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异常,沃里克根本就不可能听见。
5
左贤王呼衍能自此一病不起,水肉不进,日渐消瘦。呼衍能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心中不免伤感。想到自己多年来独居一方,领兵作战,休养生息,使得匈奴日渐壮大。驻牧地由原来的十万人众到二十万,牛羊及马匹增长到二百多万头。本来可以居功自傲,笑傲匈奴诸王;但由于东胡强敌入侵,遭到了空前的失败,再加上呼衍家族长期受到大单于头曼的猜忌,自然是心中悬空,坐卧不安。这一年,呼衍能正好四十五岁,在匈奴,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年龄,传说中,匈奴祖先夏桀也只活到这个年龄,便自杀在了乱军之中。此后,在匈奴人心目之中,不管王公贵族还是卑微奴隶,都以为四十五岁是人生一道坎,大则关乎生死,小则灾难病疡。想到这些,呼衍能的内心更为沮丧,似乎一块阴云,不仅笼罩了自己的肉体,而且还笼罩了灵魂。
巫师齐齐拉木专程来看望了呼衍能,替他问卜上苍,通达诸界。呼衍能本来还抱有一线生机,但齐齐拉木道:“此乃天数也,东方将星陨落,西极有狼星新起,大王之死,恐怕是必然的了。”呼衍能一听,彻底放弃了生的欲念。将自己家小叫来,尤其对长子呼衍贝其说:“今我离世,倘若能使家族仍世代为贵族便足矣,切莫再向大单于邀功请愿,携众放肆。”呼衍贝其看着父亲,脸上极其阴冷,牙齿格格打颤,其他人一看,便知呼衍贝其心中淤积了大多的愤怒。呼衍贝其听父亲说完,便大放悲声道:“父亲放心,小儿明白,若上天佑我呼衍家族,我必使呼衍家族再度昌盛。”
呼衍能听了,感觉到呼衍贝其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努力笑了笑,扭着脑袋看了一下其他几个儿子和女儿,合上了眼睛。呼衍贝其等人见呼衍能已死,纷纷大声号哭起来。齐齐拉木心中也觉得悲戚,喃喃自语道:“人言我匈奴铁石心肠,虎狼肝肺,若目睹此景,也必心酸矣。”又转身对呼衍贝其道:“左贤王乃我匈奴一方诸侯,有生之年,征讨无数,励精图治,壮大民族,当是我匈奴贤王之中最优秀者之一。按以往惯例,当享次王之供奉。可着令人马,开掘坟墓百尺,棺椁以银铁相裹,择地而安。并一千奴隶殉葬,金银及冥物若干。”
呼衍贝其听了,眼带泪光,对齐齐拉木躬身致谢。
头曼大单于闻讯,派骨都侯都布拉齐代其前来吊唁并安抚左贤王呼衍能家遗部众。呼衍能生前所部左谷蠡王忽布、右谷蠡王图甲胡拉及左右大都尉、大将和百户以上将帅逐一前来拜祭。落葬那天上午,呼衍贝其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谢祭上天,恳请祖宗佑护。兵士杀马百匹,牛羊又各百头,将头颅呈圆月型埋在坟墓四周,肉分而食之,随葬奴仆四十人,男女各半,分别活葬于呼衍能棺椁左右。
待到泥土解冻,大河爽流。漠南之地,冰雪消融,天空愈加明净湛蓝,不知从何而来的鸟兽再度光临。但无独有偶的是,驻牧地与右贤王拉祜共连在一起的休屠王沃里克,上次奉命偷袭月氏单于庭,虽然取得胜利,但所带兵马死伤大半,损失惨重。沃里克本人胸前也中了一箭,深及脾脏,被数个兵士用藤索轮换拖拉而回。
月氏单于鞑胡卓泰闻听匈奴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的单于庭,大惊失色,待驰援大军赶回,匈奴早已消失无踪。左贤王丙塞恼怒之际,派人在沿岸日夜巡查把守,但始终不见匈奴踪影。鞑胡卓泰叹道:“往前曾听说过匈奴有这样一支异族部队,爬山履冰,犹如狼豹,今日遭袭,方知所言不虚!”丙塞躬身说道:“臣以为,匈奴蛮贼此次获胜,无非侥幸。倘若我军设备,必将之全部歼灭而后快。”
