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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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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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有抱负有情怀有魄力的人,又极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夺势。他对那些荒诞而匪夷所思的官场潜规则了然于心,并且极其认同其存在的合理性。在这个角逐权术的大染缸里,一个善于审时夺势的人最终与潜规则趋同是必然的。几乎能将官场潜规则玩弄于鼓掌,欲望极度膨胀的李长安最后栽在情场上,导致官场情场的全面崩盘。虽然依旧富有,但是被欲望扭曲的灵魂必定堕入无可拯救的绝望,在股市上以几何数字增长的财富对他空虚的灵魂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现代小说的意义在于如何被叙述,我不想妄图揣测作者的写作意图,也许根本没有意图,《人间世》只是一种特殊视角的呈现。小说结构上,檌城部分和李长安部分相互支撑,没有檌城,李长安的故事就是一个普通的写实主义的小说,没有李长安的人生经历,檌城被读成无厘头的玄幻也未可知。一段异常明晰的叙述会因言说空间的有限性而让文本的意义流失,檌城部分虚幻、破碎的叙述作为李长安故事的参照是一种巧妙的构思。作者无意打通现实与虚构,整部小说的两个声部并不因谐和而动人,在写实与虚构的强烈对照中,李长安近半个世纪人生历程的故事只是表象,因容易把握而渐渐退隐,浮现的是令人费解的檌城的万千气象。也许李长安就是那个有幸到达檌城的人,而檌城则是李长安最后看到的红尘本相。
  这是一座没有处所的城,它几乎难以描摹,犹如尘埃般在阳光下忽隐忽现,但它确实存在,在檌城演绎的皆是人的悲苦,李长安和他所处的特殊年代,那一代人丰富的极端体验,各种混乱交织的事态都将在檌城里一一脱去外壳坦露真相。贪婪、傲慢、*、嫉妒、懒惰、饕餮、暴怒这七宗罪就是檌城人的面目,那些写满滑稽、荒谬和愚蠢的檌城人的脸庞实质就是人类社会中扭曲灵魂的真实写照。檌城里那些奇异的居民、那些神秘的仪式、那些颠三倒四的句子……都可作为李长安文本的注脚。檌城是恶的集合处,也是灵魂的救赎地,是人们神往的仙境。“一切想象相对于檌城而言都是贫乏苍白的。他们所拥有的现实还没有檌城的下水道万分之一漂亮。”它是神的居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檌城亦可看作是所有人性通向神性的必经之路,是人性的彻底坦露之域,只有经历檌城的种种神喻般的启示才能获得救赎的机会,才能勘破人世的罪恶,也只有在檌城才能看到人世的本相。

王利:难以尽言的《人间世》(2)
作者在构建檌城的过程中纳入了对社会、历史、人心的全盘考察,这些考察琐屑零碎,对当下社会现象的思索或可带领我们撩开迷雾。例如,那些迷失了灵魂、身形扭曲、面目诡异的檌城人,“他们并不知道是在被谁摆布,被谁取代,被谁抛弃。这让他们的日常行为令人费解——时刻不忘羞辱别人,也不忘羞辱自己,甚至把烦琐无趣的公文、添加了三聚氰胺的毒奶粉、冗长沉闷的新闻报道、拙劣的谎言、用苏丹红造了咸鸭蛋、矫情与恶俗等当成了生命的全部。”诸如此类意味深长的语句俯拾皆是。文明、国家、法律、暴力、现代技术、两性关系,甚至高跟鞋、广告、超市……,作者忍不住要剖析,笔触所及如抽丝剥茧,读者的思维随之跳跃。作者试图在提醒人们,某些常识的背后也许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孜孜以求的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未必是金子,还有可能是撒旦的眼睛。假如被撒旦诱惑,我们将褪去羽翅,忘记自己曾是天使。
