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林不回已一把将案上杂物扫落,低声道:“我当然选你。”
(省略800字)
次日我才知道那一声瓷器跌碎的声音并非小黄门所为。
林不回转了转手中细长的大肚白瓷瓶子,摩挲了最后一圈,才放在我面前,道:“这是原尚隼留给你的,应为原尚鹰所下之毒的解药。”
我微微惊讶:“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有召元安使入宫。或者说昨日有过,然而林不回瞒住没告诉我。想到这里,语调中带了一丝谴责的意味。
“昨日下午吧,”林不回微笑道。
我一怔,瞬间脸上烧红。昨天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御书房内厮混。这……这……
“是的,你没猜错,他大概全都听到……也全都看到了。”林不回愉快地道:“想来他只是始终惦记着放不下你的生死,这才又铤而走险,潜入宫中为你送药。只是既然经过昨天那一场窥视……他应该可以将你彻底放下了。”
我说不出话来。林不回脸上笑意渐渐褪去,仔细端详着我,道:“怎么?想到最终还是失去了原尚隼的爱慕,瀛洲并不高兴,是吗?”
我哽了半天,才道:“被人偷听床事,有什么可高兴的?难为你还笑得出来。”忽然想通了其中关窍,警惕道:“你早已发现了他就附近,是不是?你逼我将那席话重复一遍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是也不是?”
“只是将计就计罢了。”林不回淡淡道:“其实他就算不曾来送药,又有何妨?大不了我将自己的寿命再分你一半,也就是了。所以这一场诛心,说来都是原尚隼自找的。”
“将寿命分我一半?”我重复道:“你又要如何分?”
林不回笑了起来,揉了揉我的头发。
“这等邪术,瀛洲就不要细问了。”他说:“你只要知道,今后他再也不会来破坏我们的好事即可。”
我听得懵懂,可林不回此后再也不曾松口。
阿金背着手悄悄地走过来,在我面前羞涩地扭了扭身子。我问:“怎么?”
他哼哼唧唧了半天,把一枚去了皮的桃子放到我手里,声音细如蚊蚋地道:“阿爹,这是今年新上贡的桃子,父皇叫我赶紧给你送过来。”
桃子削皮削得狠了,果肉去掉了大半,毫无贡桃风范。许是削皮削得艰难费时,丰盈的汁水都快流干了。我忍着笑,大声赞扬道:“阿金年纪这么小,已经能把桃子的皮去得这么均匀,握刀的手这么稳,真是好厉害!”
阿金鼓起腮帮子,过了半天才闷闷不乐地道:“才不是呢。”
我疑惑起来。往常他听到我热烈的赞扬,都会很高兴的。
阿金狠狠瞪了我手里细细小小的桃子一眼,一跺脚道:“算了,你说是我削的,那就是了。”童声尖锐明亮,听起来十分委屈,仿佛被人栽赃污蔑了一般。
我一怔,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绷不住笑了。
元安使送来那药果然有效,我想我还可以活很多很多年……因此,我至死都会记住这个名字,记住这一个蓦然出现,颠覆了我后半辈子的命运,又在揭开所有不堪的真相后悄悄留下解药离去,从此再也不复重逢的人。
虽然元安使他,也许从未以真容示我。
全文完
这个番外,是转世之后的事情……唔
番外一
更夫打着更从街上走过,沧桑拖长的调子在深夜的寂静中迢遥荡漾开。
来福客栈的掌柜被打更声惊得一震,勉力歪了歪酸疼的脖子,把头从算盘上抬起,掩着压出一连串鲜红算珠印子的嘴角打了个呵欠,慢吞吞绕出柜台,预备将悬在门梁上的灯笼灭了打烊。
近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中母老虎的缘故,掌柜的失眠越发严重,反倒是在柜台上枕臂而眠,睡得更安然稳妥些。掌柜摇着头正暗自叹息,忽闻一阵嘈杂的笃笃声。他竖耳听了几秒,蓦然醒悟过来,那纷乱的笃笃声,分明是在石板上翻飞的马蹄,不由得面上大喜。将近宵禁时分,赶路的旅人再怎么心急如焚,迫于形势,也得歇息下来了。
可不正是送上门来的生意?
掌柜喜滋滋拍了拍衣袖,正要迎出去招徕,纵马赶路那人却勒住了速度,堪堪在来福客栈门口处停了下来。掌柜心头更喜,正要祭出三寸不烂之舌,高高踞于马背上的青衣男子却扭头对同伴道:“林溪信上说的,是白石街的来福客栈,想来便是此处了。”
他那黑衣同伴不置可否,扬起下颔,盯住掌柜问道:“小二,我且问你,你家客栈可有个名为林溪的少年下榻?”
“这……”掌柜心里一慌。其实他也知道林溪大概是从大户人家里逃出来的奴仆,只是要他放着林溪这样一个在厨房里忙得足不沾地不见天日,所求不过是一碗饭一席床的便宜人手不用,倒好似生生割掉掌柜股上肉一般。眼下必然是林溪的主子追捕过来了,这可要怎样才能撇清楚干系呢?
“你可是说那姓林的小子?”他眼珠一转,弯腰拍着大腿嚎叫起来:“那姓林的小子,初时来我客栈投宿,一连住了半个月没付房钱不说,倒犯起病来,还是我垫银子替他请的大夫诊断!倒欠我一大笔诊金药钱,还把病气过给了旁的客人,差点害我小本营生做不下去了!”
