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耶律大石进中京国子监一个多月后的某天,看上去还是个十二三岁孩童的骄儿,在家人的陪伴下来到国子监学堂。起初,包括耶律大石在内的国子监同窗们,都觉得骄儿是谁家的孩童去读私塾走错地方,不小心闯进国子监来。后来才知道这个长得有点像小女孩的男孩子,从今以后就是他们的国子监同窗了。
那时,没谁拿这个小同窗当回事,以为哪个有钱人家为炫耀自家的身份地位,特意把孩童送进国子监里玩潇洒,撑门面。一来二去大家才发现,这个同窗别看年龄小,才学智力却一点不在他们这些师兄之下。文章诗赋就别说了,单说这下棋、射柳等游戏,很少能有同窗赢得了他。在围棋上,也只有耶律大石偶尔能赢他几盘,射柳俩人能打个平手,玩双陆棋时,骄儿就像棋盘上的小精灵,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弄得耶律大石一点招都没有。
更令同窗们奇怪的是,骄儿除听课游戏时与同窗们在一起,放学就跟家人回家,从不在国子监驿舍住宿。更特别的地方是,骄儿自己有个自用的茅厕,方便时他在家人的陪伴下自去,从不与师兄们混在一起。因此,在同窗们的眼里,骄儿简直就是个怪人。
骄儿站在前边等耶律大石走近,笑说:“几年不见,师兄变得忧国忧民了!”
耶律大石说:“女真人灭我大辽国之心路人皆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女真族是大辽国混同江一带的一个部族(辽国忌讳“女真”这个名字,把女真改为“女直”。在大辽国官方公文及私人谈话中,一般称女真为女直。有蔑视或小瞧的意思,类似于以前的日本鬼子称中国人为*人。本文为叙述方便,统称为女真。)
骄儿说:“大石兄这几年走遍大辽国山山水水,独身冒险闯女真禁地,为国为民之心昭然,只可惜‘万人皆睡伊独醒’啊!”
耶律大石说:“其实,大辽国人臣子民万千,清醒的何止我一人,只是圣路阻隔,人臣民意不能上达!”
骄儿:“所以,你老兄要来个石破天惊!”
耶律大石:“我就算做一块疏通圣路的问路石吧!最终可能会粉身碎骨。”
骄儿不无忧虑地说:“难道师兄舍此别无它途了!比如像余睹兄、章奴兄、萧幹兄一样投身军营,行武报国。”
骄儿所说得余睹、章奴和萧幹,是耶律大石国子监的同窗耶律余睹、耶律章奴和萧幹三人。国子监毕业后,三人先后从军。耶律余睹的妻姐萧瑟瑟早年被天祚帝看中选入宫中,受到圣上专宠,后封为文妃。文妃生子敖鲁斡,被封为晋王。沾妻姐的光儿,耶律余睹从军没几年,就升任为中军都统,掌握辽中京附近的御林军,手中握有重兵;耶律章奴是当今圣上的堂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投军后一帆风顺,很快升为行军都统。而萧幹是奚族人,祖、父辈都在大辽朝廷做高官。他还在读国子监时,就已经袭了奚王的爵位。从军后投奔南京留守耶律淳,现已升任南京契丹军都统,成为手握军权的实力派人物。
耶律大石说:“人各有志,余睹、章奴、萧幹几位兄长都是皇亲国戚,他们投军有如顺水行舟。我耶律大石是个平头百姓,投军就像逆水行船。”
骄儿说:“你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太祖八世孙!”
耶律大石叹息说:“小师弟,咱不谈这些,既然你看了我的文章,只求师弟为我保密。”
骄儿说:“你一杆子把天捅个大窟窿,谁能替你保密!”
耶律大石说:“真能把天捅个窟窿,挨杀挨剐也认了。只怕还没够着天,中途被奸臣小人给截留,反手再给我扣上妄言欺君的罪名,那才叫出师未捷身先死,死不瞑目啊!”
骄儿摆手说:“算了,别谈这些了,今天你我师兄弟相见,是缘分。走,咱们喝酒去,顺便让你见几位多年没见面的同窗朋友!”
耶律大石本想拒绝骄儿的邀请。他想回到驿馆,一个人静下心来想一想,文章上去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该采取怎样的办法对付。但在骄儿的再三催促下,尤其是当他伸手摸了下衣兜儿,触到衣兜儿里所剩不多的几个钱,心想:管它呢!就跟骄儿去海吃一顿。天塌地陷也就是个死,落个饱死鬼总比掐着饿肚子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强!
