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只能流着泪,看着他被送走,纤弱的身躯如风中烛火般颤抖,而他的父亲,则懦弱的不发一语,眼睁睁看着他和母亲被拆散。
“不——”
他用力呐喊、死命挣扎,终于……他逃离了这个梦境。
但是过去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半睡半醒的茫然中,时序快转,来到他二十三岁那一年。
离开将近八年,好不容易能回来见母亲,迎接他的却是母亲的牌位……
他颓然丧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母亲病危的消息?为什么阻止他回国?为什么不让他送母亲最后一程?
母亲最爱的百合盛开依旧,但母亲却已经不会在百合花圃里,闻着花香,灿笑如花……
“该死!你们该死!”
他诅咒着,咒骂着血缘至亲,压抑不了的愤恨排山倒海而来,接着他狠狠骂了一句“该死”,便倏地转醒。
时麟坐起身,发现自己一身汗,急促的喘息声在宁静的半夜听来格外清晰。
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房里只有他一人,那些陈年往事虽然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却依然如恶梦般纠缠着他。
用双手搓了搓脸,下床,穿着单薄睡衣的他,无视寒冷的天气,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
怎么又会梦见以前的事?一定是因为……他太不甘心了才会如此。
“不甘心又能怎样?”抬头,浴室中的镜面反射出他的脸孔,他讥讽地扬起嘴角,嘲弄自己。
以为他已经够大了,羽翼已丰,不需受人摆布,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受制于人……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他对着镜子愤恨地宣示,眼神彷佛要穿透镜子般,看着远方不知名的仇敌。
他不会输,他绝对、绝对不会输给那个人!
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时麟的思绪,他走出浴室回到房间,抄起桌上的手机,心里不悦的嘀咕,是谁这么不识相,在早上七点打来?!当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封简讯,而这个号码,他很陌生。
是谁?带着满腹狐疑,他点开简讯——
一肚子的不满,无处发泄的怨恨,在看完简讯内容后,顿时被抛诸脑后。他眉一挑,嘴角扬起深沉的笑。
钟佩吟不禁想,她是不是太冲动了一点?
有好感是真的,有一点点喜欢也是真的,但疑虑还是很多,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提醒她要想清楚,等多了解对方一点再做决定。
可是很莫名其妙的,她却答应了。
时麟,这个男人跟她以往的相亲对象很不一样,他很坦白,直接摧毁她对婚姻和爱情的幻想,很残忍,但她却觉得他很不赖。
哥哥们说,时麟不在时家工作,对接班没兴趣,平常靠炒股票赚钱,不太跟人应酬,也不需要加班,是一个在家工作的人。
所以她有一点点的心动。
在点头之前,她只问了一个问题,而且还是在电话里问的——
“我很喜欢吃火锅,我也只会煮火锅,你喜欢吗?介不介意一周吃三次火锅当晚餐?”
时麟的回答则是,“火锅?晚餐?我没意见。”
所以她答应了。
即使心中有很多声音告诉她,不行!但她眼前出现了未来的蓝图,她想要的家庭远景,她觉得……若对象是时麟的话,只要努力一点,应该可以的。
他很坦白,不会唬弄她。
反正她的结婚对象,早就注定了不会是恋爱认识的,从开始相亲的这两年多来,总算遇到一个她觉得“还可以的”,就这样吧……赌赌看,这个她还满欣赏的男人,能不能让她幸福。
只是答应了,还是很困扰啊……
“Ouch!很痛耶!”
就算困扰,还是得工作,她的例行工作,就是为住院多日,已经恢复活力的小黑猫换药,但她今天一边换药一边想自己的事,果然遭到天谴了。
这只她用两只手背上的伤疤为代价救回来的小黑猫,看到她依旧会紧张,没有因为每天见面,对她熟悉一点,每次换药都会把她抓伤。
“最后一次帮你换药了,你就不能乖一点吗?小东西,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钟佩吟把困扰她的婚事抛在脑后,看着可爱的小动物,可以让她暂时忘记烦忧。
“佩佩,小东西的主人来了,你好了没?”
