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密密层层地环绕着这个残破的塔顶,显得十分古朴典雅。而且,还有几枝冷冷的竹香,上面长着苍白冰冷的花骨朵。米丽亚姆想探身摘一些常春藤,但保罗没让她摘。保罗却骑士气派十足的把采到的常春藤一枝一枝地递给站在他身后等着的她。塔似乎在风中摇荡着。他们目光望着一望无际树木旺盛的农庄,农庄里不时夹杂着一块草场。
庄园的地窖十分漂亮,保存完好。保罗在这儿画了一幅画,米丽亚姆和他在一起,她想象着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睁着紧张绝望的双眼,看看有没有援兵从小山那边来。那双眼里似乎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不幸。或者,她坐在这个地窖里,听着别人告诉她,让她相信那个和她坐的地方一样冰冷的上帝。
他们又高高兴兴地出发了,回头看看那个他们喜欢的庄园,那么整洁,那么高大,耸立在山丘之上。
“想想如果你能拥有这样一个农庄,那会有多好啊。”保罗对米丽亚姆说。
“是啊!”
“那时到这儿来看看你该多好啊!”
这里,他们正走在石墙环绕的荒地上,他很喜欢这地方,虽然这地方离家只有十英里,但对米丽亚姆来说,却像是异国他乡一样。他们穿过一大片背阴的草地,走上一条洒满无数点点光斑的小路时,保罗和米丽亚姆肩并肩地走着,保罗的指头勾在米丽亚姆背着的小包带子上。立刻,她感觉到走在后面的安妮嫉妒地盯着这一切。这儿的草地沐浴在骄阳下,小路像镶嵌了珠宝似的。他也没有给她其它任何暗示,她的手指一动不动地抓着小包带子,任凭他的手指抚摸。这地方一片金光宛若仙境。
最后,他们来到地势较高,房屋分散的克瑞奇村。村子前面就是著名的克瑞奇平塔,保罗在家里的花园里就能看到这个平塔。大家急急地走着。下面不远处就是一片开阔的田野。小伙子们都急切地想爬到小山顶上去。这座小山上面是个圆土堆,如今有一半被削去了。顶上有一座古代的纪念碑,矮墩墩的很坚固,是古时候用来对山下远处诺丁汉郡和莱斯特郡的平地发信号的。
在这片空旷的地方,风刮得特别猛。确保安全的唯一办法就是顺风紧靠高塔墙站着。脚下就是悬崖,人们常在那儿开采石灰。再往下就是零乱的山丘和很小的村庄——马特洛克村、安伯哥特村、斯通尼、米得尔顿村。小伙子们急于在远处左边鳞次栉比的农庄中找到贝斯伍德教堂。当他们看到教堂坐落在一块平地上,都很扫兴。他们看到德比郡的群山一直往南延伸到平坦的中部,渐渐平缓下来了。
米丽亚姆多少有点害怕这么大的风,但小伙子们很快活,他们走啊走,走了一里又一里,一直走到了沃特斯丹威尔。所有的食物都吃光了,大家都饿了,他们几乎没钱回家了。不过,他们想法买了一只面包和一只葡萄干面包,用小折刀切成块,坐在桥附近的墙上吃着,看着明亮的德温特河水奔腾而过。看着从马特洛克来的马车停在小酒店门口。
保罗现在已经相当疲倦,脸色苍白,这一整天他都为这一伙人操心,现在他已经精疲力尽。米丽亚姆理解他,就紧紧地跟着他,他也任凭她来照顾自己。
他们在安伯哥特车站要等一个小时,火车来了,上面挤满要回曼彻斯特、伯明翰、伦敦去的游客。
“我们或许应该去那儿——人们很容易以为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保罗说。
回到家时已经相当晚了。米丽亚姆和杰弗里一起走回去的。看着月亮徐徐升起来了,又大又红又朦胧。她觉得内心的什么东西好象得到满足。
她有个姐姐,阿加莎,是个学校教师。两姐妹长期不和,米丽亚姆认为阿加莎很世俗,不过她希望自己也能当个老师。
一个星期六下午,阿加莎和米丽亚姆在楼上梳妆打扮。她们的卧室就在马厩上面,这是间低矮的房子,也不太大,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米丽亚姆墙上钉了一幅委罗内薛的《圣凯瑟琳》的复制品。她喜欢画中那个窗台上遐想的女人。她自己的窗户太小了,没法坐,前面的一扇窗爬满了忍冬花和中宅葡萄,透过去可以看到院子那边的橡树林的树顶;后面有一个手帕那么大小的窗户,是朝东的一个透气孔。
从那儿可以看见周围圆丘可爱的黎明景色。
俩姐妹之间不大说话。阿加莎漂亮娇小,但性格果断,她反感家里的那种气氛,反对那种“忍辱负重”的训导。她现在已经走上社会,就要自立了。她坚持那种世俗的价值标准,看外表、看举止、看地位。而这些都是米丽亚姆不屑一顾的。
