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引子
1933年8月的一个夜晚，时间已经过了五更，满天的星辰退到了暗夜的深处，天色黑得象一团墨汁洒遍了天穹。在川北的一条山间小路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隐隐地打破了平静和沉寂，使路边山林中的蛐蛐、蝈蝈和知了都一时停止了鸣叫。一队人在黑暗中踏着湿润的路面快速走来，急促的步伐和呼吸声中夹杂着压低了声音的呼唤：
“注意，左边有水坑”。
“向后传，跟上别掉队！”
“……”
这是一支红军连队，大多数人扛着步枪，也有的人拿着梭标和大刀。由于行进的速度很快，队伍的最后已经有十几个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八班长，快带队跟上！” 队伍中间一人发出了一声低沉而严厉的呵斥。
从队伍靠后的位置快步赶上一人，靠近后小声说：“连长，行进得太快，几个小家伙有些跟不……”
“让他们快些，跟不上就不用跟了，直接回家去！” 八班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连长打断了。
八班长只好回答了一声“是！”，放缓脚步回到队伍后面，依然用低沉的声音发出命令：“加快速度，跟上队伍！连长说了，谁跟不上就开除回家。”
最后的几个战士显然个子矮小得多，尽管他们迈步的速度并不慢，但步子太小，因此有些跟不上。落在最后的战士个子最小，他听到八班长的命令，有些慌张，气喘吁吁地小声喊：“芳文叔，我跑不动了！”
被他叫做“芳文叔”的战士本来在倒数第五的位置，听见喊声后向侧面迈出了一步，等到最后的战士赶到，他同样压低了声音说：“思贵，把枪给我，我帮你扛！”说完伸手从思贵的肩头将一支“汉阳造”步枪取了过来，扛在了自己肩上，然后也学着班长低沉的声音喊了一声“李思贵，快跟上！”
李思贵肩上的压力一轻，竟然象兔子一样蹦了一下，灵巧地窜上前超过了几个人，然后回过头轻声喊道：“芳文叔，我一会就换你！”
被叫做“芳文叔”的战士比李思贵高不了多少，多扛了一枝枪，步履显然沉重多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李思贵，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现在是红军了，叔叔大爷的叫法得收起来，你怎么总不明白！”
李思贵立即回言到：“是，李正荣同志！”说完，一面大口地呼吸，一面脚下生风，几步窜回了原来在队伍中的位置。
李正荣也拼力紧走了一阵，走过了一个小山头。下坡的路轻松了一些，但肩头的两支枪的重量却显得越来越沉了。随后是一段上坡路，李正荣体力消耗了很多，也有些跟不上了。这时，八班长赶过他的身边将他肩上的步枪取走了一支，然后大步赶向了前面，另一个比他身稍矮，但显得壮实些的战士将他肩上的另一支步枪也取了过去，说：“正荣，我替换你一下，你歇歇！”。李正荣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他一面加紧脚步赶上队伍，一面大口喘着气说：
“李芳武，多亏了你帮我一把！要不我真吃不消了！”。
“我……我们换着扛，一……一定能跟上！” 李芳武也立即感受到了两支步枪的分量，他拼尽气力跟上队伍行进的速度。
又行走了十几里山路，队伍从一个小山坡上下来，山坡下是一座村庄。天色依然很黑，行进中的红军队伍进入了一座院子。这是村里的祠堂，院墙显得比较高，而且是青砖砌成。一阵低沉的整队口令此起彼伏地响起：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枪放下！”
“稍息！”
红军战士一个紧跟着一个按建制排好了整齐的队形，每个人都手握自己的步枪、梭标。
这时，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红军战士们列好队伍后，才开始用眼睛的余光打量起周围的环境。突然，人群中出现一阵受到强烈遏制的骚动，继而有些人竟试图将步枪举起来，但受到了厉声的呵斥：
“枪放好！立正！”
“不许说话！”
