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接确只是人们眨眼不及的顷刻间,当白虹穿越过去,漫空的闪亮十字弹蹦散落,庄百寿的脑袋便宛如他先前的身法一样——滴溜溜的在地下滚动。
沾地时连连三度踉跄,雍狷的额头及左胁上又多出两道血痕,血痕成十字形,有如钤记,当然,这便是换取那“棺材钉”一命的代价!
褚泰祥还没喘过气来,眼前虹光一抹,生死立分,他呆呆站在那里,连满头满脸的汗水都忘记去抹了。
混身上下一片血染的雍狷,并未就此稍歇,他双足暴旋,人已扑向正个占上风的“渡命嬷嬷”常香,常香才在洋洋自得,觅机待要痛下杀手的当口,一阵狂风扑卷,“哗啷啷”双环震响里,雪亮的大砍刀已挟着耀眼的光芒劈颊而至!
从秦未盈被大竹箭呵成,整个经历,仅乃瞬息;常香决未料到,在这种彷似拉锯的情形之下,会发生如此剧变,大势逆转得比做梦还快——镔铁拐抖手反挥,硬嗑劈来的大砍刀,两件兵刃碰击的一刹,光芒进溅,常香不由得虎口骤麻,一条右臂差点被震脱了臼,她人往后歪,触目处,赫然是雍狷形同厉鬼的狞猛容颜!
君仍怜上身倏偏,掂步急进,左手适时倒翻,而身子尚不及站稳的常香已经嗥如泣,一头又抢了回来,背脊上喷起的血雾,像煞一团凄迷的红花。
雍狷双手执刀,霍然横斩,锋利的刀锋切过常香的腰腹,可怜那一堆衰皮老肉那抵得这狠毒的一斩?她上半身后舞动着两手坠落石地,下半身却拖扯着瘰疬沾缠的肚肠奔出几步始仆倒!
就在这时,一支花旗火箭突兀“哧”的一声带着绽纷的焰彩直冲汉宵——施放火箭的人是尚本强,由于他放箭时分神抽手露出破绽,正好被任非乘机一刀撅在左腿根上!
尚本强回剑拦截不及,这一刀又捅得够深,他仅存的一条独腿如何吃得住劲?但觉腰下一软,人已经重重顿座下去,任非得理不轻饶,三尖两刃左右猛挑,“哐啷”连响中,已将姓尚的两柄短剑硬生生自掌间敲落!
一朝顺了手,任非的动作立刻麻利起来,他“呼”的一个侧回,三尖两刃狠力压向尚本强肩头,刀锋微偏,一下子便顶住了敌人喉咙,光景是大获全胜了。
那边,雍狷正用自己的衣袖缓缓擦拭刀锋上的血渍,他的目光却盯紧秦未盈身上。
秦未盈痛苦的仰卧于地,不能动弹丝毫,大竹箭透骨穿肩,深陷石内,便有如一张制魂的符咒,把这位“红灯门”的大当家连神带形都拘牢了。
任非意兴风发,扬眉吐气的朝着雍狷一伸大拇指,借以表现哥们皆英雄、兄弟俱好汉的豪壮之慨,换来的,却只是雍狷无奈无声的一抹苦笑。
君仍怜悄悄走了过来,皱着眉,捧着心,身子半蹲,织指轻抚,仔细查视雍狷躯体上的累累创痕,那模样,竟是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疼惜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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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一
第三十章天道莫非行仁恕
任非长长吁了口气。
大声道:“飘雪了,老弟台。”
雍狷微点头:“该是落雪的时序了,记得去年,雪下得比今年要早……”
“青石岗上”的位置较为高峻,雪花一起,寒风亦似乎变。得凛烈了些,朵朵雪花在风中旋转飘荡,那股子冷,便透心入脾了。
君仍怜睇视着雍狷,柔声低问:“你还好吧?身上的伤,撑得住吗?”
雍狷叹喟着道:“刀口舔血,草莽亡命的日子一旦过久了,人也不由得麻木起来,任刮任剜,不过多几条伤痕,翻几片肉皮,连痛楚都不大感觉了……”
心腔子像一下揪紧了。
君仍怜吸着鼻子道:“雍狷,以后我不许你再这么不死不活的和人拼杀,看你一身的血、累累的伤,你不知道人家那种……那种锥心的苦、无告的凄惶……”
雍狷怔了片刻。
才十分吃力的道:“我……呃,君姑娘,我想,我想我了解你的一番心意,我尽可能的珍摄自己就是了……”
君仍怜垂下头去,竟有些抑止不住的抽噎起来。
一面孔窝囊气的褚泰祥斜扛棍刀,大步行近,边悻悻然道:“喂,雍狷,戏也唱完了,咱们还愣在这里挨冷风受冻干啥?该打道回府啦!”
