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强悍的北方部族丁零消灭了丝绸之路上的关键国家楼兰,流沙按岁月的指令把楼兰的残躯深深掩埋,而探险家却意外地——应该说也在预料之中——揭穿了流沙与岁月的阴谋,续写了为丁零骄兵悍将中断的楼兰古史。
精绝秘史与废弃之谜
中国现代大学者王国维将尼雅遗址比定为汉代的一个西域小国精绝。汉代,精绝只有480户,3360口人,土地狭隘,物产不丰。这与今天发现的尼雅规模大致相当。在东西汉之交,精绝就附属于楼兰(即鄯善),成为楼兰南境的重镇。目前学界均已采纳了王国维的创见,不只是因为地理方位完全一致,也因为进一步研究佉卢文文书时发现了此地的原有地名“凯度多”,这正是汉文“精绝”的原称!
精绝遗址至今仍有许多待解之谜。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它为什么被放弃?
新中国成立后的考察者如史树青、李遇春,在此地发现过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比如几乎每户人家都有捕鼠夹,个别房址里多达3~4个,而且都属于正当行用的物品。再比如,在某一家的残墙上找到一个失去杆部的箭镞,那里当然不是弓箭应该射的地点或靶子。根据被解译的佉卢文文书,这一带曾久受缺水困扰,还因为植被破坏而制定过中国历史上——也许也是世界历史上——第一部相当严厉的“森林法”。但据我观察,因缺水或风沙过大而放弃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原因也简单:此地离伊玛目加帕萨迪克大玛札并不远,就目前而言,这两地气候条件(专指风沙)大致上差不多,而那儿仅以一个传说中的殉教者,就不但维持至今,而且颇有发展。如果因为尼雅河缩短流程,造成这个原是其尾闾的小型冲积平原过度干旱而废弃,那也缺乏说服力。因为凡属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应是居民点不断追随日见变短的河流,而一步步向其上游攀升搬迁,我们从尼雅遗址到大玛札,以至于到如今的尼雅绿洲,并未找到步步南移的一个个废址,也就是替代性的聚落地。再说,如果是有一定秩序的搬迁,很难想象人们会将成批的档案弃之不顾,而必然是极度的无政府状态才会有的现象。那么,是发生了战争?——不,最不可能发生的,就是一场玉石俱焚的战乱。兵燹中最易毁弃的,当然是木质结构的房舍,而尼雅的房屋却见不到火烧或人为拆毁的迹象。
二、捕捉幻影——斯坦因与楼兰(7)
目前就此得出结论为时尚早。但我认为绝对不应该忽视捕鼠夹极度“普及”这一颇为古怪反常的现象。在楼兰王国遗址我曾见到过的,是一些看似不明用途的木板。来到尼雅,斯坦因曾为它的用途感到困惑:书写板?没有文字痕迹。建筑废料?可它确实是由人加工而成。据说只是由于它和当时民丰县广大农村使用的自制鼠夹太相像,才为雇来从事发掘的民工一眼就指明它的用途。试想,如果一个战火进逼,灾害不断,生活窘困的小小村落,会有人如此大张旗鼓地“重视”老鼠这个“老邻居”吗?下面我们还要提及,古代于阗王国及于阗民族是有敬鼠习俗的,而与之紧邻的精绝为什么却恶鼠成习?这里面也许有点什么特殊之处。即便在今天,人们也还有许多比鼠患更令人懊恼的挥之不去的心病之源。另外,在李遇春的报告《尼雅遗址和东汉合葬墓》中,介绍了这样一个情况:59MN010房址内的柱础旁发现狗骨一架,“可能是屋主人迁出时,把拴在大柱上的家狗忘记解绳,以致饿死”。而斯坦因的报告《古代和阗》中也记载了另一颇不寻常的情况:在某室内杂放着不超过6具人的骨骸,其中只有一具的头骨是完好无损的,其他均被击为碎片。
当然,在这里我并不想暗示什么,只想指出,就目前资料而言,回答尼雅为什么被居民放弃似乎为时过早。
不速之客
