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
“是啊,这次来,便是收回在郧地的生意的。”
“那么,一路顺风。”
“……”白妗语看着钟仪,微笑着说:“就这么来告别吗?”
钟仪看着白妗语,迟疑道:“去荷花池?”
白妗语“扑哧”一笑,笑着笑着,似乎有了泪花。
两人摒弃了闲杂事务,似乎是一心一意要去重温少年时候的记忆。
白妗语拉着钟仪:“咱们搭牛车吧。”
钟仪笑了:“好。”
可是,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牛车没看见,光是空闲的单马车就过去了七八辆。
钟仪看着在烈日下晒得微微带着红晕的白妗语,道:“要不,我们就坐马车吧。”
白妗语看了看飞奔过的马车,道:“也只有这样了。”
坐在马车上,将帘子大大地拉开,热乎乎的风从耳畔吹过。
荷花池依旧,穿着如昔的明艳衣裳,绿色荷叶,圆圆满满地碧绿了一片,粉色,嫣红色,配着绿影,开的袅娜清秀。
两人在以前的柳树林下坐着,有些沉默。但是,并不尴尬。
钟仪侧头看着白妗语,他还记得,多年之前,她的脸是鹅蛋模样,如今下巴尖了些,显得娇俏可人,睫毛依旧长长的,眼睛说话的时候是扑闪扑闪的,十分可爱。
“妗语,往后,还来郧地吗?”
“来啊——还要来这儿看小仪哥哥。”
钟仪笑笑,道:“好,我等着。”
一直到了日落,看着夕阳的光耀,红霞满天。
白妗语站了起来。
钟仪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在夕阳里,灿烂的笑容。
五日后,白妗语离开郧地。
转眼,秋季,阴阴绵绵的雨下了起来,钟仪撑着头,发起了呆,小花伏在书桌上,尾巴没精神地拂来拂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钟仪关上了窗户。
就是在这场大范围的秋雨之后,一场更大的血雨腥风从南楚的西面开始强烈地刮了起来!
晋宋联军入侵南晋!
南楚,湖错城。
此时,乌云满天,似乎是黑夜,硝烟滚滚,炮火不停,轰炸后,又猛然地碎裂开,大地,都跟着战栗!
铺天盖地的冷箭来来往往,凄风冷雨并没有停止,一艘艘快艇披上不同的战甲,在一片宽阔的水域上相互试探,然后带着一股子拼劲儿迅速地冲向彼此的阵营。
“砰!——”
“砰!——”
沉重的落水声,两败俱伤。
樊齐和付武站在塔楼之上,他们都是见过战场的人,面对黑压压的敌军,仍然冷静的应对。
尹子卿也站在他们身后。
这是第一天,也才是第一天,晋宋联军就拿出了野蛮强势的劲头,似乎是要宣告着什么,火炮似乎是不烧钱一样,“轰隆轰隆”地射向他们的射击台。
“不要慌乱。”樊齐拿着望远镜,唇紧紧地抿着,道:“吩咐下去,将营地向后撤一百里。”
尹子重在湖错城里指挥着秩序,城里的老百姓似乎不畏惧湖畔外的敌人,都没有要求出城,依旧各干各的。
他穿着戎装,抚摸着剑鞘,一双眼冰冷地望向远方。他就站在城头之上,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狼烟。
这是强者与强者的对抗。
朔回背着手,站在塔防之上,俊美的脸有些漠然,一切都是按照战略进行,目前十分顺利。
单构站在他身旁,道:“南楚那几个老兵老将也是不容小觑。”他看着冲过去,又被击落的快艇,一双褐色眼睛中带着几丝戾气,朔回冷声道:“如今,得沉下气,这些损失不算什么。”
单构道:“晚上的夜袭准备好了?”
朔回终于将犀利的目光从战场上收回,侧头与单构对视,自信满满道:“那是自然。”
单构笑了,拍拍他的肩膀。
第一天,从黎明到了黄昏,炮火依旧不休。晋宋联军的兵力似乎不弱,到现在没有展示出一丝丝疲惫。
付武道:“据我一天的观察,对方的将领似乎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樊齐笑了:“或许是一边喝着酒一边在怒骂呢?”
