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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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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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她,本心是想叫她做家庭妇女。他便说,他挂职是工作,创作也是工作,他又何必丢了工作回来忙这个纪念。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离开了家。定下心来想想,这一场争吵,似乎无从说起。或许他应该等她写完那封信,他准备了几个小时的菜,又何必在乎再等几分钟。然而,他又何必做,他又何必等,他做了那么多菜,她就不能暂时丢开那封信,一起吃一顿有纪念意义的饭?
  倘若这只是难得的一次口角,倒也罢了。他感到他已忍耐了好多次好多时候,那些事,回忆起来,似乎一点也不记得了。肯定比这次的事更细小更琐碎。这些琐琐碎碎的事,一直在啃噬着他的心,破坏着他的心绪,使他沉沦在一种繁琐无形的痛苦的生活中。有时他会想到:或许真正的地狱,也就是这种无法诉说又难以忍受的境地吧。
  有时他又想到,谁不说他的妻子单纯、直爽、正派呢。是不是他的心胸实在太狭窄了。
  他曾经见过,一个农民蹲在乡政府门口,从上午到下午,他一直这么蹲着,为了半尺房基地,他辛苦多少年砌的新房已搭了梁却被扒了。妻子一气病倒在医院。他想申诉,有个乡秘书说,你出去等等,这里正忙着呢,于是他就等,一直在门口蹲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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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度(12)
想着这几乎是家破人亡的农民,周方益觉得他感受的那点痛苦简直是病态的。
  这两者对得上号么?他已经不是农民。
  莫非他是比农民高一等的人?
  他又觉得想得太多了,那么,肯定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星期天上午,夏圆圆走进乡政府第一重院子时,周方益站在办公楼三楼水泥栏杆前喊她,朝她招手。
  夏圆圆提着个篮子笑嘻嘻地上了楼。
  “吃了早饭没有?”
  “两根油条。”
  “干巴巴的,吃得下?”
  “我就喜欢热油条,搭一杯冷茶。从小喜欢。想那时在乡下,到镇上来一次,想着就是买油条吃。”
  “你没怎么变,还是书生气十足。”
  “你更没变。那一年,你完全像个成熟的大姐,我是个一味不懂的毛头小伙子。现在呢,你还像原来一样年轻,我呢?尘满面,鬓如霜,已经老了。”
  夏圆圆进屋后,抓块布随便地桌上椅背擦一擦,经过她的手,屋里就干净多了。她抬起头,带着笑看着他。
  “你并不老,是你想着老的。”
  “你一直在曲溪,我是一直在社会上闯。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嘛……离那一天晚上,也已有十五年了吧?”
  “你还记着那段事啊?”
  “我怎么会忘了呢?”
  夏圆圆擦窗台靠近他时,周方益伸手将她扳过身子来,低下头把脸缓缓地贴在她怀中。
  柔柔的、绵绵的、温温的、软软的,那种感觉曾在多少次的回忆中。他的情欲本是一瞬间产生的,却又似渴求已久。
  夏圆圆没有作势拒绝。很自然地顺着他的动作。
  多少年之中,琐碎的家庭生活已把周方益和妻子的性爱热情冲淡了。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成了规定式的互相肉体上的一时满足。周方益精神好时,不免会生出一点对异性的绮念。他听任那绮念萦缠着他,带点想象地化入他的作品中,而在现实生活中,谁都说他是个正派的男人。在他的周围并非没有女人,但社会的习俗和眼光束缚着他,一般常见的异性熟人,他没有能产生感情的。受童贞的观念延续,他不愿把正派的名声和时间精力化在追逐一个并不满意的女性身上。
  在他的眼中,夏圆圆自然也不是绮念中的情人。但这里不会有危险,不会有恐惧,不需要掩饰,不需要试探,不需要任何付出的过程,他想着去追回旧日变朦胧的记忆。
  然而,暗色记忆中的一切已不复存在,他不再是那个手忙脚乱需要引导的童男子了。所有进行的是熟稔的、从容的。
  他竟然就这么容易地背叛了他的妻子。过去是在认识妻子以前。他从来认为他是给了妻子不必要的补偿的。那么以后他还能这样去认为么?妻子最大的优点,便是忠诚。根本无法想象自尊的妻子会和任何男人有不正常的往来,她的自尊就是对他忠诚最牢固的防线。
  他想到:事实上,不忠的一步是他早就想迈出的,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都无法为自己辩解了。过去他只是由于惰性没去迈这一步。要说妻子的自尊使忠诚的防线很牢固,那么他道德的防线本是很薄弱的。
  那么,这对夏圆圆跛子的丈夫公平吗?
