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乱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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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乱世佳人-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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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凤娇半笑不笑地:“娘这说法也太旧了点,如今外面的洋学生都兴自由恋爱,婚姻大事不要爹娘做主的。” 
  老太太放下她的白铜烟袋,双手撑在膝盖上,郑重其事对济仁说;“你这做爹的,就算惯润玉,也不能惯到不成样子。礼数上该怎么来,还得怎么来。冒家大相公要是真喜欢润玉,让他家里来提亲好了。” 
  心碧走过去,拿了一叠黄表纸在桌上替老太太搓烟媒子,一边带笑地说:“我们在这里瞎起劲,还不知道两个孩子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呢。都是在外面读书的人,碰上了,谈得拢,互相你来我往,也是有的。要是八字还没一撇就张张扬扬当个事儿,只怕别人要笑话。”说着有意无意看一眼绮凤娇。 
  老太太跟着也笑:“我才说济仁太惯润玉,怎么自己比济仁还要性急,就怕润玉嫁不出去似的。说句大话,我们润玉这样的品学容貌,皇亲贵戚都般配不上。” 
  绮凤娇把头扭过去,假装在看门口红木架子上的一盆树桩。心锦照例是不多插话的,家里的事情有老太太、济仁和心碧做主,她没必要再挤进去凑热闹。她知道在这个家里,自己不说话比说话更受人敬重。 
  只有心碧自己心里透透亮亮,女儿是对冒家大公子有意思了。女儿一向是个骄横傲气的人,对一个男孩子如此关注看重,恐怕还是生平头一次。而冒家的之贤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就赶了来见润玉,这不是对她一见钟情又是什么? 
  后院润玉的房间里,连小玉在内的大小七个人,正围了桌子听留声机放唱片。唱片是冒之贤刚刚带来送润玉的,“金嗓子”周璇唱的“四季歌”、“天涯歌女”几段曲子。大一点的绮玉、思玉、烟玉是正经在听,绮玉思玉还跟着哼哼。小的两个——克俭和小玉,一声不响留下来完全是因为桌上那几包太妃糖和上海城隍庙的五香豆。 
  绔玉问润玉:“姐,当电影明星的人,长得是怎么个漂亮?” 
  润玉笑着朝之贤一努嘴:“问他去。他是上海人,守着那些大电影院,哪个明星的戏没看过?” 
  冒之贤叉开五指,把头发往上撩了撩,为难道:“电影倒是看过几部,怎么归总?各人有各人的特点。这么说吧,外国明星不好比,中国的明星当中,能比上你姐姐的,我还没有见到。” 
  润玉没料想他会这么说,一时倒害羞起来,面如桃花,眼睛似嗔非嗔地瞪一下之贤,娇憨的模样比往常又添几分可爱。 
  思玉叫起来:“哇,姐姐还会脸红,难得难得。” 
  润玉在她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一掌:“吃你的五香豆去。”
  小玉听大姐这一说,赶紧用小手拈一颗豆子,举起来送到思玉嘴边。思玉指指绮王:“大姐是叫二姐吃的。”小玉举了豆子,看看你又看看他,一时竟不知送到谁的嘴巴里好。大家被她逗得笑成一团。 
  润玉抱起她来,在她脸上用劲亲了一口,又抓一把大妃糖塞到她口袋里,送她出门,说:“找娘去吧。”回屋看到另外的几个弟妹,不客气地喝道:“还在我这儿干什么?出去出去!” 
  克俭懵懵懂懂指着之贤:“他出去不出去?” 
  润玉一时语塞,脸又红了一遍,望望之贤,终于找出个理由:“他是大人。” 
  绮玉思玉有点懂事了,在一旁捂了嘴偷笑。烟玉虽不笑,一双聪明的眼睛却仿佛无所不知。她伸手去拉了克俭一下,四个人才一个跟一个地离开。 
  润五心情很好地对之贤叹口气:“你看我家里,真热闹,也真乱。” 
  之贤说:“乱有什么不好?我家里就太冷清。我和两个弟弟都在外面读书,那么大一个家里只剩我爹我娘。我爹离暑假一个月就巴着我们回家。” 
  “哈,那你才到家就忙着串门,你爹不骂死你?你怎么不在家陪陪你爹你娘?”润玉说着话,一双黑水晶般的眼珠转来转去,灵光四射。 
  之贤低下头,温柔地望住润玉:“谁叫我在轮船上认识了你?人只有一颗至诚的爱心,给了你,就不能给我的父母了。” 
  润玉垂了眼皮:“我能够担当得起吗?你认为我能?” 
