忙不迭钻了讲桌,怕是到现在还不肯出来呢。有个男生尿了裤子,臭哄哄的,羞死个人。” 
  几个小的都被姐姐逗笑了。家里一直恐慌的气氛这才松弛下来,一个个都觉到了饿,抢着上桌吃饭。 
  下午,心碧把儿女们拢在家里,说什么也不放他们出门。 
  有一阵子枪声稀落了很多。绮玉思玉跃跃欲试地要往外溜,迫不及待想去看胜负,被心碧察觉,厉声喝住了。果不其然,过一会儿新的一轮攻势重新开始,枪声手榴弹声更加火爆。绮玉思玉都对视着直伸舌头。 
  一直到傍晚,战斗才算完全停止下来。薛老爹先开了门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回来告诉心碧:“我的天老爷!没见过这么惨的事:死的伤的总有七八十个呢!镇上几家祠堂里横七竖八部躺满了人,流的那些血呀,一汪一汪积着,腥味儿闻着叫人要呕。” 
  心碧凑着他的耳朵大声问:“沈旅长可曾伤着?” 
  薛老爹听清了,点着头说:“阿弥陀佛,他倒是好好的,我见他蹲着给个伤员在扎止血带子呢。” 
  心碧不禁跟着在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薛太太金花这时匆匆地奔进来,问心碧可有见血发晕的毛病?敢不敢到词堂里帮忙照料伤员?金花说:“暮紫先找了几个人去,到那儿一见那阵势,一个个腿脚直哆嗦,站起来的劲都没有了。暮紫说董太太怕是行,叫我来问你。” 
  心碧说:“行,我去。”找一件家织紫花布的褂子套上,当即就要跟金花走。绮玉思玉反应极快,一下子跳上前拦着心碧,说是她们也不怕血,也可以去帮忙。心碧沉了脸:“女孩子家,去给男人们脱衣抹身,你们也好意思?”说得两位小姐面面相觑。 
  离祠堂老远,果然就闻见血腥味冲鼻。抬担架的、找医生的、帮忙照料的、伤势不重可以走动的,来来回回,嚷成一片。内中夹着重伤员不绝于耳的哭喊和呻吟,听得人心里一个劲儿发抖。初冬季节天黑得早,祠堂里已经点上了一盏盏用灯草做芯子的菜油灯,昏黄的火苗随人们走动时旋起的风晃晃忽忽,时明时暗。词堂一边临时用床板搭起个手术台,两个穿白大褂的军医模样的人弯腰在那里忙碌,床板上的伤员被另两个帮忙的人用劲按住了手脚,头却不断往两边甩着,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薛暮紫虽是医生,因不懂伤科,上不了手术台,只能在地上干些护士的事情。见心碧进来,他朝她点点头:“我晓得你能来。”随即分派她要干的活儿:把伤口四周粘着血肉的裤褂撕剪开,用浸了酒精的棉纱擦洗伤口,然后在伤口上端绑上布带子临时止血,等着医生手术。绑布带子时手里要有点数,松了止不住血,不行;紧了容易让肢体坏死,也不行。好在心碧人聪明,看薛暮紫依次示范了一遍,也就会了,再下手时,虽然忍不住有点哆哆嗦嗦,倒也做得都对。 
  心碧好歹弄妥了两个人,只觉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红红黑黑翻出来的血肉,中饭时吃下去的南瓜饭一个劲儿往上涌,直冲到喉咙口。她跳起来往外跑,刚跑到门外菜地边,哇地一下全吐出来了,呛得眼泪水直冒。她直起身子,撩衣襟擦眼睛,又擦嘴巴,倒感觉心里松快许多。她准备回祠堂接着往下干。 
  这时候路上走来几个人,因为天黑,看不见是谁,但是她一下子听见了沈沉的声音。她心跳起来,不由自主地站住不动。她觉得沈沉的声音全不似平常,变得急躁而又粗暴,像是心里火气很大。 
  “妈的何克谦,逼急了我把队伍拉过去,先解决他这个王八羔子!我一个连的官兵就害在他手里,一个连哪!” 
  “可不是吗?说好了两边夹攻,攻他个娘!枪一响他溜得比兔子还快,撂下我们孤军作战……”这是冷如的声音。 
  沈沉吼道:“我到韩德勤跟前去告他!告他个贪生怕死,临阵逃脱!要他赔偿我的枪械弹药、死伤人员的恤金医疗费。我不信死的人白死了,逃兵倒在外面逍遥着快活。” 
  七嘴八舌还有另外几个人的声音,心碧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了。她想这都是军队里的事情,不该她听的,就打算走开。刚一动步子,冷如发现了,喝道:“谁?” 