  他做得值得么?
  他的脸正对着夏圆圆的脸,她的脸靠得很近。他看着她,然而他并没有看到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表情。
  夏圆圆伸出手来抚抚他的后脑勺,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你在想什么?”她的声音使他一下子看清了她的脸。田野上的风雨阳光把她的脸吹晒得粗粗的黑黑的。他垂下眼,努力集中意念去感受触觉,快感也就升上来。夏圆圆既非情迷意乱,也不完全被动。她只是自然地顺着他。那一刻没有狂乱的激情,显得和谐但却短暂。
  真好,真愉快,真让人……我从前有过这种感觉么?
  就是在短暂的一刻,他的意识依然迅速地流动着。
   。。

人之度(13)
他真想排斥意识,细细地感受,可是已经结束了。
  安静了一会,周方益对夏圆圆说:“我和陈副书记说过了,他已答应让你丈夫去福利厂做工。”
  说完这句话,周方益又觉着自己有点羞耻,像是把这消息当作给夏圆圆的报酬似的。
  “他说他答应你么?”
  “是啊。”
  夏圆圆伸过手来,又是那么地轻轻抚抚他的后脑勺。
  “他早向我提过,让我男人去福利厂,说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我男人不想进厂。”
  “是真的?为什么?是因为……?”
  “他不喜欢刻板的上班时间,他喜欢到田里去,一个人种地。”
  “现在田里能有多少经济收入?他应该进厂,虽然他是跛子,但他也是丈夫,应该给女人多搞些收入。”
  “他喜欢自由自在。我是顺其自然。”
  夏圆圆起身过去提过篮子,从篮中取出几个盆子来。
  “我们吃饭吧。”
  那一天下午,周方益什么也没写,也没做任何事,只是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斜靠着,望着窗外一块蓝蓝的天。残留的和谐感觉和往昔雷雨夜的记忆连成了一条线,在这线之上,意念片片点点地流动着,流得很慢很沉。
  他是想为夏圆圆做点好事,以报答她。然而对她来说,乃是一桩并不需要的事。
  他真正地体味到她的“傻”了。难怪有人称她为“傻圆圆”。有时你会觉得无法劝谕一个人,你无法让他喜欢什么,你也无法让他知道该怎么做;你无法对他说清这样才是对的,你也无法对他说清那样将会幸福。他对夏圆圆规划了许多方案开小店,他可以帮助到工商局去领牌照;做服装,他可以帮助去联系业务;摆书摊,他可以帮助去搞来畅销书刊。她不是说不会,就是说不懂。最后依然是一句回答:她丈夫喜欢自由自在地种田,她是顺其自然。
  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有谁已经向她提议过这些方案,周方益立刻想到“外国连襟”。凭直觉,他已猜到一个人,他几乎能断定这个人,想到有另一个人,也许在同样的境地,向她许诺和提议什么,周方益感到浑身一阵燥热。
  她并不需要别人给予什么,从她家中现有条件看,她也没向别人索取过什么。莫非“外国连襟”这名称,正源于她的裤带松么?还是因为她的“傻”呢?
  受过她献身的恩惠,又继续在她身上追溯旧时的记忆,却还怀疑她的生活方式,周方益感到内心实在太黑暗了。
  记得他插队时最后一次见夏圆圆,是那个社会最动荡的一年。全国都在追查现行反革命。知青间的走动也频繁。有一天,周方益听到一个消息:傻圆圆要结婚了。
  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绰号,他急着去找她。她要嫁给一个跛子,一个乡下跛子。那么她就注定一辈子成为乡村妇女了。
  夏圆圆正在家里搓线,这是乡下女人雨天常干的活。她悠悠地转着线陀,看到周方益,伸脚踢过一张凳来。那小凳看得出是她自己钉的,凳面和凳腿没有刨光,灰的黄的不是一种颜色。
  “你要出嫁了?”他问。
  “我是要出嫁了。”她说。
  “嫁给一个跛子?”