李正荣在队伍中排在后面，加上身材较矮，本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听到有人呵斥，觉得气氛不对，这才从人缝中向前面看了一眼。借助刚刚从东方出现的一缕天光，他发现在祠堂房脊上竟然架着一排轻机枪，大约有五挺，机枪在晨光中显得冷寂和萧杀。轻机枪都对着院子里刚刚赶到的红军队伍，操控机枪的是一些衣着显得较整齐的红军战士，他们的军装色较深一点。
李正荣立刻明白了，这是在“肃反”。私下里有的老同志提到过：上级说敌人经常向红军队伍中派遣特务，数量很多而且隐藏得很深，一旦发现了就要抓起来杀掉。按照老同志们关照过的，他保持立正姿势不动，再看其它的红军战士也都沉静地保持立正姿势等待着命令。 。 想看书来
引子（2）
几个红军干部站在队伍前面的空地中，其中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的领导，正是刚才发布口令的人。他用宏亮的声音再次发出命令：
“九连长许为新！”
“到！”
“将枪枝和其它武器统一摆放在队伍前边，立即开始！”
“是！”
许为新就是刚带队进院子的红军连长，他最早发现了变故，尽管事先也不知情，但仍然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人是师保卫处的处长王剑。一看到他许为新心里就感觉刺痛，许多战友都是被这个王剑带走后消失的。要是说那些战友是特务，许为新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但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即执行王剑的命令，否则他完全有可能命令机枪手开枪。许为新转身对三个排长发出了命令，各排战士按命令顺序将步枪、机枪和梭标放在队伍前面的场地上。九连是最后一个到达的连队，其他先来的队伍已经将枪枝摆放到了前面。许为新看到本连队的枪枝已经按要求放好并整队完毕，就向王剑立正报告。王剑摆摆手，示意许为新回到队伍中，然后严肃地对身边的两位红军干部说：
“张宗玉团长，黄可明政委，我看可以开始了！”
被称为张宗玉团长的简单地点了一下头，黄可明政委则轻声说：“再等一下，天大亮了再开始吧！我们先到屋里商量一下。”
张宗玉似乎有些不耐烦，他将手一挥：“你们进去商量吧！我来照看外面。”
王剑和黄可明一起向祠堂里走去，后面跟着一人，是团政治处主任康显祖。三人走进祠堂后，黄可明问王剑：“王处长，这次又要抓谁？”王剑本来紧锁着眉头，这时，眉毛却向上一跳。黄可明知道，这王剑生气了。果然，王剑说：
“黄政委，你什么意思。有反革命不抓行吗？你怎么也会这么右倾，张主席是怎么要求我们的？我们的队伍中混进了这么多内奸，能打胜仗吗？”
“木门会议不是已经做出了决议，要求停止肃反吗？”
“但是陈政委在会上不是肯定了前一阶段肃反的重要性吗？”
“你要抓反革命总得有凭证吧！”
“凭证当然有，我们抓到了一个内奸，是四川军阀刘文辉派进来的。洪主任认为，四川省党组织派的那些学生大都是反动军阀的特务混进来的。”
“这次在我们团你究竟要抓多少？要抓谁？”
王剑胸有成竹地说：“要抓十几个人，至于要抓谁，等一会我会宣布！”
康显祖有些沉不住气，他的一个老战友，就是死在王剑手中，而王剑也是他的老战友，他们都是从鄂豫皖根据地一起参加红军的。但王剑这些人现在权力大得可怕，康显祖早就恨透了这种情况。碍于工作关系，他无法阻止当前的事态，只好带些自嘲地问道：
“有没有我啊？”
王剑突然脸色大变：“康主任，你要注意你的态度。我是按照洪主任的命令来办案的，你……”。黄可明赶紧说：“王处长，康主任只是开句玩笑！你们是老战友了，别搞得太紧张。” 黄可明感到，王剑在过去鄂豫皖的肃反工作已经变得性情大异，这种玩笑只会让他更不理智。黄可*理很着急，他在尽量拖延时间，因为他的一项安排需要有更多的时间来实现。现在天已经亮了，他很担心王剑会立即行动。就赶紧将话题岔开：“王处长，你们以往都是秘密将人带走，为什么今天这样公开抓捕。证据确凿了吗？”
“证据确凿，不需要再审问。洪主任说，正是因为不能全面地搞肃反了，才要充分地利用这次机会，实施公开抓捕，扩大工作的影响！”
康显祖的脸色也变了，他突然感到事情比他想的更严重，因为他太了解他的这位老战友这两年的工作“成绩”了。他表情严肃地追问：