“好了,马上下去。”加快动作,她帮小黑猫包紮好,无视它的挣扎,将它抱起来,离开三楼的住院区,来到一楼。
“我在一楼就听见小东西的惨叫声,你这个小坏蛋,你又咬姐姐!坏坏!”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全身上下散发着迷人风韵的女人,一头黑色长鬈发,披在肩上,打扮波西米亚风,左眼角下有颗痣,更增添一股神秘风采。
“燕姐,你来了。”钟佩吟笑着对燕姐打招呼,把在手中扭来扭去的小东西交到她手上。
奇迹!猫咪会认人!
被她一摸就躁动不停的小东西,一到主人怀里,就乖乖不动了,连叫声都变得很娇媚,头也很撒娇的蹭着主人讨摸摸,直往主人腋下钻。
“真是辛苦你了。”燕姐风情万种的一笑,摸摸小猫的头,在柜台结清小猫的医疗费用。“佩佩,谢谢你,救了这小东西。”
“又来了,燕姐,别再说客套话了。”钟佩吟不好意思地干笑。
联络到燕姐后,她每天都会来看小东西,就像那些把宠物当成家人的饲主一样,关切不已。
钟佩吟的个性本来就很容易跟人打交道,不出几天,两人也变得熟稔起来,每天她会告诉燕姐小东西的复原情况。
通常在兽医院工作的人,只会记得动物的名字,不会记得饲主的名字,但她却知道燕姐,那是因为像她这样谜一般的女人,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佩佩,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燕姐突然这么说道。
“欸?”很明显吗?
不问燕姐为什么会知道她有心事,因为习惯了。
燕姐是一间古董店的老板娘,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做这一行的,多多少少有点怪异的直觉。
“如果不确定,就抬头看看月亮,月光会指引你走向明确的道路。”
太玄了,听不懂!
“好,我知道了。”反正就是看月亮,让心情沉淀就对了。
“对了,这个东西给你。”把小东西放进带来的宠物笼里,燕姐从她宽大的衣物中掏出一个方盒给她。
钟佩吟见状,连忙摇头,连手也跟着摇,拒收。“不用,不要这样燕姐。”
“这不是答谢你的礼物,是贺礼。我满喜欢你的,我们很有缘,佩佩,这是一份结缘的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收下吧。你好事近了,就当作是纪念,往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到古董店来找我。”
燕姐都这么说了,她哪好意思再拒绝,道了谢,收下礼物,本想回家再看礼物是什么,但看到燕姐期待的眼神,她马上拆开来看。
躺在盒中的,是一支古董表,表面十分素雅,缀饰二十八颗钻石,表面的中间,有一颗盈白色的珍珠。
钟佩吟不懂表,也没有戴表的习惯,但她知道,这支看似普通的表,绝对不是燕姐所谓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这一定很贵!起级贵!
“燕姐这个……”
“嘘。”在钟佩吟开口要退回之前,燕姐伸出食指,摆在唇间。“只是个小礼物,这支表叫‘月晕表’,希望这个小礼物可以为你带来好运。你刚才说过的,不要说些客套话,如果觉得过意不去,有空就到我店里坐坐,只要你想,二十四小时,大门都会为你开启。”
盛……盛情难却,大概就是这样吧。
钟佩吟虽然无奈,却也只能收下,并承诺忙完结婚的事情后,会找个时间去燕姐店里坐坐,也去看看小东西。
“佩佩,你要结婚了?!”
送走了燕姐,钟佩吟正要把礼物放到柜子里,准备去做事,没想到被值班的医师拦下来。
正好,大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主播用很快的速度说明时家和钟家的婚事,新闻画面却没有当事人的影像,只有她父亲和时爷爷的照片。
从她点头答应开始,时家和钟家便联手把这件事情压下来,婚礼的筹备低调进行,那也是她和时麟的共识,没想到百密终有一疏,还是被媒体知道了!
“对……”既然都被报导出来了,那她就大方承认吧。
“天哪!”有人惨叫。
“也太快了吧!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对啊,她都没说耶,那……燕姐是怎么知道她好事近了呢?
