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所有公交车辆上的盗窃案件,都归反扒大队负责。这个大队,一部分人员是以小组为单位,分散到各条线路上,随时进行抓捕;另一部分人员则是机动力量,随时根据需要和情况调动到重点地段、线路上去。
这个重点地段、线路的计算因素很多,其中一条就是根据侦破比例。
每个月队里都要做统计图表的,用曲线或者饼图反映每条公交路线上失窃报案和破案数量的比例关系。
大家都知道警察这个行当儿和其他职业有点儿不同,那就是它不能保证所有案件都被预防,也不能保证所有案件都被侦破。可是呢,就这样一个永远不能完成任务的职业却还风险倍儿高,也算邪门了。反扒当然也是这样,永远不可能所有报上来的案子统统破获,要那样,第一,扒手这个渊远流传的职业就要绝种了;第二,反扒大队的警察们智商肯定都在一百八以上,因为现在的统计结果显示,大部分扒窃犯都是高智商,而且数量远比警察为多,能把他们抓干净,反扒大队的智商能低么?
然而,这个比例基本是不变的,要是哪条线路上的比例比较低,那不是该线上的侦察员这个月不够努力,就是进来了新的犯罪团伙。
活捉盲眼独行大盗(2)
那就是王大队下个阶段要加强的工作重点了。
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报表上,108路无轨电车上的侦破比例,总是比平均值稍微低一点。
如果一次两次也正常,但总是低一点,甚至警方人员调度更换前后的比例几乎一样,这就比较奇怪了。大家的结论是108路车上肯定有一个或一伙经验丰富,作案率稳定的老贼,始终没有被警方查获。
老王说他一直认为这肯定就是一个人干的,而且这个人一定非常小心谨慎。理由是从案件比例来看,一天这条线路也就比其他线路多一两起案子,而真正一个比较“狂热”的窃贼,一站地他就能摘四五个包,这不像是多人所为。可是,这个人的作案频率显然十分稳定,又显示着他有丰富的经验。
有丰富经验又每天只偷一个两个包,难道我碰上了所谓“盗亦有道”的古典型盗贼?老王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啼笑皆非。
因为有了这份好奇,几年来老王亲自跟着108路跑过不少趟,每次出手都能抓住几个不长眼的窃贼,有老有少,但就是没有符合他想象的那个“老贼”。
实际上,对于后来被称作“盲眼独行大盗”的黄××,很多侦察员都有印象,甚至在队里还说过此人的笑话,堪称半个熟人,但是等到把他抓住,发现他就是那个深藏在108路无轨电车上的鼹鼠,众人纷纷大呼不可思议。
自幼双目失明的黄××每天生活极为规律,早上八点从米市大街站上车,到安定门下车,晚上六点再从安定门返回米市大街,一下车就拽出一根折叠的小竹鞭,啪啪啪地点着路走去。所以经常和打扒的侦察员擦身而过,天长日久,没有印象才怪。可是,正因为都知道他是一个盲人,谁也没有把他和扒窃联系起来,倒是侦察员们注意到此人有一个怪癖——总喜欢站在女性乘客的身后,有时候和人家挤挤撞撞。然而,也没什么更多的举动,就是贴在女乘客的身后,凑过去闻人家头发上的香水味儿。
变态。有侦察员如是评价。但也就是这么一说,挤挤撞撞在公交车上在所难免,闻人家头发上的香水又不犯法,看得多了,大家都认为此人有点儿“流氓”,但做梦也没想到他是一扒手。包括王大队自己跟108路走的时候,都看到过这个“爱闻女人头发的瞎老头”而没有任何警惕。
直到有一天,有个侦察员开玩笑地讲起这个老头儿“长本事了”,才引起王大队的注意,他觉得这里边有点儿什么不对。所谓“长本事了”,是这个侦察员说一次偶然看见黄××的手极快地往前面那个女乘客的大腿部位伸了一下,他的判断是这老家伙已经不满足于闻闻人家头上的香味,开始摸人了。这样,如果将来发展成公开耍流氓,那么大岁数,又是残疾人,大队,您说咱是拘他还是不拘啊?