  “我不管你能不能,我是今生今世只认你一个。” 
  润玉抬起脸,嫣然一笑:“我娘说我脾气坏。” 
  “人也坏吗?” 
  “人好像不坏。” 
  “那就行了。我爱你的人,再用我的好脾气去化解你的坏脾气,不就一切都完满了吗?” 
  润玉惊叫起来:“哎呀,你让我钻了你的圈套!谁答应过一定嫁给你啦?还说得有板有眼,有滋有味!” 
  之贤嘻嘻笑着,迅雷不及掩耳似的,张开胳膊,把润三拥在了怀里,轻轻吻了她的额。她乖乖地趴伏在他胸口,享受这甜蜜的恋人间的拥抱。两个人都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对年轻的他们来说,相亲相爱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们要把一辈子的情爱化为泉水,一点一点地含在嘴里,再慢慢地咽下去,一滴也舍不得浪费。 
  独妍左手抓着一支毛笔,右手食指摁在一本厚厚的帐簿上,在审核女工传习所一学期来的所有帐目。冒银南做她的下手,面前摆了一把算盘,独妍报一笔帐,他就噼哩啪啦打一阵子。银南对算盘不熟,手里总要出错,有时候还不如独妍心算来得快当。独妍就叹口气,嘟嚷一声:“帮倒忙。” 
  之贤把脑袋探进门来,问道:“娘,我能跟你们说几句话吗?” 
  独妍翻翻帐簿,正待回绝,银南已经先开了口:“进来进来,有什么话说就是了,弄成这么复杂干什么?” 
  之贤就进去,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先从回海阳的轮船上认识了董润玉说起,谈到她的容貌、学识、风度和举止,最后说他已经对她深爱不变,请求父母同意并亲自上门提亲。 
  银南仿佛听一本天书,眼睛睁得老大,许久都没有理好这一团头绪。独妍则始终沉着脸,不动声色。听到最后,独妍似笑非笑道:“我说怎么前儿个一回家就没了人影子,这两天又老惦记着往外面跑,原来有人把你的魂儿勾去了。” 
  之贤心中对娘说话的口气不悦:“娘,别说得这么难听。” 
  独妍偏头望着儿子:“这有什么难听?那董家大小姐长那么个脸蛋,不就是勾魂的吗?早先要给你订亲的时候,你口口声声先立业后成家,这会儿大学还没毕业,倒又要急着让我们上门提亲了。你这弯子也真转得快!” 
  之贤被她说得红了脸,嗫嚅道:“好人难遇,好运难求。” 
  独妍冷笑一声:“什么好运?我看润玉跟你就不般配。不说我们冒家世代书香,在这海阳城里有根有底,他们董家不过是经商起头,偶尔暴富;就说润玉的娘董心碧,你道她什么出身?被人家拐卖到妓院里的苏州姑娘,头一次接客,碰上大主顾董济仁,拿银子赎出来,才做了他的二房太太。” 
  银南听着不顺耳,阻拦说:“对儿子提这些干什么?” 
  独妍振振有词:“要叫他知道润玉适合不适合做他的太大。” 
  之贤一句话不说,起身走出门去。银南在后面叫了他几声,他没听见似的,理也不理。银南转而埋怨独妍:“儿子才放假回家,你这是干什么?” 
  独妍反问银南:“你心里同意这门婚事?” 
  银南想了半天,不置可否。他也觉得书香门第的冒家跟经商发财的董家似乎摆不到一个天平上,日常交往倒没什么,要是结亲家,就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了。 
  心碧得知独妍对婚事的态度之后,当晚就把润玉叫到房中,关了房门,要她在娘面前说一句实实在在的话:对之贤,她是舍弃得下还是舍弃不下? 
  “这里除娘之外没别的人,你不要赌气,也不要不好意思,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告诉娘,娘才能帮你。” 
  润玉本来也是个敢说敢做的人,马上就回答娘说:“舍弃不下。” 
  心碧步步逼问:“怎么个舍弃不下?” 
  润玉说:“非他不嫁。宁可死给他看。” 
  心碧轻轻拍一拍润玉的面颊:“傻孩子,说什么死的话。死了是自己吃亏,他娘正好给他娶别的女人。” 
  润玉到底是孩子,鼻子一酸,眼泪就刷啦啦掉了下来:“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心碧掏出个绢子,仔细替润玉揩了眼泪。心碧说:“从今后,之贤他不来,我们自然不会去找他;他来了,全家都欢迎!你跟他自自然然,大大方方,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就当没这回事发生,就当你们两个人已经订了婚。” 
  “往后呢?” 