  心碧慌慌地答道:“是我。” 
  沈沉马上听出来了,惊讶道:“董太太?”紧走两步,贴上前看了看,不免有些欣喜,“真是董太太。”随即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心碧说:“我来帮忙。伤员太多,要人帮着照应。” 
  “血呀脓的,你不怕?” 
  心碧答道:“我还好。” 
  沈沉笑了笑。黑暗中,心碧只看见他眼睛里的亮光闪了一下。心碧以为他笑她说大话,就替自己解释:“我家老爷当年生的是肺痨,临下世那年三天两头吐血,我真是见得惯了,不在意了。” 
  沈沉说:“难得你这般仁心侠骨,倒比那堂堂男儿还要义气。” 
  心碧知他是接着刚才的话头所说,也就不作回答,告了辞,匆匆进祠堂去。 
  上埝镇一仗,沈沉部队虽然伤亡惨重,对不可一世的日本军来说,到底也是一次不小的教训,起码海阳县的抗战中心上埝保住了,没让日本人迈进一条腿来。 
  恰逢此时,“国共合作、团结抗日”的口号响彻全国,一直传到海阳。都知道共产党这回用不着躲躲藏藏了,他们完全可以从地下钻出来,正大光明地作抗日宣传,和国民党政府的军队联手打日本。 
  共产党员王千帆由中共江苏省委江北特委介绍,到沈沉的保安一旅开展工作。特委主任叶朝峰是沈沉的同乡,两人私交一向不错,有叶朝峰作介绍,沈沉自然对王千帆另眼相看,委派他担任保安旅的政训室副主任。王千帆随身带来一批政工人员,分别进了政训室、宣传队、政工队,工作便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共产党对发动群众、做宣传工作一向是极有办法的。他们进驻保安旅之后,第一件事情是编了一首保安旅军歌,现定天天清早出操时要唱一遍。 
  往, 
  吾愿往, 
  国民义务莫退让。 
  军歌慷慨, 
  军乐铿锵, 
  出军莫惆怅。 
  为何要国? 
  为何要家? 
  想! 
  大家想! 
  人人怕死个个都畏缩, 
  善自伤。 
  我今日前去做个好模样。 
  冬日清晨,天边刚亮成淡淡的鱼肚色,上千人的军队在军营操场上排列整齐,刺刀闪出凛凛的寒光,人人口中喷一团白色的雾气,把军歌吼得惊天动地。尤其是“想!大家想!”这两句,年轻人扯了脖子仰天一嚎,真个是石破天惊,极有威风。沈沉站在旁边听了,心中不免十分快活,觉得这军歌唱和不唱还真是大不一样,这一唱,就把当兵的豪情唱出来了,五脏六腑像被晨风荡涤过似的,心里清清爽爽,透透亮亮。 
  王千帆他们做的第二件事,是到上埝中学组织了一帮少男少女,拉起一支抗日宣传队来。绮玉思玉是学校里众所注目的活跃人物,这样的热闹事情自然少不了她们。两个人兴冲冲回家告诉心碧,原以为心碧会为她们自豪的,岂料她眉梢一挑说:“这不跟六角门里小姨娘绮凤娇一样,做了戏子吗?” 
  两个人如同迎面被泼一盆冷水,兴致全无,嘟嘟嚷嚷解释:“娘你真是乱拿人作比,我们这是参加抗日呢!” 
  心碧似笑非笑:“真是抗日,就该像人家沈沉旅长一样,拿了枪到战场上干去。成天把个脸涂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当着一镇子老小的面,拿腔作调,扭腰撅屁股,羞人不羞人?” 
  绮玉说:“这不是羞人,是有面子,是光彩!全校那么多人,可不是谁想去谁就能去的。像烟玉这样的,要她去吗?” 
  烟玉埋头在一张香烟壳子上画她记忆中的水沁园,此时就抬了头说:“二姐,你别把我扯进去呀。” 
  小玉也帮烟玉说话:“就是,四姐才不要上台演戏。” 
  思玉急了,大声说:“我知道,娘心里就是不愿意绮玉跟王千帆好!” 