众人听了哈哈一乐。
笑完,老王忽然琢磨过来哪儿不对劲儿了,他问了一句:那个女的什么反应?
好像……没反应。侦察员说。
不对,哪有让人摸了还没反应的,至少也应该有个回头之类的动作吧?难道……难道……难道老小子不是在耍流氓,是在……扒窃?!
老王刚刚一说,大家都觉得属于天方夜谭,然而,仔细琢磨,还真是越琢磨越像。
第二天,让一个侦察员专门摽上他。
结果很令人失望,跟了三天,居然是查无实证。
在公交车上打扒,是公安系统一项极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必须当场抓到,换句话说最好是当时就抓住他的手腕子,否则定罪的时候就很难说服预审和检察机关。比如老王就碰到过这样的情况。有一次在末班车里,活捉了一贼,当时贼刚从事主口袋里把钱包拿出来,胳膊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老王抓了。如此一个证据确凿的案件,对方却请来了律师,称老王是作伪证制造冤假错案。理由呢?当时的法庭问答大致是这样的。
活捉盲眼独行大盗(3)
问:是您(老王)发现他在行窃么?
答:是的,我发现他在行窃偷事主的钱包。
问:随后您做了什么?
答:我铐住他的手腕,连他的手和钱包一起按住,喊售票员:“我是警察,请把灯打开。”
好了,律师说了,这就有破绽了,你是抓住人才让售票员开灯的,说明原来车里没有灯,一片漆黑之中你怎么能发现我的当事人在行窃呢?难道您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见东西?所以,您说的证词不可信。
老王面不改色地答道:车里没灯,但车外正好有别的车经过,灯光一闪,我恰好看到。
律师:……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假如侦察员都靠这种“灯光一闪”抓扒手,那命中率也未免太低了点儿,但它绝对是一个解释得通的理由。
事后问老王,当时真的看到了吗?老王含笑不语。倒是老王的同事说了他的绝活:老王夜间抓贼,通常都是背对着贼的,根本不用看就抓,百发百中。
原来,这是老王的一手绝活,叫做“托”。
实际上,扒手一上车,由于长期的经验,老王这样的老侦察员很容易将其识别出来,只是还不能抓——
他不作案,你凭什么抓人家啊?于是,老王就经常会用“托”的办法,等到对方下手的一瞬间将其抓获。
这个“托”的技巧,具体来说,老王会从背后靠近嫌疑人,手向后伸出,若有若无地托在对方的手肘之下。因为他是背对对方,在混乱拥挤的公交车上,乘客之间的碰撞和身体接触又在所难免,很少有扒手会因此警觉。当扒手开始盗窃的时候,老王也已经准备收网了——
扒窃虽然是手上的动作,但却必要牵动肘部的几条肌肉和骨骼,老王就是根据若有若无的接触,感应嫌疑人这几条肌肉骨骼的位置变化,了解扒手开始探进目标的口袋了……夹住钱包了……开始往外拿了……该铐了。
这番理论可是上不得法庭,否则王大队以后还用不用这一手了?如此说来,倒是“灯光一闪”更让人觉得可靠。
这次跟踪黄××的问题就是抓不到他下手的证据。
如果车上不那么拥挤,这老头就安稳得很,一路平安;如果车上挤成一锅粥,即便他下手,被人丛挡住视线的侦察员依然很难靠近发现。所以,尽管看他像是有问题,但跟了几个来回,就是无法定案。不过,侦察员表示,这老头肯定有问题,他和女乘客挤靠的时候,碰撞的都是衣兜的位置,行话说那是探货呢。
可要是不能抓他的现行,就等于都是白费,侦察员们颇有些烦躁。
老王知道了,一乐,说没问题,这个抓现行的问题交给我吧,用不了几天我就让他漏底。
几天?第二天黄××就被当场抓获了。
怎么抓的?