  在李长安故事的背后的庞大的檌城系统,是一个难以尽言的领域。我只能感喟作者超凡的想象力和写作野心,他几乎想把那些“理性、意识形态、现实性等意义内涵与外延以外的,不被理智把握的、不能言说而又确实被体验、理解到的”所谓“意义剩余”统统囊括到檌城中。人类自诞生以来便开始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然而所有的话语系统都是限制,是枷锁,这种负重阻碍了人对宇宙、世界、自身的认识。人类在寻找秩序的过程中渐渐迷失,在寻找智慧的过程中陷入无知,这是人类历史最深刻的悖论。或许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无限延展的空间来观看世象。文学的意义由此凸显,它通过文字的重新组合,不断突破限制来还原无限丰富的世界。正如作者所说,“我喜欢小说,那种不确定的小说。它们像马铃薯,在土里匍匐生长,向着四面八方而去,随时为人提供意想不到的饱含营养成份的惊喜。它多元,突现,没有明确的中心点,是一个奇妙的系统,又好像诸神在土壤深处自然地生成。”《人间世》因构建了檌城而具备这种诗性的潜质。
  毋庸置疑,黄孝阳是一位出色的小说家,他在长篇小说上的才华和能力令人赞赏,《人间世》可以作为一个明证了。作为一个有着强烈写作理念的作家,黄孝阳的作品带着一种深厚的理念痕迹,他曾提出过量子文学的说法,这本著作大概是一次淋漓尽致的写作尝试。诚然,它给读者带来强烈的阅读*,酣畅的叙述、绚烂的想象、精到的语词、意味深长的警句……无不成功刷新读者的阅读体验。但是过于执拗的理念对作品的伤害也不容小觑。在檌城部分的写作,过度断裂、破碎的叙述也许是其量子文学观的表征,笔者浅陋地认为这种叙述模式似乎带有炫技的成分,偶尔会造成一些阅读障碍。不过白璧微瑕,《人间世》这部小说终究值得反复阅读。作者曾说自己的文字肯定有一部分能够流传下去,《人间世》也许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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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楔子
我是在公园的躺椅上见到这份被废弃的手稿。本想捡起它擦脚下被露水与破碎的泥土草叶弄脏的皮鞋,可随意瞥去一眼后,眼睛里立刻被涂了胶水。文稿写在十六开的普通信纸上。开头有一行隶书:多想拥你入怀,坐于月下,看那汹涌人潮。隶书扁平、工整、精巧,蚕头燕尾,一波三折,是一种很需要书写耐心的已从日常生活中消失的字体。这与当下恣意放纵的时代精神颇为不合拍——它的主人当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我翻动皱巴巴的纸页。字的大小、结体、字画、字距,皆给人一种奇特的感受,就好像每个字都是一个男人的不同表情,并勾勒出他的一生。这很有意思。尽管我是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对于手稿中所描述的一些历史并不大熟悉。但老实说,这份手稿看上去更像一部小说。文本中充塞着大量虚构、寓言、思辩,是荒诞与梦的堆积,是现实与内心的交锋与碰撞——现实是重的,是一个人的五十年光阴的嘘唏之声;内心是虚的,是一刹那,无限长,且被种种思虑拓展开其广度与深度,就像《尤利西斯》中那个都柏林人的一天。词语被打开,成为认识之门。
  它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自传,并不具备所谓“真实”的力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卢梭著《忏悔录》,声称“发自心,切之肤”,可通篇不无矫情浅薄的虚饰,这个“确信自己有一种高尚的天性”的人在书本篇首声称:“我母亲是贝纳尔牧师的女儿。”但他母亲其实是那位牧师的侄女。
  我喜欢小说,那种不确定的小说。它们像马铃薯,在土里匍匐生长,向着四面八方而去,随时为人提供意想不到的饱含营养成份的惊喜。它多元,突现,没有明确的中心点,是一个奇妙的系统,又好像诸神在土壤深处自然地生成。块茎与块式之间不遵循树状结构的那种等级服从,它们通过枝蔓联系,也互相争夺水份。事实上,块茎是茎的变态,是地下茎末端所形成的膨大而不规则的块状。其表面有芽眼,新的马铃薯叶从芽眼里长出,又仿佛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在每天所得出的结果,在阳光下,是那样寂寞而又松驰。
  亲爱的读者,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抄写它。在抄写的过程中,我同时感觉到真诚与虚伪、勇敢与懦弱、正直与无耻等。这些互相矛盾的词语,是描绘这位手稿主人肖像不可缺少的线条。我无意臧否他的所做所为所思所想(人们臧否历史人物与艺术作品,必定基于某种有限的审美尺度,而非一种确凿的真理,故而常失之于轻率),我只是好奇,它们是如何发生的,又如何共处的?
