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她的双眼似乎更阴暗了,脸色越来越苍白,可她仍然苦撑着操持家务。
降灵节时,他说他要和朋友牛顿一起到黑潭市玩四天。牛顿身材高大,整天乐呵呵,爱吵吵闹闹。保罗劝说母亲应该去雪菲尔德的安妮那儿住上一个星期。换个环境说不定会对她有点好处。莫瑞尔太太找诺丁汉姆的一个妇科大夫就诊,医生说她心脏不好,消化不良。虽然她心里不太愿意去雪菲尔德,但她还是同意了,现在不论儿子让他干什么,她都会百依百顺。保罗说他第五天时去看她,在雪菲尔德,直要住到节日结束。大家都同意了。
两个年轻人兴冲冲地动身去了黑潭市。保罗吻别莫瑞尔太太时,她相当精神。
到了火车站,他立刻把一切都忘了。四天过得很清净——无忧无虑。两个年轻人在一起过得相当快乐。保罗像换了个人似的,那岁月的痕迹已从他身上消失殆尽——克莱拉也好,米丽亚姆也好,还是母亲也好,都不再让他心烦了。他给她们三人都写了信,而且给母亲写了几封很长的信,信写得生动有趣,母亲看了不禁大笑。年轻人一般都会在黑潭市过得很愉快,他也一样,过得非常痛快。不过,他心头总是萦绕着母亲的阴影。
想到要去雪菲尔德和母亲一起住一阵子,保罗感到激动而快乐。牛顿打算陪他们母子俩一起过一天。他们乘的火车晚点了。两个年轻人叼着烟斗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挥舞着提包上了电车。保罗给母亲买了一条真正的花边领子。他想看看她带上这个领子的模样,这样他就可以逗逗她了。
安妮住在一幢漂亮的房子里,还雇了一个小侍女,保罗兴冲冲地跨上台阶,他原以为母亲会在门厅里笑盈盈地等着他,哪知却是安妮来开的门。她似乎对他有些冷淡。他沮丧地站在门口。安妮让他吻了一下她的脸。
“是的,她不大舒服。别打扰她。”
“她在床上吗?”
“是的。”
此时,他心里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阳光一下子全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阴影。他扔下包,跑上楼,迟疑了一下。他推开了门。母亲正坐在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玫瑰色的旧晨衣,她看着他,仿佛有点自惭形秽,脸上带着谦卑的乞求的神情。
保罗看见母亲脸灰白如死。
“妈妈!”他叫道。
“我以为你永远不来了呢。”她高兴地回答他。
他只是跪在床边,把脸埋在床单上,一边哭着一边说:“妈妈——妈妈——妈妈!”
她伸出她那枯瘦的手慢慢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别哭,”她说,“别哭——没事儿。”
但他却感到自己的血都溶成了泪水,他痛苦而恐惧地哭着。
“别——别再哭了。”他母亲有些颤抖地说。
她慢慢地抚摸着他的头,他似乎没了知觉,只是哭着。泪水刺痛了他身上的每根神经纤维。突然间,他停止了哭泣,但仍然不敢从床单上抬起脸来。
“你来晚了。去哪儿了?”母亲问。
“火车晚点了。”他把脸依然埋在床单里。
“哦,那个讨厌的中央车站!牛顿来了吗?”
“来了。”
“我想你一定饿了。他们正等着你吃晚饭呢。”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是什么病,妈妈?”他狠下心来问。
她有意移开了目光说:“没什么,孩子,只不过是一块小小的肿瘤罢了。别担心,它在这儿——这肿块有——好长时间了。”
泪水又涌了上来。他的头脑很清楚,也很冷静,可是他的身体却在不停地哭。
“在哪儿?”他问。
她把手放在肋部。
“在这儿。不过,你知道,他们可以除去肿瘤。”
他站在那里,像个孩子似的茫然无助。他想,病情也许真正的像母亲说的那样。
是的,他安慰自己,病情的确不严重。可是他全身心都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坐在床边上,握住了她的手。上面戴着那只唯一的戒指——她的结婚戒指。
“你什么时候感觉不舒服的?”他问。
“昨天开始的。”她听话地答道。
“疼吗?”
