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各部将帅也都面带忧郁。呼衍能深知,此次兵败,头曼单于虽然嘴上没有责怪,内心肯定将自己恨之入骨。此外,还有一个理由是:呼衍家族在匈奴国中,人多势众,且均居高位,多年以来,只手遮天,使得头曼单于心存顾忌。若所料不错,头曼必然趁此机会,更换左贤王,使呼衍家族失掉他这一只最为有力的臂膀。
这时候的漠南草原,虽还是一片荒寒,但空气有了零星的暖意,成群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起,呱呱叫着,扇动黑色羽毛,不分昼夜向西边迁徙而去。东胡军队撤走之后,草原上一片狼藉,战时未及收殓的死难的匈奴士兵尸体仍旧保持着死时的状貌,一个个呲牙咧嘴,断臂少肢,看起来令人心生寒气,恐怖不已。
呼衍能令各部组织人马,将死者尸体收殓,就地挖坑掩埋。由于长期的忧虑和紧张,呼衍能心事沉重,情绪低落,郁郁寡欢。属下众将也都知道左贤王所为何事,但谁也不好说话。唯有左谷蠡王忽布、右谷蠡王图甲胡拉两人,多次劝慰的呼衍能说:“大王不要为此忧虑,今东胡已退,牧地失而复得。只要我部励精图治,壮大发展,大单于必不会追究此事。”
呼衍能叹息了一声说:“话虽如此说,但事实上,大单于猜忌我呼衍家族已久,早就对我下手,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今兵败东胡,大单于必然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忽布和图甲胡拉二人听了,也觉得正是这个道理。摇头叹息,便告辞退了出来。呼衍能坐在虎榻之上,看着丰盛的食物,但却无心开口。想起这些事情,便觉得暗淡无光,心脏沉得像是挂了一块铁。
临近傍晚,数百匹快马由阴山单于庭直奔左贤王驻牧地,来者是骨都侯都布拉齐,见到呼衍能,便宣读了头曼大单于的诏令:即日起,将狼山从左贤王驻牧地中划出,归属单于庭。呼衍能一听,当即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溅得都布拉齐满身都是。属下众将帅急忙上前,将已然昏迷的呼衍能扶在虎榻之上。
都布拉齐见如此状况,也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左贤王驻牧地,回到了假阴山单于庭,将此事告知了头曼。头曼闻听之后,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此时,休屠王沃里克带人从峡谷径直向西而去之后。右贤王与巫师坐在帐中,吃着生肉,就着水果,两个人半饷没有说话。拉祜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面容沉静的齐齐拉木,只见他坐在那里,眼睛紧闭,嚼着生肉的嘴唇一耸一耸的,像是一只羊在倒嚼,代表着无限神力和作为身份标示的桑木手杖靠在齐齐拉木的肩膀上。许久,拉祜共嘴巴张了几次,想说些什么,但又怕齐齐拉木在用心作法,一旦惊扰了神灵,是会受到惩罚的。
齐齐拉木好不容易张开了眼睛,一脸若无其事。拉祜共这才开口对齐齐拉木说:“不知休屠王此行如何?”齐齐拉木道:“鞑胡卓泰性格傲慢,自继位以来,不曾有过败绩,如今,又与我匈奴大军隔河对峙,后方必然疏于防范。如果没有大的纰漏,以休屠王之勇谋,一定会成功。”拉祜共听了,笑道:“巫师乃我匈奴‘天眼’,这话本王确信无疑。”巫师齐齐拉木听了,也笑着说:“右贤王过奖了。事虽如此,但小臣还有一个担忧。”拉祜共听了,满面疑惑地说:“倘若休屠王偷袭成功,月氏愿意修好,其必刻意讹诈我匈奴财富。”拉祜共说:“巫师所言即是,我匈奴多年以来,前往秦国边关骚扰掳掠,收获颇丰,以本王之见,此事当无大碍。”
巫师齐齐拉木听了,说:“不知贤王有无想过:岁贡之外,恐怕还要遣人入质。以小臣预测,鞑胡卓泰首先,必是贤王!”此话一出,拉祜共脸色猛然凝重了起来。看着齐齐拉木道:“哪该如何?”齐齐拉木道:“贤王不必担忧,以臣下之见,大单于绝不会让贤王前往为质,自断其臂也!拉祜共听了,近前一步,看着巫师齐齐拉木的脸说:“何以见得?”