付武哈哈笑了:“倒也是可能。”
两个人依旧笔直地站在塔楼之上,他们都在俯瞰着战局,和对方交手,隔着茫茫的湖面,他们都不知道,和自己相互厮杀的对方是谁。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秋风寒色,江面翻卷。
暂时双方都受了兵,互相观望。
付武站在侧翼,道;“今晚,他们可能会夜袭。“他侧头看着樊齐。
樊齐眨眨眼,有些滑稽的表情,道:“英雄所见略同。”
夜袭,却不知道是何种方式的夜袭。
将近到了暮色沉沉,城中老百姓都歇息的时刻,樊齐和付武对坐,依旧聚精会神地分析着局面。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尹子重问尹子卿。
尹子卿还是看着江面,低声道:“在等一等。”
的确是再等一等。
深夜,烛火摇曳,警备了一天,都有些疲惫。
尹子重坐在栏杆旁,在夜色之中,几乎融为了一体。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咚!咚!咚!”
突然!敲击锣鼓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就在耳边,震得人心里发慌。
樊齐大吼:“快艇准备!”
“快艇准备——”
然而,似乎是被夺了先机,付武瞪大了眼睛,看着快速驶过来的二十艘战舰,呢喃道:“什么时候的动静?”
樊齐咬牙:“他们一定是没有停战,一直都潜着水的,这种战舰,我见过,专门隐蔽在夜晚的,但是造价昂贵,顶多十艘,就花了几十万两白银。”
付武道:“如今说这个没用!他们有五艘往两翼的射击台去了!战舰!战舰!”
“战舰准备——”
尹子卿紧紧凝视着愈发逼近的战舰,大吼:“开炮!”
“轰隆隆——”
击中了一艘,然而,战舰十分牢固,依旧在航行。
☆、第一百零五章 电闪雷鸣(二)
“轰隆隆——”电闪雷鸣,倏尔,哗啦啦的倾盆大雨肆意地冲刷着屋檐,街道,泥土和枯萎的一切。复制网址访问 %被雷声惊醒,又或者是被小花的尖叫声惊醒。
钟仪披着外衣坐了起来。
一道闪电,惨白惨白的,照亮了漆黑的房间,钟仪突然觉得阴森森的,浑身发寒。
他摸索着点亮了一盏烛灯,将缩在椅子下的小花安顿到了它的猫窝里。
他端着烛灯,站在窗边,看着闪电,贯彻了夜空;看着大雨,连成粗粗的线,织成了牢固的网。
雷声震耳欲聋,钟仪抬起头,看着反常的雷雨夜。
第二天,雷雨停了。
钟仪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晦暗难解。
黎明时分,钟仪起了床,并未出门,而是昏昏沉沉地趴在书桌上,窗户透了一条小缝隙,立马有冷风灌进来,刺进骨子里。
钟仪觉得天候似乎突然转凉了,冷飕飕的,故而翻出薄棉衣,段坐了一会儿,出门去了。
邹儒正在洗漱,道:“买早饭去?”
钟仪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今天早上,街道上似乎是格外热闹,但是气氛却是压抑的,钟仪本就是有些敏感,简直竖起耳朵听。
“边境开战啦!”
“第一场!昨天的事情!”
钟仪听了一会儿,人们并不敢多加交谈,这些事情,是不好谈论的。
老百姓都明白,做事情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一种忧心的情绪,不安笼罩在了人们的心头。
钟仪从包子铺老板手上买了几笼小汤包,老板凑近说:“钟大人,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钟仪笑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啊?”
老板用一双小眼睛瞅了瞅人群中最沸腾的那边,道:“您没听说?”