  世界或由悖论构成,由可能构成,由震动的弦构成。我的好奇也常让自身困惑。在许多黄昏下雨的时候,望着屋檐外低低掠过的燕子,我有时突然会不能理解那个枯坐于案前敲击着键盘的“自己”——他更应该撑把木柄油伞,在雨中漫步,多呼吸一些负氧离子,多看几眼身边经过的红男绿女。但在另一些时候,我明白:他喜欢敲击键盘,喜欢这样一个漫长的就像是水滴敲击着石头的过程。
  敲击,而不是阅读、不是写作、不是诠释、不是判断。这个描述“手指与键盘之间关系”的词有纯粹之义,仿佛是禅定的法门,手指是木槌,键盘是木鱼。
  光阴是用来虚度的,生命是用来浪费的。亲爱的读者,人间世,那只是一颗虫蛀干瘪的梨。也许是高血压导致的耳鸣。我常在飘满月光的屋子里,听到耳朵里的鹤唳、猿啼、马嘶、虎啸、狼嚎。它们使我分裂,不是单细胞自我繁殖时的分裂,众多细小的我在体内狼豕奔突,化身为那姿态优雅的鹤、在古木间敏捷翻腾的猿、桀骜不驯鬃毛披散的马、金黄色的嘴中嚼着玫瑰的老虎,以及一匹奔跑在天寒地冻草原上的独眼狼。它们甚至还能在我的舌头底下匿伏起来,让口中所吐出的每个字词皆非我的本意。
  活着的人啊,(请原谅我借用手稿中这个频繁出现的词语),我不熟悉自己,也不了解别人,手指上有一些湿黏的球状液体。它们滑落于躺椅下的青石阶,轻轻弹动——如同手稿主人所言“这些柔软、安静、轻盈的球体的深处藏着阿莱芙的秘密。偶尔,这种秘密通过球体表面不规则的光斑朝着世界伸出翅膀,而当我们投去匆匆一瞥时,它又马上缩回去。”
  

人间世 一(1)
活着的人,请听我说。听一下我这个蜷缩在鸽子翅膀下的浪荡子的述说。天空湿润宛若婴儿的眼睛。那无望的翡翠色的空,扶摇直上,是鲲之翅翼,不知几万万里。天地之虚无,竟至于斯,无可见,亦无可闻。那人间万象,于这茫茫然不可测的一团浑浑噩噩中,是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点。这让人悲伤,几欲嚎啕出声。
  头顶的阳光直射而下,感觉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我用手掌擦去脸庞上那些可疑的液体。四周阗寂。在正午的光芒里,草地上的花朵闪耀着黄色的光辉。我好像刚从梦境深处返回,内心深处是摇晃的水。而眼前万物脉络清晰,条理如线,却是此般不容置疑。一个声音在耳朵里嗡嗡响——
  起初我们并不存在,无尽的虚空都藏在一个肉眼也无法窥见的奇点里。这个点悬浮在那儿。是的,那儿,也只能是那儿。那儿没有光,没有暗,是一种不可思议、超出人类理解与想象的存在。你无法用世间任何一种语言来描述它。你不知道它为什么存在。刹那间,时间开始了。一个光辉的时刻突然诞生,奇点发生爆炸。力产生了,四种基本力在同一个时刻出现,它们分别是万有引力、电磁力、弱相互作用力、强相互作用力。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个直径超过1600万亿公里的物体出现。我们拥有了宇宙。
  “在宇宙无形的笼子里,一只巨鸟振翼扑击着四野”。
  活着的人啊,谁能否告诉我,宇宙是什么,它又如何获得了规律、组织,以及一切使其得以成为宇宙的物体与原因?物理学的精神已经渗透至许多人的心灵,但至今我们还是无法很好地解释实在、时间、空间等基本概念。又如果说宇宙就像一部影片:正在放映的影片是现在,已放映过的构成过去,尚未放映的构成未来——我们是兢兢业业的演员。那么,谁在播映,谁在观看,谁在影片结束的那一刻哈哈大笑?
  檌城,上帝造的城,由天上消失的星尘所聚。人们知晓它的名,并非是曾有人窥见过它隐匿于万丈云端之上的城楼。人们并不真正知道它是什么,只明白它是无限的——这是信仰的结果,而非理性的结论。任何由理性催发的认识,在“无限”的尺轴上皆应忽略不计。“有限”不能给无限增加什么,也不能减少什么。或许想象可以接近它,接近那无限纯粹的蓝,那在梵高笔下出现过的带着强烈旋转的蓝,那一层层簇拥在白云边、深邃的蓝,那在深海水母身上缓缓飘浮的蓝,那在雪白的布料上洇散、充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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