齐齐拉木道:“前番东胡要贤王或冒顿为质,大单于瞻前顾后,最终派六子杜哈甲。这次,月氏索要人质,前往之人,必定是冒顿。”听了这番话,拉祜共睁大眼睛,看着齐齐拉木道:“巫师此言差矣,冒顿乃都不乌拉所生,贵为太子,以呼衍氏家族势力,必然想方设法阻止冒顿到月氏为质。”听到这里,齐齐拉木哈哈大笑道:“贤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冒顿虽为长子,必定是我匈奴左贤王,甚至大单于之继承人,但大阏氏都不乌拉持仗家族势力,干涉国政,头曼单于早有猜忌,倘若冒顿接任左贤王,呼衍家族必然更为骄横。为此,头曼大单于必然力排众议,遣冒顿如月氏为质,以除后患也。”
拉祜共听了,对齐齐拉木说:“巫师果然神人也,说的极有道理。然东胡倘若必要本王前往为质,又该当如何?”齐齐拉木道:“大王不必多虑,这是天命所在,所谓人力,不过诱因耳。如果我所测不错,近年之内,我匈奴当有非常之变。”说完,眼睛忽然放大,像鹰一样盯着拉祜共的眼睛。拉祜共只觉得心中有一股异常汹涌的力量,在胸中翻江倒海,令人不能自已。看着巫师齐齐拉木,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4
从大河向西,山脉连绵,气势雄峻,积雪覆盖,峡谷纵横,崎岖峭拔。到不久前成功狙击月氏偷渡之军的峡谷,沃里克命令十个经验丰富的青壮兵士先行渡河,到对岸看有无月氏驻军。十个人像是矫健的雪豹,快速履冰而过。到对岸之后,隐伏在河边的枯草之中,见山岗上并无动静,遂亦步亦趋地摸上山顶。空荡荡的河谷之内,除了凄厉的风声,枯败的草木和偶尔奔窜的野兔、野羊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十个人便嗫唇,嘴巴里发出狼一样的嚎声,声音随着大风,曲曲折折地传达到对面山岭上。沃里克等人闻听,便趁着日暮之际,大军匆匆过河,在山谷内集结完毕,沃里克说道:“此番深入河西,偷袭月氏,关系到的匈奴的生死存亡与兴衰荣辱,我西提匈奴自归族以来,从无立过战功,今日之战,必须倾尽全力,得胜而归!”
沃里克将一万兵士分成三部,一部领先,二部居中,三部断后。各部趁着黑夜,沿着雪山峭壁快速向月氏单于庭所在的莲花谷行进。兵士们得令,便分头前进。大河之上,雪山连绵,沟谷深涧,行路极为艰难。再加上凛冽至极的大风,沾人皮肤的积雪——在这种情形之下,沃里克所部必须不停前进,保持身体的运动。稍有停留,便会被冻成石雕。
这是一场艰难的征程,从大河之岸到莲花谷,少说也有八百里路程。以西提匈奴的攀援速度,至少也要两天方可到达。前哨部队由休屠王属下左大都尉齐力可率领,三千多人,以群狼的速度,昼夜兼程,过大马岭之后,已经将沃里克所部和右大都尉古古拉所率后续部队拉出好远。
一路上,左大都尉齐力可不停地责令属下百户,督促所属士兵必然急速前进,不可懈怠。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体力不支的兵士被冻成石雕,有一些则在攀援高崖之时,跌落深涧,粉身碎骨。沃里克或许是年长一些的缘故,行动不像以前那样敏捷和迅速了,但仍咬着牙齿,带着兵士全速前进。沿路上摔死或者冻死的士兵栩栩如生,像是一些人状的石头,永久地留在了雪山神域。到大马岭,又是一个黑夜,沃里克所部下了雪线,在靠近荒草的地方,稍事休息。
这时的天空明净高远,风吹如练,山顶上的积雪圆月的照耀之下,像是无边无际的银子,铺满了天堂人间。身边的荒草有着令人心颤的温暖,士兵们趴在草丛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生肉,大口大口吃起来,吃着吃着,许多士兵都睡着了,起伏的鼾声像是洞穴之中的狼眠,呼呼地,悠悠地,在空旷的山谷之内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齐力可带领的前哨部队也在就要接近莲花谷的仯Ю仓系拿芰种湫拚'拉滩距离月氏单于庭不过百里,以西提匈奴的行军速度,不过数个时辰。为防大军脱节,衔接不当,一旦遭遇月氏军队,就会陷入孤军无援的境地。齐力可命令士兵休息,一方面,派了体力充沛的守卫返回打探沃里克所部的具体方位和实际距离。
沃里克及古古拉也是如此,始终使所部首尾呼应,前后衔接。到第三天正午,三部大军在仯Ю不愫贤瓯稀N掷锟嗣睿菹⒅猎鲁踔保纯赏迪率系ビ谕ァN掷锟怂担骸拔也看朔蠲迪晃鹕逶率锨吭簦桓倚】次倚倥酃檬种螅虿豢闪嫡剑悦庠率洗缶叛叮愠卜祷兀也肯萑胫匚А!逼肓珊凸殴爬耍氐剿浚偌被б陨先嗽保锪诵萃劳跷掷锟说拿睢