回头,再次看向门口,早已不见燕姐的身影,她拉回视线、看着手上这支价值不菲古董表,忍不住在心里暗忖,燕姐,真的很神秘呐……
第三章
婚礼在两人相亲后的第三十天举行。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小小的婚礼,没有大举宴客,更谢绝媒体采访,只在双方亲友的见证下,完成婚姻大事。
时麟牵着钟佩吟的小手,将光彩夺目的钻戒套到她手上,这一刻,她这个钟家千金成了他的妻子。
礼成的那一瞬间,牧师高喊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他低头,亲吻娇羞的新娘,但只是蜻蜒点水的一吻,快速的掠过。
“太快了,没拍到!”
亲友团有人起哄,新人只好再亲一下,以供亲友拍照留念。
“没有十秒不能分开!我还没拍完,再亲久一点!”
还规定没十秒双唇不能离开彼此,那,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继续了。
可从这吻中,新郎发现他的新娘在紧张,身体发烫颤抖。
接着礼炮在两人头顶上方响起,粉色花瓣洒落,落在两人肩上。
结束了这个吻,他凝视着他的新娘,他的眼神,让新娘娇羞的低下头来。
“佩佩来,我们拍张照!”
才将新娘牵下教堂阶梯,立刻被她的亲友们拉走,快乐的拍起照来,而时麟挂在脸上的假笑,顿时消散。
他转过身,举起手看了一下手表,左手腕上那支有着太阳烈焰造型装饰的机械表,显示时间为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琢磨了下时间,放下手,他就看见——那个人。
他下颚一紧,举步,走向站在人群最远处观望的老人。
他一走近,老人身边原本道恭喜寒喧的亲友们顿时散去,留下两人,气氛紧张的面对面。
“一切都照你的意思,我娶了钟家小姐。”时麟开口,语气冰冷压抑。“我想,你已经没有任何搪塞我的藉口了。”
老人看着他,深深的凝视,思索了许久才开口,“你跟你爸爸一模一样……”
“住口!”这句话立刻踩到他的痛处,他瞬间失控,懊恼的低咆。
他失态了,不,这不是他预期中的自己,他应该要冷静自持,于是他很快地收拾情绪,回复原本冷冰冰的样子。
“这不是我想听见的话。”他语气冷酷,将老人拒于心门之外。“我答应你荒谬的要求,现在,换你履行约定了。”
“我知道你至今仍不肯原谅我,不愿喊我一声爷爷。”老人的语气充满懊悔以及请求。“这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无从反驳。”
“那可不是。”时麟讥诮地嘴角一扬,嘲弄地讪笑。
骗不了他的,他不会上当!时家老爷时长丰,根本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了顾全时家颜面,不惜赶走他母亲,让她流落街头,直到他喜爱的长孙体弱不幸过世,没有继承人,他才来找他,要不然他哪有可能接受他这个私生子,更不可能耗费心血将他送出国,让他念书深造。
想得美,他才不会被时家摆布,时家人,无论是时长丰或者是他那个懦弱的父亲,都休想摆布他!
“钟小姐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待人家……”
“够了。”时麟受不了老人家来这套,好像很关心他似的,露出一副都是为了他好的姿态,他不信这套!“打开天窗说亮话,该给我的东西,你应该给我了。”
之所以葬送自己的婚姻,娶一个认识不深的女孩,全都是为了拿回母亲晚年所住的房子。
位于新北市近郊,以交通来说太偏僻,生活机能太差,住在那里跟住在深山没两样,但那是他和母亲拥有的最后回忆,那里,是母亲最爱的地方,还留有母亲的影子。
时麟深爱母亲,想留有和母亲的回忆,保留那栋房子,即使那栋房子在时家名下,无论如何,他也要得到它。
他不知道请了多少律师和时家周旋,多年来,他始终未能所愿,直到今年,时家开出一个让他震怒不已的条件。
时家不要钱,只要他与时家老爷看中的千金小姐相亲,并将对方娶进门,只要完成这个条件,他便会将房子当成新婚贺礼送给他。
不要钱,却要他出卖婚姻,他恼怒的想,那老家伙一点也没变,还是喜欢操控人,找来一个千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