雍狷静静的道:“老褚,你没看见方才姓尚的发出那支火箭?这必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褚泰祥瞪着眼道:“什么信号?”
雍狷道:“聚合的信号。”
哼了哼。
褚泰祥道:“这又如何?”
雍狷缓缓道:“这乃表示他是在招集‘红灯门’的残余党羽往此间会合,老褚,姓尚的是想聚众反扑报仇,却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机会?正可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褚泰祥一听之下,立时杀气腾腾,磨拳擦掌,犹带着三分恼恨的道:“操他娘的,方才一轮拼打,在那‘棺材钉’手里差点就翻不得身,吃他逼得好不难堪,如今这一口怨气正合出在那些釜底游魂身上,老子非要把脸面扳回来不可!”
雍狷笑笑,道:“你等着大展身手吧,老褚。”
冻得不停哆嗦的任非开口叫道:“雍老弟台,这剩下的几个要死不活,该要怎么发落,你倒是有句话交待下来呀!”
雍狷道:“全留下来,任老大。”
任非不以为然的道:“留下干啥?遗虎为患么?”
雍狷古井不波的道:“我有我的打算,任老大,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
任非口鼻间直喷白气:“只怕人家不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待到那干残余份子赶来,一见他们几个头儿如此惨状,要不和咱们拼命,我这任字就倒转来写——”
雍狷道:“任老大,我暂且留下秦未盈与尚本强一命,为的是他们业已失去抵抗能力,杀害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不是我辈所应有的行为,这件事,和‘红灯门’残余将采取的任何手段无关,如果他们执意拼杀到底,不也正是我们所期待的么?”
忍不住嘿嘿笑了。
任非道:“口气像是推牌九,庄上赢啦!”
这时,仰躺在地面上的秦未盈忽然低哑的开声呼唤:“雍狷……雍狷……”
雍狷走近几步。
沉声道:“我在这里,当家的。”
秦未盈身子抽搐了一下,气息微弱:“雍狷,我的人……还有没有活着的?”
雍狷道:“有,除了你,还剩一个尚本强。”
僵默片歇。
秦未盈沙沙的道:“你打算怎样处置我们?”
雍狷平静的道:“我还在想,大当家,世事多变,而且往往是难以揣测的。”
秦未盈呛咳几声,竟呻吟似的惨笑起来:“雍狷,成败之间的分别可有多大啊……你看看,这顷刻前后,胜负的形势一旦砥定,一方是高高在上,如同刀俎,一方是任凭宰割,彷似鱼肉……呵呵,我也尝过刀俎的滋味,却罕于体验这鱼肉的经历啊……”
雍狷神情僵硬的道:“风水总是轮流转的,天下也没有永远不倒的霸主,大当家,人生本如戏台,今天尊驾不过换个角儿唱唱,得失都无须计较太甚。”
秦未盈有些激动了:“但是……为什么我‘红灯门’在你手中就没有占过一次便宜、一次上风?几番遭遇,全落得丢盔曳甲,溃不成军……这是老天无眼啊,说什么风水总是轮流转……”
雍狷叹了口气:“这只能算是我运道不错,屡得侥幸吧,其实我个人才具,并非寻般杰出——”
闭上双眼,秦未盈不再说话,那种英雄末路,壮士无颜的苍凉与落寞,无形中也感染了雍狷,此时此刻,他不但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喜悦,反而兴起一股浓重的空茫情绪,斗杀的意义在哪里?生命的真谛又在哪里?
雪,飘得更密了。
朵朵的白絮无声无息的旋舞而下,它不止是沾在人们的身躯上,更似落在人们的心头,而仰首望去,阴霾滚荡,长天漆黑,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沉翳,把眼前的景象越发衬托得萧索凋零了……
任非又在缩肩窝颈,一边嘀咕:“娘的皮,该来的怎么还不来?寒天雪地的,再待下去真能把人冻成冰棍啦……”
褚泰祥忽然竖起双耳。
低声道:“任老,你的话实在灵,这一嘟哝,不已把他们催来了么?”
任非立时睁大眼睛,骨碌碌四周搜寻:“来啦?在那里?有多少人?”
