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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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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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问,“怎么了。”她回过神,说,“没啥,你继续。”
  不管我在她的身体里进入得有多深,她的内心也永远是我所不能抵达。
  人心里真有一个恶魔。这年夏天的午后,我坐在汽车队后的小山坡上,四下无人,阴森森的绿意泌到骨头里。那一蓬蓬草是一只只披头散发绿脑袋的鬼。我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馒头,也用馒头碎屑逗弄蚂蚁,并把它们一一摁死。这些蚂蚁都是白素贞。
  太阳移到头顶时,来了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儿,十三四岁的样子,不知是附近哪户人家的,瘦骨嶙峋,脸庞也脏,赤着脚,腿与细麻杆似的,眉心有一粒红痣,眼睛却大,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手中的馒头,嘴里还咽口水。我当时真是被鬼魇了,看着女孩儿单薄的身子,看着那褴褛衣衫下没发育的胸脯,脑子里就有了一个罪恶的念头。我颤抖着声音,说,“想吃吗?“女孩惊疑不定地望着我,怯生生地往后退,可能是我眼睛里那恶狼一样的光吓着了她,退几步,又抵受不了白面馒头的诱惑,站住身,咬着嘴唇,轻轻地点头。我撕下一小块馒头抛过去。她马上捡起来,塞到嘴里,咕嘟一下,吞掉了。这种馋劲,让我都想起自己的六零年。我压低声音,“还想吃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人间世 十六(4)
这回,女孩儿坚决地点头。与我的距离又近了几步。我从裤兜里又摸出一个馒头,抛了抛,声音颤得愈加厉害,“哥哥把馒头给你,你脱了裤子让哥哥摸摸,好不?”女孩儿瞬间脸红了少许,眼睛里有湿漉漉雾一样的东西。这么大的女孩儿或许对性已有了懵懵懂懂的认知。毕竟,我十六岁的时候都晓得在地球上戳洞。我用力地咂咂嘴,以示馒头的鲜美。
  女孩儿迟疑着说话了,“你说话算数?”我自然把头点得飞快。女孩的声音比蚊呐还要轻了,“只准摸一下。”我继续点头,胸腔处有一头河马在撞击胁骨。女孩儿走过来,摊开手。我把馒头放上去。女孩塞入嘴里,不知为何又犹豫了,没吃,藏进裤兜,在地上躺下。我以为她是想在结束完这场公平的交易后,一个人好好地享受,也没多想什么,把早已发抖的手伸向女孩儿的下身。当女孩咬住唇,颤抖着手,缓慢地褪下那条薄薄的缝有补丁的长裤时,我有了这一刹那就是百年的感觉。
  第二天,我特意从家里多带了几个馒头,果然,那女孩儿又在那里等着我,接过馒头,也不多话,迅速褪下裤子。完事后,我好奇了,问她,“怎么不吃馒头”。她边系裤子边随口应道,“带回去给弟弟吃。”她走了。我坐在地上直发愣,我抬手扇起自己的嘴巴子,用力扇,把自己扇成猪头。我觉得自己真是一头畜生。
  第三天,我早早地把馒头放在地上,躲入草丛。女孩儿又来了,看见地上的馒头,又看我不在,喊了几声哥哥,犹犹豫豫地捡起馒头,走了。我悄悄起身,跟着女孩儿上坡下坡左转右拐,到了一间祠堂。祠堂的影壁被人砸去半边。里面有一口一米长二米宽的天井。天井四沿铺有长条青石。雨水沿着天井上方的屋檐落入池中,以为饮水之用。四下厢房向内缩进,好像是趴在水塘里的牛。这种屋子一般都住着四五户人家。
  女孩蹲在右侧厢房门前,把馒头小块撕碎,喂给一个坐在竹椅上的男孩吃。男孩可能患有某种隐疾,哈涕子拖得老长,费老半天功夫,才能咽下一小块。腿还是瘸的,应该得过小儿麻痹症。女孩儿喂得很专心,没发觉我在后面。左边厢房里出现一个脸比屁股大的妇人,扫了一眼姐弟俩,拖长声调怪声怪声地说,“哟,又有白面馒头吃了。从哪偷的?赶明儿叫上我啊。”女孩儿没吭声。妇人身边蹿出一个七八岁大的脏孩子,奔到女孩儿身边,一把抢过女孩子手中的半个馒头,就往嘴里塞。女孩儿还是不吭声,瞪着那已跑回母亲身边的脏小孩,眼神愤怒,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那妇人抬手给了脏小孩一个巴掌,说,“吐出来,这么脏的东西也吃?鬼晓得是不是卖逼卖来的。你三世没吃过馒头啊?”