骄儿引耶律大石来到一顶停靠在考场门外的蓝布小轿前说:“师兄怎么来的?”
耶律大石指指不远处拴马桩旁的一匹白马。
骄儿上轿,转头对耶律大石说:“我前面带路!”
耶律大石指着身上并不合体的汉族衣服说:“我们换一下衣服再去吧!”
骄儿从轿里扔一件契丹半袖衫给耶律大石说:“换上这件凑合着吧!”
耶律大石接过骄儿扔过来的契丹半袖衫换穿上,虽然不太合体,但比穿那件汉族对襟长衫自然多了。 。。
第4节
耶律大石骑马跟在骄儿的蓝布小轿后边,来到中京最负盛名的醉仙楼大酒家。不过中午11时左右的光景,酒家里已客满为患。
辽朝分五京:上京临潢府,东京辽阳府,中京大定府,南京析津府,西京大同府。天祚帝除了四季跟随移动的皇宫(辽语为四季捺钵)活动外,大部分时间待在南京析津府和中京大定府。
中京是当时大辽国实际上的皇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齐聚的地方。生活在中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能到醉仙楼大酒家吃喝的,非官即贵,普通百姓路过连看一眼也不敢,生怕哪眼没瞅合适,碍了哪位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的眼,轻则招来一顿打,重则小命玩完。
耶律大石跟随骄儿进醉仙楼。看得出来,骄儿是这里的常客,没等骄儿的脚步踏进店门,店小二便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嘴里高声喊着:“骄爷来了,骄爷里面请。各位客官让一让,给骄爷让个路!”
骄儿引着耶律大石来到一间挺大的单间雅座,单间门上用契丹、汉两种文字写着“八方仙客”几个字。耶律大石的脚步刚踏进门,嘴里就惊出声来,在座的都是他中京国子监的同窗。他说:“嗨,余睹兄,章奴兄,萧幹兄,耶律俊弟,左雄弟,马政兄你们都来了!怎么聚这么齐,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读国子监时与耶律大石同住一间驿舍又关系最好的萧幹站起来说:“半月前我接到骄儿的信札,约我今日到中京一聚,说让我见一位多年未曾谋面的故人。骄儿还说他要当众宣布一件大事。正好前几日南京留守耶律淳命我来中京公干,骑官马放一回私骆驼,到这里与大家相见。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么多国子监时的同窗,更没想到会见到神出鬼没的大石弟!”
耶律余睹也站起来说:“兄弟在军营也接到骄儿的信札,说国子监同窗六七年没见了,由他牵头做东,大家相聚一次。”
接下来,众人的说法与萧幹、耶律余睹的差不多,都是事先接到骄儿的信札,然后今天才聚到一起。只有耶律俊在朝廷北枢密院里当差,不用事先通知,可以随请随到。
耶律大石看着来自宋朝的马政说:“马政兄远在宋朝,该不会也是接到骄儿的信札后赶过来的吧?”
马政虽然不是大辽国人,但当年却是耶律大石们中京国子监的同窗。当时中京国子监设有一个外邦科,宋朝、西夏国、高丽、回纥、回鹘;甚至最西边的大食国、花刺子模国都派贡生到这里来学习契丹语。当然,大辽国也派贡生到上述国家学习这些国家的语言文字及礼仪。大辽国当今圣上天祚帝即位之初,大辽国疆域幅员万里,全国共以五京划分为五道,辖一百五十六州(军、城)、二百零九县、部族五十二、属国六十。
马政接过话说:“我在贵国呆了一个多月了,是奉我朝皇帝之命出使贵国的。”
看来,大家都是事先接到骄儿的信札或口信有备而来,只有耶律大石事先一点不知情,蒙在鼓里。耶律大石责怪地看骄儿说:“若不是你我在考场巧遇,我与今天的聚会就无缘了!”
骄儿笑说:“大石兄你可别冤枉我,半年前我就知道你我今天会在考场相遇!”