当前那青衣听他哭诉,不耐烦地抬了抬眉毛。掌柜不留神扫到他脸上,一时张口结舌,忘了接下来的说辞,只顾着呆呆立在原地。
皓月皎洁有如银盘,月辉倾泻在青衣男子脸庞上,仿佛他的肌肤在莹然生辉一般。所谓俊眉修眼,顾盼神飞,不过如此。
“林溪所欠你的钱,我来付便是。”青衣男子淡淡道:“你引我去见他就好。”
掌柜定了定神。他本想假托林溪已病故,将这二人哄了出去。可青衣男子如此豪迈大方,他倒舍不得放过这等好宰的肥羊了,思及此,连忙又鞠了鞠躬,搓手道:“因为来福客栈乃小本营生,林溪既付不起钱,我也不好始终将客房给他留着不是?又怕他将疾病染给其它的客官。所以哪,我早已命人将他挪到马厩边的柴房去歇着了。客官要是不嫌腌臜……”
掌柜这番话中七分真三分假。林溪忽然得了急症是事实,眼下宿在柴房是事实,怕林溪将病气过给旁的人,也是事实,只是林溪先前所宿并非什么客房,不过帮工奴仆所睡的通铺罢了。若当真住在独立隔开的客房内,门扉相隔,林溪又怎么可能教别人染病。
“柴房?”青衣男子语带薄怒:“你竟将大病之人往畜生栏旁边一扔?”
掌柜一时间哽住。看青衣男子的态度,似乎对这背信弃义逃离而去的奴役并不怎么生气,反而大有维护之意,很在意那小子生死似的。这倒奇了。向来这种胆大包天的奴才,逃跑了一旦被找到,不是就地打得只剩半条命,拖个十天半个月吐血而死,就是擒回主宅,当着众人发落刑罚,总之也是非死既残的下场。
难道竟然是我看走了眼,林溪并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书僮一类?掌柜连忙圆滑地给自己轻轻赏了一巴掌,道:“是小的错,是小的错,小的只当那林溪要赖死在来福客栈了,哪承想他结交了这样阔气的朋友,房钱饭钱延医问药的钱不过一点头的事?当时若是早知如此,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尴尬局面了。”
这就是暗指青衣男子作为朋友,却没有及时出面救林溪于困境之中了。
青衣男子手臂猛然一抬,掌柜再定睛望去时,那黑衣的同伴已扬臂扯住他朝掌柜兜头劈下的马鞭,懒洋洋道:“好了,好了,洛瑛,我知道你满腹邪气亟待发泄,然而你千里迢迢奔赴白沙郡,难道为的不是你义子生死,而是为了教训这等不相干的人物?”
义子?这倒奇了。掌柜觑起眼细细打量起来,青衣男子虽已及冠,却远不到绝后的时候,年纪轻轻竟然已认了义子,莫不是天生的……不行?
“阿沧说得是。”黑衣男子口中那洛瑛忍了忍,垂下执鞭的手,道:“小二,你且带路。”
掌柜又弯了弯腰,带笑问道:“那么二位客官今晚也是歇在本店了?本店还有两间上房,既干净又亮敞……”
“两间上房。”阿沧不等掌柜再磨蹭下去,自袖中掏出一块闪亮的碎银径直掷入掌柜衣领内,冷声道:“再叫人立即请位老大夫在客房中等着。”
“大夫?给谁看病?”掌柜迟疑地重复了一句,“都这么晚了……”眼前二人年轻气盛,并不似带病模样。
洛瑛翻身下马,目光寒凛地扫了他一眼。
掌柜旋即明白过来,必然又是为了那所谓的义子,林溪了。
将二人领至柴房门扉前,掌柜心里也有点忐忑。林溪因高热不退,浑身绵软无力,又食欲全无,索性每日只供他半碗照得出人影的清粥。洛瑛眼见是个坏脾气的,不知道见了会如何发作,也不知那个看起来冷静也理智些的阿沧到时候拉不拉得住。
诶,这世道,真个是营生不易啊!
正惴惴间,跳动的烛火照进逼仄柴房,掌柜眼前一花,尾随在他身后的洛瑛身影瞬移,已抢在掌柜前面劈手给了地上裹在灰扑扑被褥中的林溪一记耳光。那耳光既狠又准,气势惊人,险些将掌柜手中的蜡烛都给扇灭了,唬得掌柜连忙背过身去,拿手小心握在烛焰周围护着。
“……你说你不甘在洛府为奴为仆,执意要走,我还当你翅膀硬了,有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本事,”洛瑛发狠道:“怎么,偷来的钱用完了,便又想起不自由时的好处了?”
林溪本就烧得面上绯红,此刻又被洛瑛掴了一掌,半边脸高高地肿了起来,趁着布满血丝的眼白,看着十分可怜。
林溪眨了眨眼,又长又翘的眼睫下登时滚下一道泪痕,哑声道:“主子,我知错了。”
掌柜心道果然如此,林溪真是个逃出来的家奴。可阿沧又说林溪是义子……又是怎么回事?
“洛瑛,够了。”阿沧发声止住地上那两人继续缠杂不清下去,淡淡地提示道:“柴房污秽又狭小,不宜久待,还是先将他移至客房内再说吧。掌柜已遣人去医馆请大夫,也不好叫他们久等。”
听到阿沧发声,林溪剧烈一抖,似乎才发现还有这人在场似的,原已悄悄从被子底下伸出的想要探洛瑛的枯瘦的手定格了一瞬,悄悄垂落。
“我来将他抱过去罢,”阿沧又道:“洛瑛你在平地走路都会把自己绊倒,这时候就别逞强了。”
不知怎的,掌柜觉得阿沧一开口,原本涌动在林溪与洛瑛之间亲昵得有一点点黏腻的气氛,瞬间便好似被冷风尽数吹掉了。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怪怪的,掌柜想。
。。 … m。。……… 【小鸟游空。】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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