来到这似乎马上会“复活”的遗址,斯坦因激动得夜不成眠。他在其通俗报告《西域考古记》中这样描写对遗址的感观:
近旁一座花园的布置显得甚为清楚。至今尚可看出排成小小的方形,并围绕着两边的林带的露出地面8~10英尺的白杨树干。直到目前,疏勒和克里雅当地居民的花园仍是这样的格局。我曾在两道平行的芦苇篱笆之间走过,那条小路至今仍是一条乡村的道路,同17个世纪以前完全一样。这足以引起人异乎寻常的感觉,使一切时间观念都已泯灭……我的挖掘人还能很容易地辨认出那种在道路两旁的白杨树以及桃、苹果、梅、杏、桑等果树,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家园中的常见之物。
再次来尼雅,斯坦因除佉卢文文书,还发现许多汉文木简,同时在某个房址里见到两具僵硬的鼠尸。老鼠显然是在尼雅放弃若干年之后的闯入者。在遗址范围内,有大致完好的蓄水池,甚至在尼雅河一条干河岔上,还有一条长达90英尺的木桥!难怪斯坦因竟产生了如同来到为流沙湮灭的“庞培”之感。庞培是古意大利斯巴达克时期的古城,后为火山所掩埋。上个世纪,考古学家竟从千年的火山灰下发掘出一个完好如昨的庞培城。此后,“沙埋庞培”成为尼雅的代名词。
日落时分,斯坦因独自站在古尼雅河岸的高岗上,巡视这一大片谜一样沉静的古迹。他恍然又觉得这里是失事海船搁浅的海滩,水手们早已弃船亡命而去,只有樯橹犹存的沉舟,仍然不向大海低头告饶。
发现大批佉卢文文书,毕竟是此行最大的收获。晚上,他独在帐篷内不能入睡,气温已低达…41℃,但他的心中却仿佛开了锅,双手捧着冰冷的木简,就像捧着一块炭火。他判读出一些木简是楼兰王写给当地——精绝——行政长官索没阇迦的诏书,他的梵文底子给了他极大的帮助。他喃喃自语,仔细审视木简。哦,他已成为这些官方文件的持有人、发现者,而当年颁发敕命、为契约“断绳”作证、驻守一方的主人们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帐外东方即白,那是不是另一个历史的“轮回”重新开始了呢?而昼夜未息的篝火,是否昭示人类文明的火光将重燃于此?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捕捉幻影——斯坦因与楼兰(8)
由于冬季宜人的晴日即将结束,春天暴烈的“喀拉布兰”——黑风暴即将席卷大地,使本已弄清轮廓的古迹面目全非,斯坦因只得作离去的准备。这也许是他一生最重大的发现,他整日徘徊在遗址的一条条小路上,尽可能地领略这曾孕育了古楼兰文明的大地、天空与气息。有时他甚至产生了要推开某个紧掩的门扉去做一次不速之客的念头,又有时他会感到即将有当地居民突然从小巷一头探出身子,询问他来自何方,来此有何贵干!
这种错觉也许能归之于历史感。产生它只是因为与历史贴得太近。
喏,这一片房舍房前苗圃成荫,屋后果园错落,一些勤劳人家用芦苇、茅草和红柳、胡杨树树枝编成的小小院墙还仍然固守在原地,而那些浮沙积起的一隅,必然还有一道牢固的防沙带。可以说,历史上塔里木人家园应有的一切,这里都原封不动地保持着,而只缺人群特有的生活气息,人给自然带来的负载,和人与人之间因社会交往而产生的温情脉脉或剑拔弩张!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发现都与创造同样激动人心,而且令人难以释怀。每当想到即将离去,斯坦因就夜不安眠,食不甘味。在此后的《沙埋中亚废址》中,他写下了自己对尼雅的感受:
再到什么地方,才有可能使我再次漫步于恺撒统治着罗马、而希腊文字刚从印度河畔消失时栽下的杨树与果木之间呢?
当他的驼队终于启程返回尼雅绿洲(民丰县城)时,他似乎没意识到从尼雅遗址到尼雅绿洲这一百多公里路,实际蕴含着从上古跨入20世纪这一绝世里程。
上路后,又在一个高大沙包背后偶然新发现了遗址一角,显然,他见到的尼雅遗址潜藏着许多秘密。斯坦因认真地表示:“现在再见了,但这绝不是永别!”