原来,第二天上午,老王就带着两个侦察员上了108路,到米市大街,黄××果然上来了,依然是找了个女乘客在闻头发。不过车里乘客不多,按照以往的经验,黄××此时不会作案,两个侦察员都有点儿泄气。老王作了个手势:看我的,你们准备抓人。
然后,老王就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黄××的背后,靠上去又推又挤。
两个侦察员大感意外,不知道王大队今天是犯了什么毛病。
又推又挤了几分钟以后,黄××的手忽然往前一探,快似闪电,几乎没等人看清他的动作,王大队的手铐子已经搭上了,黄××的手里,正攥着前面那位女士的钱包!京城盲眼独行大盗,就此落入法网。
事后,王大队给侦察员们解释,大家才明白其中奥秘——
这黄××正是因为双目皆盲,所以作案全凭触觉和听觉,从这个角度来说,在拥挤的公车上,他的感觉比明眼人可能还要灵敏些,因为明眼人这时候是连自己的衣服兜都看不见的。这是他能够长期作案的基础。但是,他也有他的弱点,那就是他只能在周围十分拥挤的时候作案(所以他的作案率比一般的老贼低)。试想,如果车里就三五个人,你是一盲人还去偷钱包,那风险未免也太大了点儿。而且,周围是否拥挤,他只能凭借听觉和触觉来判断。于是,老王就故意跑到他后面又推又挤,几分钟下来,老贼有数了:这车里肯定跟粥锅一样,下手!就这样栽到了老王手里。
但是,他出手的速度还是令侦察员们十分吃惊,一般的扒手绝没有他这样的速度和准确性,而且,这老贼居然能够通过一挤一靠就弄清人家衣兜的结构,甚至衣兜的扣子有没有扣上,假如不是亲眼看到,多半会以为是天方夜谭。
后来呢,这老贼如何处理的?
老王没有正面回答,说,这老头挺有幽默感的,我们逮了他,叫了辆出租往局里去(反扒一般都是征用出租作为交通工具,不会开一辆警车来接扒手的),老家伙一边上车一边还很感动,连连致谢说:这怎么话儿说的,犯了法政府还给咱打个车,平时咱都是挤公共汽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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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警察小尹遇上个老贼(1)
这贼呢,有聪明的,就有笨的。有一天,外号“反扒战神”的老王随口提起这么个话题。
老尹在旁边,阴阴的乐。
我问他:老尹,碰上过什么有意思的贼么?
嗯,是有啊,不过有时候警察也有很笨的。老尹喝了口观音王,不紧不慢地说。
谁呢?老王他们那儿的?——挑起两位警界老大互相揭老底儿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老萨颇想试一试。
老尹翻我一眼,自顾自又喝了一口,指指自己鼻子:比如说,我。
你?
这什么话,你笨?大哥帮帮忙,你要笨,被你抓进去的那几百号逃犯要出心理问题的。
真的。老尹说的是自己抓第一个贼时候的事儿。
要说老尹呢,从开始迈进警察这一行,有人就评价此人以后肯定有出息。为什么呢?两只眼睛不一样,观察力特别强。这个是有实证的。
一次,有事儿拜托老尹帮忙,自己又来不及赶去,就委托我家老弟去接头。我这个老弟,在外企当过工会主席,也算得八面玲珑,到了地方却有点儿茫然。这是因为约的地方实在有点儿不好,到了才发现跟赶集似的,到处都是等人找人的,他没见过老尹,不由得有点儿挠头。正在这时候,砰,忽然觉得胳膊上一紧,有人温声问:是萨弟吧?
……
事后,俺老弟说有三个不可思议。
第一,他始终没琢磨出老尹抓他之前人在哪儿,那么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儿,跟空降似的刷就出来了。他原来猫在哪儿呢?周围也没能藏人的地方啊。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萨弟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在澳洲帮当地动物园抓过跑出来的考拉熊,也算身手敏捷了。让老尹一扣,很自然就门户大开地转过身来。这不奇怪,问题是事后小伙子才琢磨过来——除了转成这个角度,我好像别无选择啊。一句话,给控制了!
第三,周围一百来人多一半是找人的,我长的也不算特别啊,他怎么一下就认出我来了呢?
对前两个问题,老尹一句“职业习惯”轻描淡写,对后一个问题,他说你们哥儿俩长得像啊,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久违的话了,以前就一个人说过俺和俺老弟长得像,还说得把骨头洗出来以后看——此人是北京某医院标本室的大夫。老尹是第二个。这眼睛的确是不一样。
不过,光眼睛厉害不行,你认出来了,还得能抓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