“疼,可在家时时常疼得比这还厉害。我觉得安塞尔大夫有些大惊小怪。”
“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出门。”他说道。不过与其说这话是对她说的,倒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说的。
“好像出门和生病有什么联系似的!”她急忙回答了一声。
他们沉默了片刻。
“你快去吃饭吧,”她说,“你一定饿了。”
“你吃了吗?”
“吃了,我吃了一条鲜美的蝶,安妮对我很好。”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然后他下楼去了,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牛顿坐在那儿,充满同情和愁苦。
饭后,他去洗碗间帮安妮洗涮。小侍女出去干活了。
“真是肿瘤吗?”他问。
安妮又开始哭了起来。
“她昨天疼得那样——我从没见过谁受过这样的罪!”她哭着说,“伦纳德发疯似的跑去请安塞尔大夫。她躺在床上时对我说:”安妮,来看看我肋部的这个肿块,我不知道这是怎样回事?‘我一看,觉得自己都要晕过去了。保罗,千真万确,那是个有我两个拳头大的肿块。我说:“老天哪,妈妈,这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她说:”哦,孩子,已经长出来好久了。‘我觉得我真该死,保罗,我真的该死。
原来在家里时她已经痛了好几个月了,却没有人照料过她。“
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睛,可突然又干涸了。
“她常去诺丁汉姆的医生那儿看病——却从来没告诉过我。”保罗说道。
“要是我在家,”安妮说,“我会早就发现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行走在虚无缥缈中。下午,他去找了那个医生,一个精明可爱的人。
“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呢?”他问。
医生看了看这个年轻人,把两手叉在一起。
“可能是肋膜里长着一个大肿瘤,”他慢慢地说,“这个我们可能有办法治好。”
“你们不能做手术吗?”保罗问。
“那个部位不能做手术。”医生答道。
“你肯定吗?”
“当然。”
保罗沉思了片刻。
“你肯定那是肿瘤吗?”他问,“为什么诺丁汉姆的詹姆逊医生从来没有发现它呢?她在他那儿已经就诊几个星期了。他诊断她是心脏不好,消化不良。”
“莫瑞尔太太从来没有向詹姆逊医生提起过这个肿块。”大夫说。
“你确知那是一个肿瘤吗?”
“不,我不敢肯定。”
“那还可能是什么呢?你问了我姐姐,家里是否有人得过癌症。会是癌吗?”
“我不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要跟詹姆逊医生会诊一下。”
“好吧。”
“你必须安排一下。他从诺丁汉姆来这儿的出诊费至少得十个基尼。”
“你希望他什么时候来?”
“今天晚上我会看你们,那时我们再商量吧。”
保罗咬着嘴唇走了。
医生冲他笑了笑。
“哦——去雪菲尔德!”他说着,指尖合拢在一起,笑眯眯说,“八个基尼,怎么样?”
“谢谢你!”保罗红着脸,站起身说,“你明天来吗?”
“明天——星期天?是的。你能告诉我下午火车的发车时间吗?”
“四点十五分中央车站有一趟车。”
“到你们家怎么走?要我走着去吗?”医生微笑着问。
“有电车,”保罗说,“去西园的。”
医生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谢谢你!”医生说着跟保罗握握手。
接着,保罗回家去看了看父亲,现在米妮照顾着他。沃尔特。莫瑞尔现在头发已经白了很多。到家时,保罗看见他正在园子里挖土。他已经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父子俩握了握手。
“嗨,孩子!你回来了?”父亲说。
“是的,”儿子回答,“不过今天晚上我就得回去。”
“是吗,天哪!”莫瑞尔叫道,“你吃过饭没有?”