“这么说，今天你们不但要抓人，还要杀人了！”
王剑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康显祖，好象要从康显祖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而康显祖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哪怕是硬作出来的笑容，他毫不畏惧地对视着王剑恐吓的目光。王剑终于慢慢地说：
“洪主任是下了命令！”
一阵沉默，三个人都半天没有说话。黄可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被康显祖直接挑明了，如果这造成了王剑更加一意孤行地实施计划，那势必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他向门外的院子里瞥了一眼，看见九连长许为新站在队伍的前面，突然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担心。
这个九连长许为新，其实是原二十一团的团长，二十一团也是黄可明原来所在团。在反三路进攻战役中，黄可明在团里做副政委，全团按照上级安排投入进军川南后的首次大规模运动战。红军干部战士在战斗中出生入死，先是阻击、收缩、后退，然后是出击、包抄、合围。四川军阀田颂尧的兵，没有与红军打过仗，也缺少很正规的军事素质。抽足大烟后进攻时气势汹汹，给红军部队造成很大压力。许为新团长带着全团人担任阻击任务，为的是迟滞敌军前进速度，消耗敌军体力和给养，并引诱敌军按红军预订计划中的方向前进。许为新是全团的灵魂，在他的带领下全团部队进攻勇猛，后退迅速，是十二师最有战斗力的一个团。但是，就在战事最紧张的时候，方面军保卫局却派人前来搞肃反，许多干部战士被抓。当时正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用的关键时期，许为新与保卫局派来的人大吵了一通，结果虽然当时来人没有能够将要抓的人抓走，但不到战役结束，许为新就被撤职，下放到九连做副连长。由于战役后期九连连长在作战中牺牲，许为新又被任命为九连连长。
引子（3）
黄可明在心中担心的正是许为新的安全。做为在红四方面军有了些经历的政工干部，他多次听到一些人私下的议论：只要被保卫局盯上的，好人也是坏人。许多事实甚至一再为这种说法提供了证据。黄可明知道自己没有阻止王剑的能力，因此他只能尽量地设法拖延时间，希望他安排的另一步棋能够创造奇迹。于是他轻声对王剑说：
“王处长，能否将洪主任的指示给我们明确一下？” 黄可明知道，基层同志有议论，这个王剑是言必称洪主任，就象洪主任言必称张主席一样。虽然按责任黄可明根本无权过问肃反工作，但他仍然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提问让王剑多说几句，这样会赢得一些时间。
王剑并没有发现黄可明的本意，有人对自己的工作表示关心，这是挺少见的。由于肃反工作的影响，红军部队的干部战士为了避免麻烦，都从不主动与保卫部门的人接触，这使得保卫部门的工作人员生活得很寂寞。今天既然时间来得及，就多说几句吧：
“洪主任说，二十三团有一个干部，是四川省委派来的学生。但在反三路进攻战役初期时发现他与可疑人接触。抓捕时，从他身上搜出了我军的行军计划图。审讯的结果也说明他是一个特务，是四川军阀刘文辉派出打入我们内部的。洪主任还顺藤摸瓜，又挖出了一个特务团伙，骨干全是四川省委派来的青年学生，实际上他们都被刘文辉收买了。洪主任说，这与兄弟部队挖出的特务团伙情况差不多，总归是知识分子靠不住。当然这次也不全是与这个案子有关，有违抗命令的，有临阵逃脱的，违反群众纪律的，既然有这个机会，就放在一起公判。”王剑又介绍了关于这个案子的一些细节，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就一边向门口走一边说：“天亮了，可以开始了！”
黄可*头一紧，来不急阻拦，只好和康显祖随着王剑一起走到院子里，再次面对院子中集合的红军连队。张宗玉团长看到他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