鞑胡卓泰单于看了一眼丙塞,脸露不忿道:“无齿小儿,殊不知‘兵不厌诈’之理,以你之智,我大月氏休矣!”丙塞面色难堪,不知说什么好,左右环顾,见众臣无人做声,忽然想起在押的匈奴浑邪王达达索,便道:“匈奴浑邪王达达索尚在我大月氏,不如将之杀掉,以泄愤恨!”鞑胡卓泰听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有人来报:“外面有一人,自称是匈奴巫师,要见大单于。”鞑胡卓泰听了,大睁着眼睛问来报守卫:“所带多少人马?”守卫道:“只有一人。”
鞑胡卓泰坐下,喃喃道:“连日以来,怪事颇多,我单于庭刚被偷袭,现又凭空冒出匈奴巫师,怪哉。” 左谷蠡王布拉齐齐躬身说:“以臣之见,此乃匈奴惯用伎俩,无非要我与之修和而已。”鞑胡卓泰听了,嗯了一声,对仍旧跪在地上的守卫道:“把他带进来。”守卫应命,转身向外而去。不一会儿,只见一个满头长发,手持桑木手杖,脸色威严且诡异的人走了进来。
来人面朝鞑胡卓泰,微微俯身道:“匈奴帝国巫师齐齐拉木见过大月氏撑犁孤涂单于。”鞑胡卓泰一看此人,心中凛然,但仍旧保持了一副严肃而威严的姿态,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应声。丙塞按耐不住,对齐齐拉木说道:“匈奴巫师,到我大月氏营帐何为?”齐齐拉木转身,看了看丙塞,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就像齐齐拉木在东胡营帐中一样,尖锐刺耳,且又充满一种动人心旌的诡秘力量。丙塞一听这笑声,心神慌乱,面色发窘,看着齐齐拉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齐齐拉木收住笑声,鹰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丙塞说道:“可是大月氏左贤王丙塞?”丙塞想也没想,便说:“正是本王!”巫师齐齐拉木闻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月氏左谷蠡王布拉齐齐大喝一声道:“匈奴的一个小小巫师,敢在我大单于面前放肆,无怪人说匈奴乃至寡陋蛮族,屑小之人,不堪为人也。”
6
齐齐拉木见到浑邪王达达索之时,正是傍晚。河岸之上,满是春天,嫩绿的草在风中抖动,新鲜的叶芽像是大地懵懂眼睛。日沉之时,空气比往常温暖也潮湿了许多。达达索正在空帐中焦急不堪,坐卧不宁。见帐门大开,有人进来,还以为是来送水送饭的奴隶,吼着说:“叫你鞑胡卓泰来见我!”说完,兀自低着脑袋,背对来者,看着月氏营帐之上绣着的黑鹰标示。
忽听背后有声音说道:“浑邪王,我是匈奴巫师齐齐拉木也。”达达索闻听是齐齐拉木,猛然转过身来,脸露惊异之色,走到齐齐拉木面前,双手打搭在齐齐拉木肩膀上,猛拍一下说:“哦,巫师,齐齐拉木,本王做梦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说完,哈哈大笑,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
齐齐拉木道:“大单于见浑邪王久去不归,必定为月氏扣留。故而,又派小臣前来。”达达索一听,觉得心里温暖。对齐齐拉木说:“月氏骄蛮,鄙视我匈奴,本王议和,却遭扣留,令人愤怒。”齐齐拉木道:“大王休要愤怒,小臣此番前来,便为修和,并迎大王回我匈奴也。”达达索听了,转身重重叹息了一声说:“巫师有所不知,月氏视我匈奴如蛮夷,处处为难,求和之事,我看难以凑成。不如将兵来战,与之决一雌雄!”
齐齐拉木道:“大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休屠王率众越雪山神域,以闪电之势,袭击了月氏莲花谷单于庭。其早有顾忌,此次议和,必可能成。大王放心就是。”达达索一听说休屠王袭击了月氏单于庭,睁大眼睛,以怀疑的眼光看着齐齐拉木,说道:“巫师所言可是事实?”齐齐拉木笑道:“小臣岂敢瞒骗大王?”