  此言一出,屋里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连小玉都瞪起了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大气不敢出一口。 
  心碧万没料到思玉会说出这句话来,震惊之余,目光灼灼地望住绔玉,沉声问:“你真是跟他……” 
  绮玉用劲拉了思玉一把:“思玉你瞎说什么呀!”又乖巧地对心碧笑着,“娘,她这是拿话激你呢!我才十五岁,王千帆他都二十五了,我跟他怎么能扯到一起?再说他爹他爷爷都是端我们董家饭碗的,他怎么能配得上我?我将来要找,也要找我姐夫冒之贤那样的。” 
  心碧缓缓地说:“倒也不是董家王家配不配的事,古书上富家小姐嫁贫夫的故事多了,照我看,只要男孩子肯求上进,嫁个农夫也比嫁给那胡作非为的浪荡子弟要好。只是这王千帆,娘也说不上怎么的,见了他心里总有个疙瘩……” 
  绮玉伶牙俐齿道:“我知道娘怎么会有这个疙瘩:我爹当年因王千帆给游击队运枪的事牵连进了关押所,在关押所里染了肺痨,最后又死在这个痨病上。一环套一环,起头总是在王千帆身上,娘见了他心里当然不是个味道。” 
  心碧被她说得一笑:“你倒像是娘肚里的蛔虫。” 
  绮玉摇头晃脑:“我这叫善解人意。世上女孩子有几个如我这么聪明的?” 
  心碧说:“你能有这点聪明劲儿就好。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到最后被人家卖了还不知道呢!” 
  绮玉咯咯笑着:“娘别逗我了。” 
  姐妹俩到底还是当了宣传队里的台柱子。排练的节目,也无非是些小放牛、秧歌剧、活报剧什么的。现成的民间喜闻乐见的形式,请中学里的语文老师即兴编一些词儿填进去,什么“打鬼子缴三八枪,八公八公打东洋”;什么“建立铁的国民军,中国的天下归我们”;什么“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打日本,救中国”。文词半通不通,更谈不上漂亮,反正能让不识字的人听懂就行。 
  排练妥了,晚上便常常在镇上组织演出。从附近各家借来方桌,拼接成临时的戏台,而后在台前竖两根柱子,柱子上各绑一把舀猪食用的大铜勺,勺里倒进豆油,用几根灯草放进去一齐点着。寒风吹来,火苗子跳动不停,像是随时都会熄灭,却又总是不熄。台上影影绰绰的演员们便跟了火苗儿晃动,一长一短,一左一右,好玩得很。大小孩子晚上没事,都喜欢到戏台前凑热闹,有那些耳熟能详的小调儿,台下的人就跟着哼哼,也是一乐。 
  最受欢迎的节目要数当年曾经风靡全国城乡的活报剧《放下你的鞭子》。绮玉在剧中扮演那个卖唱的女孩,歌喉婉转,扮相秀美,眼波流转之间,有说不出的忧怨屈辱,直看得乡下女人们撩起衣襟擦眼泪。心碧也被女儿们拉去看过一次,她边看边想,这孩子是从哪儿学来的身段唱腔,若是生长在上海,怕真能做个红遍上海滩的女影星呢! 
  有一回在镇上碰到沈沉,他向心碧称赞她的两个女儿,心碧就淡淡一笑:“谁知道将来是祸是福啊!人总还是老实本分点为好。” 
第九章 
  从春天起,抗战宣传活动增添了新的花样:往敌占区里发送传单。 
  传单内容由王千帆所在的政训室拟定,找一些中学生来在蜡纸上刻了,用简陋的油印机印出来。纸是极粗糙的土造纸,油墨很难均匀地印上去,因此只能把字体尽量写大,有时一张纸上也就印了寥寥几句空泛的口号。好在醉翁之意不在酒,老百姓反正不识几个字,日本兵更念不了汉字,发传单到敌占区里的作用,不过是吓唬吓唬敌人,让他们知道抗日力量是存在的,能到你的地盘上发传单,就能到你的地盘上要人头,先生们还是老实为妙。 
  发传单的任务,大部分都由上埝中学的学生们包了。这活儿也就是半大孩子们去干合适。孩子腿快,脑袋瓜儿又机灵,出门也不太引人注意。偶尔被伪军或乡保长们抓住,眼泪鼻涕呼啦一淌,对方也就放人了。同胞毕竟还是同胞,为几张纸片片杀个孩子,想想作孽。要紧的是别碰到日本人的枪口上,那都是些杀人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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