西域的冷是深入骨髓的,刀子一样的,是一种看不到但却又无所不在的围困,一点点的切割和大规模的杀戮。沃里克及其部署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了,若不是兽皮和羊绒,超常的体力、不妥协的意志、狼一样天性及其先天优势,西提匈奴恐怕早就在雪山神域消亡了。
沃里克及其将士们睡着了,在仯Ю驳牟荽灾校械南嗷ビ当ё藕艉舸笏械挠玫蹲痈盍丝莶荩炎约郝裨诶锩嫠酰械脑虮晨孔潘墒鳎纸欧旁诤窈竦乃烧胫小V挥幸恍┧拇Σt望的兵士,手持长刀或铁矛,在附近山岭之上临风站立。
天地之间,寂静的只有风,只有鼾声。但这样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似乎眨眼之间,月亮就升了起来,沃里克惊醒之后,坐在草地之上,看着四下伏到睡眠的兵士,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知道,这一次偷袭,必然是凶险异常,一来不知道月氏单于庭的确切兵力,一旦不慎,便会全军覆没;再者,一旦偷袭成功,剩下的又是一场艰难的雪山回返之行,倘若月氏军队闻讯,在大河西岸设下重兵,沃里克所部要多绕道数百里,方可返回匈奴本部驻地。
这无疑是一个冒险之举,但也是无奈之举。沃里克之所以欣然领命,无非为匈奴着想,更为自己部落在匈奴的地位和名望。
左右大都尉也都作如此想,对兵士所言也是如此。为此,这次偷袭,行程虽然艰苦,处境虽然凶险,但士气异常高涨,兵士们个个憋足了劲儿,紧握长刀长矛,时刻准备着冲入敌营,大肆杀戮。
沃里克见时间不早,即命令左大都尉齐力可,带领前哨兵士,以最快速度进入莲花谷,伺机杀掉瞭望的月氏兵众,摸进月氏大营。并要以三声狼嚎为信号,里应外合。再以迅不掩耳之势,给月氏以袭击,然后迅速撤离。齐力可领命,率领所部,足踏荒草,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另一个山谷之中。
此时的莲花谷内,大单于宫殿昂然屹立,四边的帐篷呈椭圆状散开,有的建在岩石之下,有的建在平地之中。与单于宫殿紧密相连的,是月氏辅弼骨都侯及贵族所有的营帐。齐力可等人趴在山岭之上,探着脑袋,向下观望,只见月氏军队井然有序,守卫四处游弋,很难找到突破口。齐力可想:鞑胡卓泰大单于现正率军在左贤王丙塞驻牧地,一门心思待冰雪消融,渡河进击匈奴,肯定不会想到,匈奴会潜入八百里之外的莲花谷,偷袭他的单于庭。
想到这里,齐力可顿觉勇气倍增,着令弓箭手,潜至莲花谷四面的哨位之下,射死哨兵。弓箭手得令,像是苍狼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夜之中。不一会儿,只见四面哨位上的月氏哨兵纷纷中箭倒下,连一声嘶喊都没有来得及发出。齐力可率领大部兵士,持刀迅速接近月氏大营,月氏守军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匈奴兵士砍杀在地。
随后的休屠王沃里克见齐力可所部得逞,率领军队,嘶喊着,从山头冲向月氏军营。留守的月氏军虽然人数众多,但疏于防范,乍见从天而降的匈奴军队,疑为鬼魅。惊恐诧异之间,竟然忘记了反击。西提匈奴在月氏军中大肆砍杀,接近鞑胡卓泰宫殿时,沃里克忽然想:若是将大单于宫殿焚烧,一定更具有震慑力,更能促使月氏与我匈奴议和修好。
想到这里,沃里克大喊:打到单于庭,火烧单于宫!匈奴军闻听,迅速转了方向,向着单于庭飞奔而去。左大都尉齐力可看到了,心想,焚烧月氏单于庭,非一时之功夫,月氏军队一旦围拢上来,匈奴军便插翅难逃。齐力可向着沃里克所在的地方奋力砍杀,一边大喊道:“大王不可恋战!”但由于在乱军之中,人喊马叫,嘈杂异常,沃里克根本就不可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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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贤王呼衍能自此一病不起,水肉不进,日渐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