达达索转身,仰天大笑起来,声如虎啸,极其畅快。齐齐拉木急忙轻声对达达索说:“大王畅快,小臣也极畅快,然此时不是庆功之时,待议和达成,回转匈奴,再行庆祝不迟。”达达索闻听,急忙低了声音,对齐齐拉木道:“巫师所言极是。那下步该怎么处置?”齐齐拉木转身,走了几步,侧身看着达达索道:“不卑不亢,顺势而进,他来我往,求同存异。大事可成也。”
达达索听了,嗯了一声,对齐齐拉木说:“巫师真乃神人也。”齐齐拉木笑道:“大王过奖,小臣不过尽本份而已。”达达索说:“你我当下情形,大单于可知乎?”齐齐拉木走进达达索,低声道:“夜半之时,招呼大雕,可将此时之情形,传信于我大单于。”达达索道:“巫师放心,此事本王来做,确保无误。”
月氏营帐上下,松油灯犹如繁星,照亮大河西岸,除了巡夜的兵士,四下安静。忽听得一声蜿蜒曲折的狼嚎之声,犹如利箭一般,自达达索所在营帐腾旋而起,直上冷清的夜空。不一会儿,只见一只黑鹰,以闪电的姿势,射入月氏军营。
此时,在匈奴,头曼单于宫内,也是灯火通明,头曼大单于、右贤王拉祜共、辅弼骨都侯都布拉齐等臣僚和贵族们聚集一堂。头曼大单于脸色阴暗,深陷于皱纹的眼睛像是一头受伤的豹子,充满警惕和敌意。臣僚和贵族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之上,一个个脸色沉郁肃穆,心事重重。整个单于宫内,除了噼呱而燃的松油灯之外,四处寂静,远看,头曼等人像是一尊尊雕像一样。
从门外走来一个人,一身的白色缯带,两腮涂着一层明显的胭脂花粉,走起路来,步伐急促。此人走到单于殿下,开口说:“贱妾都不乌拉见过大单于及各位大人。”头曼眼皮也没抬,好像都不乌拉根本就不存在。各位大人也都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都不乌拉点了点头。都不乌拉道:“今左贤王呼衍能新丧,按照族制,该由呼衍家族因袭其位。”
听了这句话,头曼大单于眼睛睁大,利箭一样射向都不乌拉大阏氏。都不乌拉看到了,只觉得一阵狂乱的心跳,怎么按都按不住。这时候,右贤王拉祜共起身说:“大阏氏所言极是,然我匈奴东对强贼东胡,得失之间,关系匈奴民族存亡,呼衍贝其年纪尚幼,恐难当大任。”都不乌拉听了,缓步走到拉祜共面前,眼含轻蔑地说:“那以右贤王之见,何人担此重任为好?”拉祜共看也不看都不乌拉,面朝头曼道:“以臣下之见,左贤王之位自然当由大单于亲自挑选任命,他人不宜多言。”都不乌拉一听,便面朝单于头曼道:“既然如此,以我匈奴族制,当由大单于长子继任。因此,冒顿出任左贤王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不知大单于以为如何?”这时候,头曼坐正了身子,看着台下的都不乌拉和拉祜共。听都不乌拉这么一说,叹了一口气说:“大阏氏和右贤王说的都有道理,然眼下我匈奴正是疲痹之时,东胡月氏,强敌环伺,左贤王之位,当以老成持重之人出任,最为妥善。”
头曼此言,说的不温不火,但透露出来的信息是:从根本上否定了都不乌拉等人要冒顿出任左贤王的建议。都不乌拉听了,对着殿上的头曼说道:“以单于之见,何人老成持重,堪当此任?”头曼道:“本单于正在思虑之中,届时自然告知大阏氏。”说完,径自看着辅弼骨都侯都布拉齐道:“骨都侯以为我匈奴之中,哪位堪当左贤王重任。”都布拉齐急忙站出来说:“大单于……以臣下之见,冒顿已为王储,出任左贤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今乃我匈奴多事之秋,大单于之说,定有深意,无论谁出任此职,臣下都极力拥护。”
头曼单于一听,怒道:“骨都侯所言,纯粹油滑,等于没说!”都布拉齐听了,面色难堪,退了下来。都不乌拉却道:“我看骨都侯所言极是,既然冒顿出任左贤王乃理所当然之事,大单于又何必推三阻四呢?”
头曼一听此话,面露怒色道:“老妇之见,误我匈奴!”右贤王拉祜共见头曼发怒,急忙站出来说:“大单于息怒,大阏氏也是一番好心,实乃为我匈奴着想。”头曼怒说:“今我匈奴刚与东胡月氏修和,岁贡之多,屈辱至甚,身为右贤王,你难道不知?此种情形之下,我匈奴必任何时候都艰巨凶险,左贤王之位,必须为我匈奴梁柱,振兴之师,岂可草率?”说完,走下了宫殿,头也不回地向着后宫而去,把一干大臣和贵人留在宫殿之内。
第十四章 飞鸣镝
第十四章 飞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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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月氏王鞑胡卓泰答应与匈奴修好的那一刻起,匈奴巫师齐齐拉木就隐约觉得,多年前那个一出生全身赤红、嗷嗷不停、且咬破了头曼食指的那个人要出场了。这一个人于此时出现,是一种命运的奇迹,是上天给予匈奴的一场灾难和福祉,是一个在蒙古草原之上飘荡镌刻的不朽传奇。倘若不是这个人,匈奴在中国的历史将是暗淡无关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时常处在被夹击和消灭,偶尔兴盛与衰亡之间的毫不起眼、水波不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