耶律大石这才想起刚走出考场时骄儿说过的那句“大石兄这几年走遍大辽国山山水水,独身冒险闯女真人禁地,为国为民之心昭然”的话,心里不免一惊,脊背感觉一阵凉嗖嗖的。他想:骄儿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国子监同窗多年没见,今朝相聚在一起,酒席上的气氛情浓而意切,又不失热烈。耶律大石举起酒杯与师兄弟们碰杯叙旧,大家谈论分别后各自的人生际遇,不禁感慨万千。但有一件事大家像事先商量好似的,那就是不谈国事。现时大辽国内政外交情形复杂,人们不便多言,也不敢多言。
骄儿看上去也很兴奋,他抢着与师兄们碰杯,变着花样地劝师兄弟们多喝酒。他与大家猜拳,吟诗,对楹联,结果多半他赢,别人喝酒。一来二去,桌上的人都有几分醉意。
耶律大石酒量大,不在乎几杯酒,所以与骄儿猜拳对句的时候没有压力,赢骄儿的时候不算少,结果让骄儿也喝许多酒。骄儿的一张小脸更加容光焕发,看上去更清秀,更像个女人。
其实,早在骄儿入国子监时间不长,就有人怀疑骄儿是女扮男装来求学。国子监同窗中最好事儿的耶律俊就曾经在骄儿去厕所时盯过梢,被骄儿的家人驱赶开。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人们确信骄儿是男儿身。一次,总对骄儿的身世怀有莫大兴趣的耶律俊在跟踪盯梢骄儿一段路后,真真切切地看到骄儿到中京最豪华的妓院——怡人院里潇洒。还亲眼看到骄儿拥着当红名妓红柳进包房。
尽管同窗们不再怀疑骄儿的男儿身,但人们对这个小学弟的身世还是有种种猜测。同窗们入国子监时间不长,谁是皇亲国戚,谁是侯门子弟,大家很快就一目了然。有些纨绔子弟,恨不得把自己是皇亲国戚做成标签贴在脸上,以博得别人的尊重。而这个小学弟却很特别,他从来不与别人谈论自己的身世,别人问,他也不正经回答,胡乱搪塞一句了事。所以,三年同窗下来,没人知道骄儿的真实家世。但由于他的年少聪颖,又因为他在钱财上出手阔绰,乐善好施,更因为他身世的神秘莫测,同窗们对他都还很尊敬。
酒过数巡之后,大家都想听听骄儿要当众宣布一件什么重要事情。骄儿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用眼睛的虚光瞄一眼耶律大石,然后强作笑颜说:“今天之所以把师兄们请来,就是想向师兄们宣布:今天是我二十一岁生日!师兄们这几天在京师的食宿都由我骄儿安排,各位走得时候,骄儿还会为各位备下路费!”
大家共同举杯庆贺骄儿的生日,都责怪骄儿太客气,说大家多年未能相聚,今天由骄儿发起的这次聚会很好,同学们很尽兴。大家都不是掏不起路费的穷人,以后几天都还各有各的事儿,就不劳骄儿破费了。骄儿却执意不肯,一定要大家接受他的安排。。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5节
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耶律大石与萧幹、耶律余睹、耶律章奴、左雄等人关系最好。所以在酒席快结束的时候,耶律余睹约萧幹、耶律章奴、左雄和耶律大石到他在中京的家中一叙。耶律大石几人痛快地答应了。
骄儿散席时明显喝多了,他拉住耶律大石不让走,说还要跟师兄痛痛快快喝几杯,也痛痛快快说几句知心话。说这么多年来,唯有师兄的身影总在他的眼前飘,就像一阵风,挥之不去。剪不断,理还乱……耶律大石扶着骄儿劝他走,怕他把科考作文的事儿当众抖搂出来,那样的话,他耶律大石再想出这屋就难了。虽说大家曾经是同窗,但现在天各一方,有经商的,也有从政的,更有从军的,真可谓鱼龙混杂,谁知道哪个人手眼通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耶律大石强拉硬拽地把骄儿送上蓝布小轿,当他与耶律余睹、耶律章奴、左雄、萧幹几人来到位于中京皇城内耶律余睹家的时候,天已近傍晚。
几人是无话不说得好朋友,家人递上茶来之后,耶律余睹打发走家人,几个人密议起越来越糟的朝政来。
此时的大辽国真可谓是风雨飘摇、内外交困。
自天祚帝即位以来,道宗朝的诸多弊政基本上都延袭下来。蒙蔽道宗皇帝多年,使道宗皇帝妻死子亡的奸臣耶律乙辛虽然被道宗处决,但耶律乙辛余党却没全部清除。天祚帝在清除耶律乙辛余党问题上的做法令很多大辽国忠义之士心寒。在天祚帝刚即位的大辽乾统元年,竟然把追究耶律乙辛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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