钟仪不置可否:“子虚乌有的事情,好好卖包子吧。”
老板似乎惊讶,尔后舒了一口气。
“我没要南瓜豆沙饼。”
“我送您的。”老板将纸袋递给了他:“我安心了。”
钟仪回去,将街上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邹儒听了,没有言语。
两人心中,似乎都有了预感。
那天是个有些冷冽的秋天,钟仪还记得,自己穿了以前的一件素白色长袍,加了件薄棉衣,坐在书桌前写一封家书。
才刚写几个字,就听见邹儒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邹儒走了进来。
“这个,你看看。”
一封信,上面盖了个鲜红的“密”。钟仪抬头,邹儒看着他,将信向前递了递。
街道上依旧是车水马龙,钟仪想起了信上的内容,昨日是晋宋联军的第一次攻击,虽然在第一场较量中,南楚胜了,但是却是险胜。
朝廷下达官员的命令是:安抚民心,以防骚乱。
钟仪驻足,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只黑色的大鸟停在对面的屋檐上,小小的头偏着,似乎在看着钟仪。
秋风吹来,钟仪站的挺直,素白的衣袂被吹起,路人从他身旁经过,纷纷侧目注视。
转眼,到了冬季。
明明是适合安宁的季节,可是边境的消息一直没有断过,如今,第四次进攻失败了,并不难保证,晋宋联军不会出其不意,又来第五次。
郧地如今都成了各路人马的中转站了,钟仪忙得团团转,如今不仅仅是原先最基本的衙门上的事情,边境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举国上下,东面尚存的精良兵力往西面源源不断的送过去。
尔后,鸡毛蒜皮的事直接不管了,理清物资粮草的流向,又跑出去登记新到达的军队,和那些不苟言笑的军管谈事情,实在是考验他。
邹儒显然比他更忙,有的文件全部是他一个人处理了,从来不熬夜的他,也叹了口气,喝着浓茶,看着朝廷来得很勤的文书,每一封上,都有一个鲜红的“密”字印章。
从原先的游刃有余到如今的人仰马翻,所有的人都恨不得不睡觉不休息,把这些事情全部处理好大睡一觉!
然而,这个愿望一直都没有实现。
一月,当鹅毛大雪飘落的时候,钟仪难得地喘了一口气,提笔回了家书,他如今从每月四封变成了每月一封。
穿着厚厚的毛靴子,钟仪从外面回来,洗漱过后,睡下了。
第二日,是被喧闹的人声吵醒的,那种声音,无法言喻,有些可怖,又有些悲哀。
钟仪迷糊了一会儿,脑海猛然清醒了,披上衣服就往外冲。
邹儒就站在庭院里,听见他开门的动静,带着一种沉寂和悲痛地模样看着他。
“……凌晨,湖错城,被攻破了。”
“……”
两个人,站在庭院里。
漫天飞雪,天地间,一片冰冷。
那一个寒冷的早晨,门被闹事的人不停的敲撞。头上带着翎毛官帽的侍卫被人打倒在了地上,脑门破了,鲜血染红了白雪。
府衙关了大门,里面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透着寒气的书房,阴暗不明,
湖错城,戍守全体将士官员,全体殉职,无一生还。
钟仪颤抖的手握不住那封依旧盖着“密”的信纸,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熟悉的脸。
樊齐穿着盔甲,抿着唇的模样。
付武扬起大胡子,抱起十岁的自己在庭院里大笑着。
尹子重坐在他们的房间里,垂着眼,安静擦拭剑刃的时候。
尹子卿站在楼梯上,逆着阳光, 笑的一脸爽朗。
……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在几个月之后,就从这个人世间消失了吗?
钟仪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有一个狰狞的大嘴,吞噬着一切。
春季,家中来信,燕惠催促他回家。
钟仪回信。
三月,善横射击台被毁坏半数。
钟函来了一趟郧地,钟仪不愿回去,两人争吵起来,第一次,钟函红着眼睛大声地训斥他。
“给我回安都!钟仪!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了!”
“邹叔叔还在这里!”
“你们不一样!你同我回去!”
“哪里不一样!我要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里!”
钟函气急:“告诉我,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善横离郧地还有多远?你知不知道敌军要打过来了?你想要送死吗?你让我们怎么办?”
钟仪认真道:“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不能退。”钟仪眼里浮现了水光,他道:“爹爹,对不住你们了。”
钟函摇头道:“不要这么说,我不听,小仪,你到底回不回?”
钟仪侧头不看他,俊秀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不回。”
钟函放缓了语气,道:“你要想想你娘亲,她病了,病的厉害,她想你,放心不下你,你同我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钟仪只是摇头,重复地说:“我不能走。”
夜晚,他坐在书桌前。
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