  “往后的事情,娘会给你安排。不是说如今兴自由恋爱了吗?你们就堂而皇之地恋上一回!” 
  “娘!” 
  “行了,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觉,精精神神的。” 
  心碧本因为之贤私自跟润玉交好而对他不甚满意,如今被银南和独妍的反对而激怒,又感念女儿的痴情,反过来下决心要促成这门婚事。 
  润玉的父亲济仁,几个儿女中只宠润玉,从小对她就是百依百顺,润玉恋上了之贤,他心里就立刻把之贤认作自己的女婿,没有半点迟疑。再加他向来不太过问家事,近来身子有病,精神萎靡,更是一切听凭心碧做主。 
  第二天之贤再来找润玉,董家上上下下都不提婚事,对之贤的态度既亲热又随便,好像他是家里一个亲朋故交的孩子,一向是常来常往,穿庭入室惯了的。到了饭时,心碧坚留他吃饭,一家人围坐在大圆桌上,菜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没有拘礼也没有夹来夹去推让不休,之贤吃得很舒服。 
  之贤慢慢觉得自己的生活无法和董家分割开来。他不光光是对润玉着迷,对董家的整个氛围也着迷。在这个家里,从老太太开始,到下面的小弟小妹,到仆佣下人,都乐天开朗,心平气和,仿佛对自己的一生知道得明明白白,需要做的只是一步一步往前去走。那样一种踏踏实实、不亢不卑、不惊不慌的心境心态,是海阳城里任何别的家庭都难以调整和保持的。 
  三伏天气,气温高到了人坐着不动都流汗。好在董家的房子当初盖得高大敞亮,又是厚墙密瓦,屋里总比外面要凉上几度。心碧命仆人一天几次从井里打水上来,往各个房里泼洒,又在朝西的门窗处挂上竹帘,遮阳透风。西瓜是成担成担往家买的,用竹篮吊在井水中冰着,吃时提上来一剖,凉气直冲脑门,好不舒服。也有吊在井里的酸梅汤,孩子和下人们都可以随便喝。 
  董家还有一台电风扇,在海阳算是少见的洋货。往年这风扇白天摆在书房里给济仁一个人用,晚上移到乘凉的天井里全家用。今年济仁得了这个病,怕风怕凉,自然是远远避开了它。老太太也不肯用,嫌它的风硬,吹了头疼,宁可呼啦呼啦摇扇子。心碧就把电扇送到润玉房里。每日之贤和润玉在房中坐着,或说话,或听唱片,或下棋打扑克,真个是神仙过的日子。 
  润玉是个宝宝脾气,在家里又是老大,一向说一不二,连弟弟妹妹都让她几分。跟之贤相处,开始还克制着点儿,随着感情越来越深,也就无所顾忌起来。之贤也怪,偏又最喜欢看她生气流泪时候的娇憨样子,时不时还故意逗她发人。心碧看见了,当笑话说给济仁和老太太听。老太太咕噜咕噜抽着烟,拿烟媒子指着心碧,说一句祖辈流传下来的话:“这就叫不是冤家不碰头呢!” 
  有一回跟绮玉思玉四个人一块儿玩扑克牌,润玉手上的牌不好,就耍赖,非要之贤换给她一张不可。之贤心想这又不是两个人玩,还有绮玉思玉在旁边,别弄得过分了让两个妹妹不高兴,就死活不肯换。润玉真做得出来,当绮玉思玉的面,把手里的牌扬手往之贤胸口一砸,站起来离开牌桌,不管不顾坐到床边看她的书去了。 
  之贤因为绮玉思玉在旁的关系,觉得下不来台,也就有点生气,同样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丢,起身回家。 
  绮玉思玉吓得脸色发白,慌慌张张跑去告诉心碧。心碧笑笑说:“不管他们,过两天就会好的。” 
  果然不出两天,之贤又来了,两个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有说有笑。之贤带了本张恨水的小说给润玉看,润玉拿在手里翻弄的时候,之贤把头伸过去,两个人脸靠着脸,要多亲热有多亲热。绮玉思玉心里就很佩服娘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独妍也是怪,她明知儿子一个暑假都泡在润玉家里,只装不知道,绝口不提这事。她认为年轻人的热情都是来得快去得快,马上开学了,济仁回到上海,半年之后再回来,心性必定会淡了许多。在这半年中结识别的女孩子,移情别恋,也是可能的。她对这事采取的是冷处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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