  我的心突突一跳。一根细细的树刺扎入心脏。这臭娘们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不过,我向毛主席发誓,我真的只是摸了几下,没干别的。我想走。女孩儿哇一下哭了,可能是被妇人的话刺伤了。我不敢再停留,赶紧拔腿。翌日,我又带着馒头来到后山。等了许久,女孩儿一直没来。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下班后,又去了那所祠堂。女孩儿蹲在门口烧火,铁锅里有几片烂的黄叶子。那个妇人坐在天井边吃饭,吃的是红薯稀饭,一大碗,热气腾腾,女人的胖脸消失在这热气中,嘴里唠叨,“哎哟,今天不吃白面馒头了?”

人间世 十六(5)
天井边还坐着一些人,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事,仿佛没有听见。不知为何,我想起小时候那位好人没好报吃药死掉了的女医生,鼻子发了酸。我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女孩儿吓一跳,扭转身,见是我,脸顿时通红,然后一阵青白。我把馒头放在她脚边,就走了。我在后山放了半个多月的馒头。很快,母亲发现了我的异常,奇怪我咋这能吃,可能以为我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没说什么,向继父抱怨了几声。过了一些天,女孩儿找到我,说她要带弟弟去乡下爷爷奶奶那里。叫我不必再拿馒头。然后*衣服,说让我摸个够。我没敢摸,跑掉了。
  女孩儿的名字叫陈映真。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个馒头能让一个少女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这在今天听起来像神话。很多年后,我看到顾长卫拍的电影《孔雀》,其中有一个镜头,讲姐姐为了拿回被果子捡走的降落伞,脱了自己的裤子。许多观众批评这个细节不真实。我只能苦笑。从某种意义来说,降落伞与馒头并无区别。一个小小的馒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这话一点不假。二零零六年,当我看到陈凯歌与胡戈共同制作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时,我没笑。
  一九七五年,无数暗流在人心中涌动。“走后门”,这个几年前让人羞愧要被批判的词语被人们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谈论。能否为回城子女找到工作,变成许多父母亲肩膀上的一块大石头。继父回到汽车队担任领导职务,我成了汽车队里的正式职工,时不时把一辆大卡车开去兜风。街头出现许多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他们拿烟的姿势个个都像毛主席,夹在左手食指与中指间,胳膊弯曲,烟头与左肩齐平。那时有个名词,管他们叫“社会青年”,他们吸烟、喝酒、赌博,乱搞男女关系。群殴之风一时盛起,主要就是争女人。十几号人,各自拉扯队伍,约定某处。先是讲数,讲得拢,就去吃饭;讲不拢,就开打。武器一般是砖头、菜刀、擀面杖,也偶尔有自制的匕首。谁打赢了,那女的就跟谁。若过了一些日子,输的一方喊来更多的人,把赢家打趴下来了,这女的便蹬了原来那个,跟了新东家。
  现在一讲*,有种误区,好像那时候的人都特纯洁,满怀革命理想,满脑子政治词汇,根本不想下半身的事。这是扯蛋——难道那些年出生的孩子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真有女流氓了,不是别人,正是于萍。大家都尊称一声于逼。于萍是六九年下的乡,七五年初回来的,比我早去,晚回。至于当年为什么她比我小还能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就不是我所能回答的问题。有一句俗语,“人有人路,蛇有蛇道。”
  或许,一切痛苦、焦虑都来自肉体。惟有毁了这肉体,毁了这具由骨骼、血液、肌肉、内脏和五官构成的袋子,才能彻底与装满袋子的种种词语一刀两断。革命的于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嘴里吸烟走起路来叉手叉脚双腿中间塞得一个磨盘的女子。如果我没记错,于萍这年十九岁。但她的样子不比三十岁的妇人好多少。我当时与小时候的玩伴青皮的关系又算密切起来。青皮没有我那样的继父,所以也没有工作,算是社会青年,整天蹲在马路上,见有熟人经过便撵上去讨要烟抽。
  青皮说,“国安,听人说东门那来了一个于逼,给她一包烟,她就让你干。想不想去玩?” 。。

人间世 十六(6)
我当然就去了。带了两包上海出产的凤凰,一包烟四毛六,算是当时最高档的了,与青皮一人拿一包。进了门,青皮示意我在屋外稍等,自个儿先摸进房,吱哩呱啦一阵,就在里面噼哩叭啦地捣腾开来。没多时,屋内传出女声,“叫你那朋友一块进来吧”。我有点犹豫,还是侧身蹩进门。屋内的光线不是太亮,青皮撅着屁股正干得欢。那女的叉开双腿,*松松软软地垂到肚皮上,皮肤也黑,小腿上还有老大一块疤痕。我一下倒了胃口。白素贞脱了衣服,跟一堆雪似的,这没法比。我前脚进门,后脚出去,嘴里说,“青皮,你慢慢玩,我走了。”我没想到,这女的反而恼了,啪地下蹬开青皮,跳下床,就这么晃着两只*走出来,破口大骂,“操,看不上老娘啊?是哪个烂屌的?”