褚泰祥道:“只听到有动静,一时还分辨不出有几多人来,他们接近的方位是正南……”
黑暗中,君仍怜紧紧握了握雍狷的手,雍狷感觉得到君仍怜掌心传来的那一抹暖意,更能领受那沉默无语间深挚的关怀。
于是,他微微笑道:“不要紧,我会应付他们。”
君仍怜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千万小心……”
点点头,雍狷不再回头,两眼里光芒却又火毒的灼亮起来。
不片刻,幢幢人影已顶着漫飞的雪花出现,一条条移动的身子都似带着阴魅的鬼气,闪闪缩缩的飘来飘去,彷佛坟茔地里的游魂。
任非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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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二
喃喃的道:“来了,果然来了……”
褚泰祥挫着满口钢牙,恶向胆边生:“来得正好,老子憋足的一口怨气,总得找个主儿发泄发泄!”
掩上来的人们很快的也发现了岗顶雍狷他们的形迹,因此这些人的动作立刻便显得审慎戒惕了,他们慢慢的围拢过来,隐隐听得到那一阵又一阵沉重的呼吸,显然这些人的感受决不轻松。
来人共分两路,右边一路带头的是“粉面蜘蛛”洪似玉,其次为“蟠龙杖”费钊。“鬼蝠”尚小楼,“落魂掌”司徒兆奇,而“青衫”管俊押后,个个形容狼狈,颜色焦灰,就好像才从火炼地狱里逃出来一样!
靠左一行,为首者是个精瘦高挑的中年人,生一双鹰眼,面孔干黄,神情阴冷严峻,一付凛然不可侵犯之状,在他后面,跟着“花面判官”钱三浪、“人狼”宗杰、与提灯使中唯一的女性齐蕙,但却缺了“霹雳火”杨泰来及“白猿”徐少华两人的影子,照情形判断,只怕是凶多吉少!
两路人马包抄过来,气势并不雄壮,反而有点瑟瑟缩缩、拿鸭子上架的味道,及至他们看清楚当前的景象之后,便越发目瞪口呆,心惊胆颤了,这那里是来夹袭敌人?简直是来收尸的嘛!
“粉面蜘蛛”洪似玉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与另一路领头的黄面汉子面面相觑,一时悚然失措,都不知该如何来进行下一步骤才好了。
黄脸汉子咬咬牙,踏前两步,努力使自己出声铿锵:“哪一位是雍狷?”
雍狷一听对方开口,固然提足中气,但依旧掩隐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沙哑嗓调,他立刻知道,这一位必定便是先前指挥正面攻击的“红灯门”大掌法了;双环刀微微晃了晃,他淡淡的道:“我就是。”
黄脸汉子大声道:“在下乃‘红灯门’大掌法‘回浪桨’宣昭——雍狷,现在我们总算是正面相对了!”
雍狷一哂道:“宣大掌法,一听声音,我便猜出是阁下你,有幸识荆,为时未晚,大掌法调配所属,围攻寒舍之举,足证运用有方,谋略超群,今番晤面,只怕还得再次领教。”
夜来对雍狷宅居的攻袭,老实说,不但淡不上成功,压根就是一次灰头土脸的败绩。
提到这桩事,宣昭忍不住脸孔发烫,大大不是滋味,嘴巴却软不下来:“姓雍的,你不用得了便宜卖乖,胜败兵家常事,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难不成头筹全叫你一个人拔了?”
后面的“花面判官”钱三浪蓦地振吭高呼:“血债血偿,有仇报仇,‘红灯门’可不能自己泄气,大伙看看,连当家的都栽横啦,再不豁死一拼,朝后还有得混么?”
宣昭回头狠狠瞪了钱三浪一眼,这位首席“提灯使”才赶忙噤声,同时顿悟到那句“当家的都栽横啦”的话,实在是有失颜面,大挫威风,这岂不是往每个伴当脸上抹灰?
雍狷形色安详。
七情不动的道:“钱老兄的志节勇气,是一次比一次来得高了,慷概激昂,令人动容,不过,从开始的时候老兄如能平心行事,内敛无名,则整个情况便可能不会糟到此般地步,钱老兄,真个何苦来哉?”
钱三浪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知道雍狷言中之意,是指他为连番血腥事件的罪魁祸首,是指他乃挑起多次冲突的始作俑者,拿这顶帽子扣下来,他如何承受得起?
也不管眼前是什么场合,他愤怒的吼叫起来:“姓雍的,你他娘双手沾,杀人如麻,典型的豺狼虎豹不说,却把一口黑锅往我身上背?我的六名手下,倒有四个被你害死,朱光蔚、潘升挨刀在前,杨泰来、徐少华被炸上天于后,这笔笔血债,我能不讨、能不报?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巧言分化,‘红灯门’上下招子雪亮,决不会上你的当!”
雍狷笑了笑。
道:“是非自有公论,钱老兄,你少搅合,少煽动,对贵帮口及对我雍某人而言,便算上上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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