保罗来时,这姐妹俩都喜欢躲在楼上避开,她们宁愿到时候跑下来,打开楼梯口的门,欣赏他期待和寻找她们的神情。米丽亚姆站在那儿急急地把他送给她的一串念珠往头上套,但念珠被她头发缠住了,最后她还是套进去了,那褐红色的木头念珠衬着她光洁的褐色的颈部,煞是好看。她发育良好,漂亮迷人。可是从挂在白墙上的那面小镜子里,她一次只能看到自己的一小部分。阿加莎自己买了一面小镜子,可以支起来称心如意地照。这天,米丽亚姆在窗户附近,突然听见熟悉的链条咯嗒咯嗒地响,她看见保罗撞开大门,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她看见他冲屋子看了看,她退开了。他若无其事地走着,自行车在他身边好像是个活的东西。
“保罗来了!”她叫了一声。
“你难道不高兴吗?”阿加莎尖刻地说。
米丽亚姆呆不住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么,你呢?”她问。
“高兴。但我可不会让他看出来,以为我盼着他来呢。”
米丽亚姆有些吃惊。她听到他在下面马厩里停放自行车,和那匹原先在矿上干活,现在已经掉了膘的马——吉姆说着话。
“噢,我的伙伴吉姆,你好吧,别总是病秧秧,垂头丧气的样子。哦,这样子不好,我的好伙伴。”
这匹马由于小伙子的抚摸抬起头来,她听见了缰绳抖动的声音。她非常喜欢听在他以为只有马才听得见时的他的说话声。但她的伊甸园里有一条引诱她的蛇。她真诚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在盼着保罗。莫瑞尔。她觉得这些感情是不正经的。她心情很复杂,害怕自己真是在盼他。她站在那里,自觉有罪,接着内心又涌起一种羞愧之情,她的内心被这些苦恼纠缠成一团。她是在盼保罗吗?他知道她在盼他吗?
这多让她丢人啊!她觉得她整个心灵都被重重羞辱纠缠着。
阿加莎先梳妆完,跑下楼去。米丽亚姆听到她放荡地冲着小伙子打着招呼,她知道阿加莎用这种口气说话时那双灰眼睛会变得多么明亮。如果她这么招呼他,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太冒失大胆。她仍旧站在那儿谴责自己不应该盼着他,心灵饱受折磨,她困惑不解地站在那里祈祷着。
“哦,主啊,别让我爱上保罗。莫瑞尔,如果我不应该爱他,就别让我爱上他吧。”
祷告里有些不合情理的话引起她的深思,她抬起头来思索着。我爱他有什么错吗?爱情是上帝赐予的礼物。然而爱情却让她羞愧。这都是因为他,保罗。莫瑞尔。
但是,这又不关他的事,是她自己的事,是她和上帝之间的事。她准备成为一个牺牲品。不过这是给上帝的牺牲品,不是给保罗。莫瑞尔的,也不是给她自己的。过了一阵,她把脸埋在枕头里说:“主啊,如果我爱他是您的意愿,那么,就让我爱他吧——像基督一样,为拯救灵魂而死,让我正大光明地爱他吧,他是您的儿子啊。”
她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被自己深深地感动了,一头黑发贴在红方块和淡紫色小枝叶图案方块拼缀起来的被面上。祈祷对她来说几乎是非常重要。祈祷之后,她就进入自我牺牲的极乐境界,认为上帝作出牺牲,赐给芸芸众生的灵魂最大的幸福,而自己和上帝是一样伟大。
她下楼时,保罗正靠在一张扶手椅上,拿着一幅小画热心地给阿加莎看,阿加莎正在讽刺他。米丽亚姆看了他俩一眼,不愿看见他们这种轻浮神态,进了起居室一个人呆在那里。
到喝茶的时候,她才能跟保罗说话,态度很冷淡,保罗以为自己得罪了她。
米丽亚姆不再每星期四晚上去贝斯伍德图书馆了,整个春天,她都按时去叫保罗一起去。但从很多小事,从他家里人的冷嘲热讽中她明白了他家对她的态度。因此她决定再也不去他家了。一天傍晚,她对保罗声明以后的星期四晚上,她再也不去叫他了。
“为什么?”他不太在意地问。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还是不去的好。”
“好吧。”
“但是,”她有些支支吾吾,“如果你愿意见到我,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去的。”
“在哪儿跟你见面?”