“没有呢。”
“你总是这样,”莫瑞尔说,“快来吧。”
父亲有些害怕儿子提及妻子。父子两人进了屋,保罗一声不吭地吃着饭。父亲双手全是泥巴,袖子卷着,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扶手椅子里,望着他。
“喂,她咋样了?”终于,莫瑞尔小声问道。
“可以坐起来,也能被抱着下楼喝茶了。”保罗说。
“真是上帝保佑啊!”莫瑞尔叫道,“我希望我们不久就能接她回来。诺丁汉姆的那个医生说了些什么?”
“他明天要去给她做检查。”
“啊呀,他真的要去吗!”那恐怕得用一大笔钱吧!“
“八个基尼!”
“八个基尼!”莫瑞尔几乎喘不过气来,“哦,咱们得想法弄钱去。”
“我能付得起。”保罗说。
父子俩沉默了片刻。
“她希望你能跟米妮和睦相处。”保罗说。
“好的。我很好。我也希望她跟以前一样健康。”莫瑞尔答道。“只是米妮太滑头。”他神情忧郁地坐在那里。
“我三点半就得走了。”保罗说。
“辛苦了,孩子!八个基尼!你看她啥时候能好?”
“得看明天医生怎么说了。”保罗说。
莫瑞尔深深地叹了口气,屋子里显得异常的空寂。保罗感到他父亲苍老孤独,一副茫茫然有所失的样子。
“下个星期你得去看看她,爸爸。”他说。
“我倒希望下个星期她已经回到家里了。”莫瑞尔说。
“如果她没回来,”保罗说:“那你就一定得去。”
“我不知道上哪儿去弄钱。”莫瑞尔说。
“我会写信告诉你医生说了些什么。”保罗说。
“可你的信文绉绉的,我看不懂。”莫瑞尔说。
“好吧,我写得简单些就是。”
要求莫瑞尔写回信可没什么用,因为他除了自己的姓名外几乎什么都不会写。
医生来了。伦纳德认为有责任叫辆马车去接他。检查没用多久。安妮、亚瑟、保罗和伦纳德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两个医医生冲他笑了笑。
“哦——去雪菲尔德!”他说着,指尖合拢在一起,笑眯眯说,“八个基尼,怎么样?”
“谢谢你!”保罗红着脸,站起身说,“你明天来吗?”
“明天——星期天?是的。你能告诉我下午火车的发车时间吗?”
“四点十五分中央车站有一趟车。”
“到你们家怎么走?要我走着去吗?”医生微笑着问。
“有电车,”保罗说,“去西园的。”
医生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谢谢你!”医生说着眼保罗握握手。
接着,保罗回家去看了看父亲,现在米妮照顾着他、沃尔特。莫瑞尔现在头发已经白了很多。到家时,保罗看见他正在园子里挖土。他已经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父子俩握了握手。
“嗨,孩子!你回来了?”父亲说。
“是的,”儿子回答,“不过今天晚上我就得回去。”
“是吗,天哪!”莫瑞尔叫道,“你吃过饭没有?”
“没有呢。”
“你总是这样,”莫瑞尔说,“快来吧。”
父亲有些害怕儿子提及妻子。父子两人进了屋,保罗一声不吭地吃着饭。父亲双手全是泥巴,袖子卷着,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扶手椅子里,望着他。
“喂,她咋样了?”终于,莫瑞尔小声问道。
“可以坐起来,也能被抱着下楼喝茶了。”保罗说。
“真是上帝保佑啊!”莫瑞尔叫道,“我希望我们不久就能接她回来。诺丁汉姆的那个医生说了些什么?”
“他明天要去给她做检查。”
“啊呀,他真的要去吗!那恐怕得用一大笔钱吧!”
“八个基尼!”
“八个基尼!”莫瑞尔几乎喘不过气来,“哦,咱们得想法弄钱去。”
“我能付得起。”保罗说。
父子俩沉默了片刻。
“她希望你能跟米妮和睦相处。”保罗说。
“好的。我很好。我也希望她跟以前一样健康。”莫瑞尔答道。“只是米妮太滑头。”他神情忧郁地坐在那里。
“我三点半就得走了。”保罗说。
“辛苦了,孩子!八个基尼!你看她啥时候能好?”
“得看明天医生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