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门客那时心里一定在说,薛公完了。
可有一个人却不这么想,他便是那个狗盗之徒。不就是一件狐白裘吗?包在老子身上!
狗盗不是在说疯话,他当然不能搞来第二件狐白裘,但他知道现有的这件狐白裘放在哪里。要想救出薛公,只能打它的主意。
秦国人自然不会傻到把吃到嘴里的美食再吐出来,要拿回这一件狐白裘的办法只有一个,偷。
作贼可是狗盗先生的本行。
收藏狐白裘的秦宫府库大门锁闭得严严实实,狗盗却根本没打算从那里出入。今天已不能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没惊动秦宫的警卫人员,就在府库的墙壁上弄出了一个小洞。不过这时侯的墙都是用泥土夯实而成,如果像后世那样由砖砌筑的话,想没有响动就不那么容易了。
狗盗或许还是武林缩骨技艺的祖师爷,挖开洞口后,他真像条狗一般灵巧地穿过那个窄小的空间,钻进府库内部,找到那件狐白裘,带着它重出墙洞,扬长而去。
出了狗洞的狐白裘很快放到了“幸姬”的眼前,拿人手短的她不能不替人消灾了。
“幸姬”是怎么给秦昭王吹枕边风的,大概因为没人敢偷听君王的私房话,所以没有给史书留下详细的记录。想来能说动秦昭王的理由也无非是,虽然有了赵国和宋国作盟友,但毕竟秦国从内乱中恢复过来的时间还不长,现在就跟齐国撕破脸皮,时机恐怕尚不成熟,所以薛公千万不能杀,以向齐国显示要和平不要对抗的姿态。
当然这女人也可能施展了别样的魅力攻势,让秦昭王在眩惑之中,大脑一时短路便答应了释放薛公。
不管怎样,薛公最后总算走出了监狱的大门。
出狱的薛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最快的速度逃离秦国。
秦昭王只是不再监禁薛公,却并未准许他离开秦国。从这一点就足以让薛公看出,秦王根本没有消除对自己的敌意,说不定哪天不高兴了,又会拿他问罪。
要彻底脱离险境,只有逃跑。
可要离开这个控制严密的国家,也并非易事。好在薛公手里还有名叫封传的秦国通行证,他把封传上自己的姓名作了更改,然后便带着一帮门客坐上车马,急急奔出咸阳,片刻不停地向函谷关弛去。
夜半时分,他们到达了函谷关,却无法出关。因为按秦国的法律(可能别国也是这样规定),关隘夜间不得通行,只有到公鸡啼鸣报晓的时候,关门才能打开放人进出。
换作平常人,自然可以休息一下,等鸡叫再出关。薛公怎么能坐得住,他担心秦王随时可能派人赶来把自己抓回去。
他的担心决非多余,咸阳那边的秦昭王确实已经后悔了。也许是魏冉或其他大臣得知释放薛公的消息后忙进宫劝谏,囚禁了薛公,跟齐国的关系就已经破裂。既然如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地要薛公的命,如若让他逃生,等于把掉进陷阱的猛兽放归山林,就等着它回来咬你吧。
醒悟的秦昭王立即派人再抓薛公,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又急忙命人带一支追兵朝函谷关飞奔而来。
函谷关前的时间缓慢地流逝,鸡仍未报晓,薛公依然止步不前,焦虑难安。
就在这时候,一声响亮的鸡鸣他的头顶划过,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这不是真的公鸡叫声,只是和狗盗在一起的那个鸡鸣之徒的仿真表演。
这口技实在太逼真,不要说人,就连附近的所有公鸡也都给骗住了,纷纷本能地跟着鸣叫起来,糊里糊涂地提前报晓。
那些守卫函谷关的秦国戍卒脑子肯定也乱了,明明时间还早,可怎么会遍地鸡鸣。
秦国当权者靠残酷的刑罚把人民变得无比驯服,以为万事大吉,可他们决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暴虐的法律却起了相反的作用。
在鸡鸣开关的法令面前,守关戍卒哪怕知道时间不对,也不敢在一片报晓声中继续紧闭关口,否则定受严惩。
就这样,函谷关的大门在深沉的夜色里荒诞地打开了。薛公等人顺利过境,直奔齐国而去。