“随便什么地方——你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
“我不想在别的地方跟你见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继续来叫我。不过既然你不来叫我,我也不想跟你见面了。”
就这样,对她和他都十分宝贵的星期四晚上就这么中断了。他用工作代替了以前星期四晚上的活动,莫瑞尔太太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他不承认他俩是恋人。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一直保持着十分超然的色彩,好象只是一种精神上交流。一种想法,一种努力保持清醒的挣扎。因此,他觉得,这只不过是一种柏拉图式的恋爱。他坚决否认他们之间还有其它任何关系。米丽亚姆则保持沉默,或者是默认了。他真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俩一致同意,不理会亲友的议论和暗示。
“我们不是情人,我们是朋友。”他对她说,“我们清楚,让他们说去吧,他们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时,他们走在一起时,她羞怯地挽着他,他总是对此不满,她也知道这点。
因为这引起了他内心激烈的冲突。和米丽亚姆在一起,他总是处于一种极端超然的状态,把他那股自然的爱火转化成一些微妙的意识。米丽亚姆也愿意他这样,如果他情绪高昂,像她所说的忘乎所以,她就等待着,等他回到她身边,等到他的心情恢复原样。他努力和自己的灵魂抗争着,皱着眉头,热切地渴望得到谅解。在这种渴望得到谅解的热情中,她的灵魂和他的紧紧连在一起,她觉得他完全属于她了,不过,他得首先处于超然状态。正因为这样,要是她伸出胳膊挽住他,那简直令他受酷刑,他的意识都似乎要分裂了。她挨着他的地方由于摩擦而变得温热。他心里好象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为此他对她变得冷酷极了。
仲夏的一个傍晚,米丽亚姆来到他家看望他,由于爬坡的缘故,脸通红。保罗一个人在厨房里,可以听到母亲正在楼上走动的脚步声。
“来看这些甜豌豆花吧。”他对姑娘说。
他们走进花园。小镇和教堂背后的天空呈现一片桔红,花园里弥漫着奇妙而温暖的光,衬得每一片叶子都美不胜收。保罗走过一排生长得很旺的甜豌豆花,不时地摘几朵奶黄和淡黄色的花。米丽亚姆跟着他,呼吸着这芬芳的香味。她觉得花儿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自己非得变成它们中的一部分不可。她弯下腰去闻闻花朵,好象和花在相爱似的。保罗厌恶她这样,她的动作显得太露骨,太亲热。
他采了一大串花后,他们回到了屋子。他听了听母亲在楼上轻轻地走动声,说:“来,我给你戴花。”他两三朵两三朵地把花别在她的衣服上,不时地往后退几步欣赏别得好不好。“你知道吗?”他把别针从嘴里取出来,说,“女人应该在镜子跟前戴花。”
米丽亚姆笑了,她觉得花应该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戴在衣服上,保罗这么认真地给她戴花是一时心血来潮。
看见她笑,他有些不高兴。
“有些女人是这样的——那些看起来高雅的女人。”他说。
米丽亚姆笑了,但只是苦笑。因为她听见他竟把她和其它女人混为一谈。如果别的人这么说,她才不会在乎,但这话出自他的口,这就伤了她感情。
他就要别完这些花时,听到了母亲下楼的声音,他急急忙忙别上最后一个别针。
说:“不要让我母亲知道。”他说。
米丽亚姆拿起她的书,站在门口,有些委屈地看着美丽的夕阳。我再也不来看保罗了,她心里发誓说。
“晚上好,莫瑞尔太太。”她恭敬地说,那声音听起来仿佛她无权待在这儿似的。
“哦,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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