  “他是一个跛子。”
  “做什么?你就不指望上调了?你就不指望出路了?你就想在乡村耙一辈子田,烧一辈子灶了?”周方益的口气很严重,其实他心里也总是怀着绝望。那时候,上山下乡的调子越唱越高,也有传说插队知青再也不上调了。
  “耙田烧灶,我也惯了。”
  “你不要丧失信心,走错一步,终生就完了。”
  “就是能回城,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又能干什么?”
  周方益看着她,停了一会,鼓着劲说:“是不是因为我……因为你已经和我……你才这样?那么,你还是和我结婚。听说,两个知青结婚,以后还是可以一起调回城的。”
  

人之度(14)
夏圆圆抬起脸来,像是认真地看着他,突然就笑开了:“你这算什么?我可是你的夏姐啊。”
  “你别打岔,我对你是有责任的。”
  夏圆圆不笑了,那颗黑痣却还一跳一跳地往腮上爬:“你别对我说什么责任啦,就为了那一晚?我都忘了。”
  “我是认真的。”
  夏圆圆尽量神情认真地:“你听我说,你和我不同,你是有用的人。你不能和我在一起,那样,将来你会后悔,我也不会舒服的。这是真话,再说你也不必牵挂什么,在你以前,我就已经失了身……你懂吗?你难道就没听说什么吗?”
  知青的事传得很快,周方益也听到过风言风语,说有个公社干部搞了女知青,因为女方没有告,所以这事被上面压了下来。听到的时候,周方益并没在意。
  “那么,传说的是你,真是你么?”
  “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基本不会错,我这也是真话。”
  夏圆圆说得很冷静,手上继续搓着她的线。隔壁有盖锅盖的声音。周方益的意识恢复过来。这是不怎么隔音的房子,那边住着的是夏圆圆的堂兄,夏圆圆似乎若无其事地承认那件事,周方益却不好意思再谈下去了。
  那一次谈话,对周方益多少是个打击。他也弄不清为什么是个打击。自那以后,一直到下乡任职之间,他再没见过夏圆圆。就在那年里,社会有了大变化,也就在那年底,县里有了一批知青上调名额,周方益急急忙忙地活动了上调,因为谁都怕上调政策会突然改变。以后,他的同城下放知青都回了南城,周方益不免后悔自己是性急了,偶尔想到夏圆圆,相比较,她是太等不及了。
  直到和妻子结婚的洞房夜,周方益才真正体味到,夏圆圆确实说的是真话。他多少感到对夏圆圆的歉疚是消除了。
  过了谷雨,接着是芒种。乡村开始大忙了,乡干部蹲点到各个村去。乡机关就剩下分管工业的陈志义留守,由周方益配合他。
  乡镇企业也都放了忙假。乡机关里特别的静。
  周方益也在忙中,忙着写计划中的作品,他每个月都给自己有规定,一段时间没写,似乎那些日子便是白过了。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驱赶着他,使他永远地奔波着。有时他突然会想到,到底作品是他的,还是他是作品的?匆匆忽忽地,惶惶然然地,总觉自己要抓住什么,又总在失落着什么。
  早饭后,写到十点多钟,感到累了,他就到办公室去看报。这也是他的习惯。办公楼从上到下,不少门关闭着,经过陈志义办公室,周方益看了一眼,发现陈志义双臂盘着,伏在办公桌上,下巴靠在交叠的手臂上,眼闭着睡觉。
  在周方益的印象中,陈志义总是精力充沛,从容不迫的。他只见过他发过一次火,是对一个企业的供销科长。发火的时候,陈志义自有一种威严。发完火,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茶叶,那是茶厂刚出的新茶,他把它丢给供销科长。
  并不在乎一包茶叶的供销科长,不再有被训的委屈,露着诚惶诚恐的笑。
  “你不要在我面前做假。我说你是为了你好。你自己去想想。”
  周方益觉得陈志义很有他一套工作方法,难怪在曲溪一直威信很高。像眼前伏案倦睡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发现。
  周方益在陈志义门口多站了一站,陈志义已睁开眼来,看到周方益,慢慢抬起头。
  “我没睡,这个天人倦得很。”
  周方益不知被怎样的心情促使着,他很想和陈志义深交一点,便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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