在他们身后的关口,不过一顿饭的工夫,秦昭王的追兵便到了'2'。
三。世上的事,常是有人得意有人忧。
薛公回到齐国,重新作了相国,然后联络魏国与韩国两个盟友,起兵向让他蒙受平生最大羞辱的秦国大举进攻。
三国大兵压境的时候,秦昭王才发现他原来寄予厚望的秦、赵、宋联盟竟全不中用。赵主父与秦国结盟很可能只是要集中精力欺负跟魏国有亲属关系的中山,让秦国这个强大的盟邦产生威慑作用,防止魏国联合齐、韩来打扰赵国。现在既然秦国已经将齐、魏、韩的主力吸引过去,赵主父自然希望四国间的这场战事拖得越久越好,直到他彻底消灭了中山。有这样的算计,他根本就不会来援助秦国。
这时真愿意帮忙的倒可能是那个暴君宋康王,《史记·宋微子世家》说他“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其中的“败齐”与“败魏”很可能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如果不是齐、魏全力跟秦国作战,导致后防空虚,凭宋这样一个小国,宋康王再有本事怕也难占到如此大的便宜。趁势又欺辱衰弱的楚国一把,也就不算什么了。宋国大概也是在这时得到了“劲宋”的称号,不再受人轻视。
宋康王自己得了好处,但他的力量终究有限,没办法继续保持攻势,逼使齐、魏撤兵回援本土。或者他出兵也只是为个人打算,不会真替秦国的安危卖命。
拨错算盘的秦国,也只好孤身抵御三国的猛攻。当然凭借积蓄几代的强劲实力,齐、魏、韩要想打败它也决没那么容易。事实的确如此,薛公组织的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三年。
在这三年里,各种战事按部就班,日复一日,除了死人还是死人,没有给史家带来什么惊人之笔。值得书写的倒是战争之外的一件事,那就是楚怀王的逃跑行动。
楚顷襄王即位的事,景鲤求援的时候秦国就已经知道,可是楚国还偏要再派出人去,斗气地告知秦国:“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3'
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显示不会听任秦国摆布的决心,但这时楚国需要的是内部重组,埋头发展,以图再起,对外应行事低调,而不是逞一时之快的张扬。如此闹意气对国家不会有任何好处。
果然,楚人的话惹怒了秦昭王,让他也在公元前298年(应该是同年的薛公大军到来之前)这年发兵攻入楚国,杀死五万楚军,夺走了十六座城市。以此告诉楚国,有王没王,我都一样收拾你们。
眼看自己的国家饱受摧残,囚禁中的楚怀王实在忍受不住了。也许是被薛公成功脱逃启发,他也决意要逃跑。
按理拘禁楚怀王的地方应该戒备森严,但或许因为时间长了,看守人员不免松懈。楚怀王和他的随从们可能也装出种种示弱的假象,麻痹了秦国人的警觉。不论怎样,反正在公元前297年,楚怀王居然成功越狱。
听到这个消息,秦昭王和魏冉肯定吓了一大跳。薛公正在发起进攻,如果让楚怀王逃回国去,以他的个性,很可能会率领楚军杀回复仇雪耻。那时北有齐、魏、韩之师,南有楚国部队,两方合击,秦国危矣。
他们不敢怠慢,急命人严守去往楚国的通道,决不能叫楚怀王跑掉。同时也肯定在国内四处搜查楚怀王的行踪。
楚怀王没能像薛公逃走时那样行动迅速,可能他此时身体已经很弱,无法急行,结果被秦国人赶在他前面封闭了通向楚国的道路。恐惧无奈中,他只能调转方向,不敢走大路,从“间道”,也就是山岭乡野中的小路,一直朝北逃去。希望能绕道别的国家返回祖国。
可能是因为在曲折复杂的“间道”里迷失了方位,当楚怀王终于来到秦国北部边境的时候,在国界另一边的地方,却是诸侯中此时最不可能接纳他的国家,那就是赵国。
虽然所作所为对不起秦国,但赵、秦毕竟还维持着表面的盟友关系,它也没必要更多地得罪秦国。如果让楚怀王经这里回到楚国去,对赵国实在没什么好处。司马迁说赵国拒绝楚怀王是因为赵主父不在邯郸,赵惠文王害怕秦国,其实即便主父决策,他也决不会收留楚怀王。
于是只差一步就能逃生的楚怀王,却硬是被赵国人冷酷地挡在了门外。