就像汉唐罗布泊北岸的楼兰古城之于斯文·赫定一样,尼雅遗址对于斯坦因的探险生涯也如同攸关性命。可以说,关于楼兰国的秘史,关于楼兰民族的践祚,没有哪儿能比尼雅遗址提供更多的细节。有了尼雅遗址,楼兰才不仅是夹在两个大国间无以自处的“小可怜”,楼兰古史才像一切历史一样,含有永远也读不完的内容,而那令人无比神往的历史轶事,才成为不需要训诂、诠释就能为今天人们所理解的史诗。
米兰天使
1901年4月,斯坦因的一年假期结束了,他满载而归回到印度,并写出了学术报告《古代和阗》,及通俗探险游记《沙埋和阗》。
在印度,斯坦因才获悉斯文·赫定几乎同时发现了楼兰古城,这或多或少冲淡了他的喜悦情愫。研究了赫定的报告,他断定在楼兰古城附近还会有未被探访的其他遗址。几年后,他开始了第二次西域探险:1906年4月——1908年11月。这次他不再是靠个人积蓄来维持探险开销了,大英博物馆分担了五分之二的费用,当然,那是以将寻获丰富文物作担保的。那时他正在克什米尔为其《古代和阗》作最后润色,于是便从克什米尔首途来新疆。
在喀什噶尔、和阗、于阗(克里雅)作了短暂停留后,便于10月到达尼雅绿洲,雇用了上次雇用的民工,再次前往尼雅。这次在尼雅遗址,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尼雅并非为当地居民有意舍弃,而是突遭变故而成为废墟。
此后,斯坦因经安得悦河(即今安迪尔河)前往罗布泊地区,他真正结记在心的,是重访“斯文·赫定的”楼兰。但是,直到这时,他仍不能适应新疆那与印度迥异的气候,小灾小病不断,此刻又屡屡为罗布泊的烈风所扼苦。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捕捉幻影——斯坦因与楼兰(9)
斯坦因首先抵达米兰,发掘了米兰古城。在米兰古城发现了千余件文书,绝大部分是吐蕃文(古藏文)的,证实这儿是唐代吐蕃人伸向塔里木的一个触角。很快,他就把视野指向古城附近的一群佛教建筑,即所谓“米兰大寺”。他挖掘出精美无比的壁画和大于真人的巨型泥塑佛头,看上去如入定般的佛陀,面带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完全不在乎这长达千年的劫难。而最有名的发现,无过于所谓“带翼天使”的壁画了。有意思的是,他也在佛寺的壁画与残存的彩幡上见到了佉卢文题识。如果说,米兰古堡只是一座中世纪戍堡或要塞,那么佛寺群及附近的烽燧则完完全全属于古国楼兰。至此,他断定此地曾存在过一个印度的殖民王国!必须指出,米兰大寺遭到了比较严重的破坏,其中当然有斯坦因的责任。前不久,当地居民又发现了为斯坦因所未见的新的带翼天使壁画,可以肯定,对这一地区所做的工作尚有重新检讨的必要。
踏上千年无人古道
此后,斯坦因雇了21峰骆驼,开始按赫定的路线图由南而北反向地前往楼兰古城。这样做的危险在于,在茫无际涯的荒原里无参照物地寻找一条似有若无的路线,听起来像劝人们到海里捞针。但它的确十分必要,因为此行斯坦因又发现了他预言过的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新遗址。当然,在我看来,斯坦因之所以作这种选择,或多或少也有一点不愿步人后尘之意。相比之下,斯文·赫定较注重发现,而斯坦因则较注重发掘。在楼兰古城及附近有关古迹,他的发掘比较彻底,也往往带有比较明显的破坏性。所以,虽然实际上他不免是在步赫定后尘,但仍然所获颇丰。在楼兰,他发现了成批的汉文木简及佉卢文等文字的简牍和其他文物。此外,他还对楼兰古城及相关地区作了精确的测量。
1907年2月,斯坦因离开罗布泊前往敦煌。附带提一下(因为不在本书范围内),斯坦因在敦煌的活动历来受到中国各界指责①。
1913~1916年,斯坦因第三次来中国新疆等地探险。这次,除仍然去了尼雅与楼兰古城、米兰寺院外,他把探索古代路经罗布泊地区的交通线走向作为重点,这实质上是1907年冬春之际自罗布泊赴敦煌的继续。首先,他发掘了古楼兰的公墓,收获不菲。然后,他把自己的驼队营地向北迁到库鲁克塔格南麓的阿提米西布拉克。当年赫定的向导阿不都热依木受斯坦因之雇带队出发。那是1914年的2月。
古道仍然是不好客的。雅丹如路障,盐硷板块如蒺藜,再加上缺乏饮水及了无生机意趣,那都是足以消磨意志的因素。他们几乎是一边走一边摸索,吃力不讨好地寻找着古道时隐时现的段落。在一个地带,他们的路标与里程碑,竟是连续不断出现的中国古代钱币。在大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