  十年,弹指一瞬间。儿时的伙伴,今天这样相见。我无法准确形容自己的感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反正不是被雷电劈了的那种,就是难受,全身都难受。好像身体都包裹在一层牛皮里,牛皮被太阳暴晒,在不断地向里收紧。我看着眼前这张依稀相识的脸庞,脱口而出,“于萍。”于萍愣了一下,仔细地盯着我的脸,终于认出来了,拖长腔调,“李国安啊。”于萍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怩,说,“你等会儿,我去穿裤子。”青皮出来了,提着裤子,表情惊讶,“你们认识?咦,你是于萍?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青皮啊。你小时候不是住北门的么?我与国安当时还与你打过架的啊。哈哈。想起来了没?你当时踢了国安的卵,要做他老婆的。”
  我想夺路而逃,可惜于萍就拦在身前,这腿却是拔不动。于萍上一眼下一眼打量青皮,眼神里尽是嘲谑。青皮结巴起来。“关你屌事。”于萍闷哼,进屋,穿了衣服出来,屁股往椅子上一放,撕开烟盒,叼起一根烟,吸了口,大刺刺地说道,“你过得不错嘛。”于萍没看青皮。
  我小声地说,“我在汽车队上班。”
  于萍嘎嘎地笑,“不错。有前途。”于萍把手指抠了一下脚丫,再把手指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说,“今天遇上老同学。高兴。晚上我请客。去为民饭店吃饺子。”
  我赶紧说,“我还有事。”
  于萍哈哈大笑,“怎么,来*就有时间,老同学请你吃饭就没时间,这么不给面子啊?”
  我张开结舌,无法理解于萍竟然会说出这样粗鄙秽语。青皮按住我的肩膀,说,“有个屁事,天大的事,也没吃重要。妈的,这回,总算打回牙祭了。”青皮眉开眼笑。
  于萍乐了,“我说请你了吗?”
  青皮傻眼了。于萍把手一摊,“要去也行,拿钱来。”
  青皮苦起脸,“我哪来的钱?”青皮用眼神瞟我。我摸出贴肉放着的五块钱,说,“今天晚上,我请。”
  吃过饺子,我们互道珍重,挥手再见。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哭得稀哩哗啦,枕巾都湿透了。有人或许要骂我矫情,但人有时就这样矫情。于萍的事不断传入我耳里。大抵是为了她争风吃醋的。什么北门上绰号特务的捅瞎南门胖子的眼,西门二狗子的腿被东门的强根敲断。或许有人会问,于萍的父亲不是县某机关党组书记吗?是不是死牛棚里了?还有她母亲就不管,容她这样放肆?于萍是独生女,父亲倒并没在牛棚向*报道,七二年左右解放出来,官复原职,她母亲活得很好,去找过于萍,被于萍指着鼻子骂老逼壳,骂得抹着眼泪狂走。她与父母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具体细节,我并不清楚。听说,于萍的父亲蹲牛棚的时候,于萍回城探亲,县革委会的某人看上她。于萍不肯,被母亲灌醉了,用女儿的贞操交换了丈夫的自由。这是传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于萍身上一定发生过比较不幸的事。但谁会关心她的不幸?大家只晓得城里来了一个于逼。
  我以为于萍这辈子算完了。但二零零六年,我在北京遇上于萍,是在王府井的那个教堂。我没认出她。她叫出我的名字。她是来做祷告的。她已经是一位虔诚的教徒,并嫁了一个法国驻华参赞,不久后要跟随夫君赴法。我们在星巴克喝了一杯茶。我要的是芒果冰爽茶。她要了杯伯爵红茶。她坐在椅子上坐的姿态非常迷人。我们互相询问近况,互道珍重,然后挥手再见。她怀里还一直抱着条雪白的叭巴狗。当她的手被狗的舌头轻舔着的时候,她笑得像一个三岁的孩子。
  我们都没提起过去的事。
  于萍大约是在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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