楚怀王只得再调头,想要去正跟秦国打仗的魏国,那里应该不会不要他。
就在这时,秦国捉拿他的人赶到了。
满怀的希望被打得粉碎,悲愤难平的楚怀王急火攻心,被押回咸阳后便一病不起。
总算抓回了楚怀王,秦昭王稍稍松了口气,又忙着跟魏冉等人一起谋划着抵挡函谷关外的攻秦大军。
大约就在这时候,进攻秦国的联军也出现了困难。
四。弱者总会遇上倒霉事。
差不多三年的时间过去了,齐、魏、韩三国对秦国的进攻不仅没有多少进展,就连军队的给养也发生了问题。魏国和韩国并不充足的人力跟财力,想必已无力支持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以齐国的实力,它的战略储备倒还不至于多么匮乏,让魏、韩分享一些也并非不行,但毕竟离战场太远,运输起来不那么灵便,可能就会出现远水一时难解近渴的情况。这种情形应该不会发生在攻秦的初期,而只能在战事长时间消耗之后,也就是公元前297或296年之时。
事情摆到了身为主帅的薛公面前,他想来想去,最后竟跟十六年前的韩倗一样,把眼睛盯住了周天子那块狭小却比较富裕的领地。只不过这次他的目标不是东周,而是另一边的西周。
《史记·孟尝君传》和《战国策·西周策》都说薛公“借兵乞食于西周”,“借兵”恐怕未必,小小的西周提供不了多少兵员。“乞食”倒应该是真的,不过这“乞”可没有字面上那种请求的意思,乃是实质强横的索要。
和当年的东周一样,西周也不想承担这种没道理的摊派,但也同样无法跟强者的旨意硬顶,唯一的办法依然是托门路找人说情。
《战国策·西周策》上说,被西周找去当说客的是一个叫韩庆的人,但《史记·孟尝君传》却说是苏代。
在这件事情上,苏代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他这时的地位显然还是高居于苏秦之上,苏秦有过献策不成功的经历,楚国东地一事更是败笔,与之相比,苏代似乎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在别人眼里的能力指数自然要超过弟弟。作了那么多年齐国的官,他与薛公的交往显然比一个外来的说客深入得多。况且他本身就是周人,虽说家在东周,但既然是周王朝的子民,帮助也是王室血脉的西周君有什么不可以呢。有这些优势,作说客的最佳人选理应是他,如果再加上些礼品钱财的馈赠,苏代肯定更乐于从命。
虽然答应帮忙,但苏代不能直接代表西周出面求情,那非落个里通外国的嫌疑不可。他采取的是迂回策略,在见到薛公后,先装出一副替人担忧的好心样子,向薛公指出,当年齐、魏、韩三国伐楚,齐国出力最多,结果却是让魏、韩得到了宛、叶的土地,增强了它们的国力。现在薛公又组织三国军事行动,一旦取得胜利,结局还会是“强韩魏”。齐国不仅捞不到一分的好处,魏、韩两国在“南无楚忧,西无秦患”,两个旧日的敌手已不构成威胁的情况下,“必轻齐”,肯定不会再把齐国当回事。那时三国联盟名存实亡,搞不好魏国跟韩国又会跑去联合秦国,反过头来对付齐国,那样可就危险啦。
怎么防止这种危险呢?
苏代的办法是,薛公应抛开受关押屈辱的心理阴影,重新跟秦国和好。派人去告诉秦王,他不是真的要搞垮秦国,因为那只会让魏、韩得利。齐国现在的进攻,只是想让秦国释放楚怀王。齐国当然不会平白无故跑来做善事,它还是要叫楚国割让东地作为酬谢。用一个楚怀王换和平,秦国必定愿意;楚怀王能够自由,就算损失了东地,为对抗秦国也只有和齐国交好;齐国本身得到了惦念许久的东地,跟楚国恢复关系,没被削弱的秦国仍然是魏国与韩国的威胁,它们只能继续依赖齐国,齐国的强势地位不是更加巩固了吗?
在描述这般诱人前景的时候,苏代好象只是随便地说了一句:“君无攻,又无借兵食。”
您不继续进攻秦国,也就不必要别人供应军需啦。
聪明过人的薛公根本就没听出来,这句话才是苏代的真实目的。
在《史记》和《战国策》中,薛公对苏代建议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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