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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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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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俊手上握着的兵器,是一把削薄锋利、宛如软带般的窄刃缅刀。

那几包黑忽忽的东西夹着强火劲力掷出的一刹,他本能的猛旋暴闪,跟着连串的“吓”“吓”碎裂声突起,随着这阵响动,天老天爷,一片白色烟雾加杂着于万点如萤如星的磷光已经密密麻麻散布开来,就如同天罗地网,充斥在每一寸的空间!

白磷粉不但见物即燃,而且有如附骨之蛆,沾上什么便一直烧透下去,不成灰烬决不熄灭。

此外,那种辛辣腥臭的味道,尤其呛鼻攻心,吸入一口,少不得腑脏翻腾,肝肺如焚,能把人里外皆糜!

任是管俊闪得够快,左臂上也免不了沾上几点磷火,他非常明白处理的方法,毫无迟疑的立时回刀反削,左臂沾上磷火的一块衣袖,便随着一片表皮血淋淋的削落于地!

刚撞开第二间客房的“蟠龙杖”费钊,人尚未及入室搜索,已被那漫空飘燃的磷火逼得团团打转,四处躲避。

他手执那柄又长又重、雕镂精致的蟠龙杖,却不敢稍有舞动,因为他知道,飘忽的磷火是一种非常轻灵的物质,任何空气的波动,风力的旋转,皆足以将大片磷火带来,除开远离,别无二策!

这个道理,管俊也是懂的,他身形放低,急忙窜入首间客房之内,口中同时大叫:“费房头躲开去,这是毒磷火,沾上便甩不脱啊……”

叫声未已,他脚下仿佛绊着了一条什么绳索,这位“青衫”右卫不敢丝毫怠慢,大翻身,一个空心跟斗倒弹而出——两排尖脱的竹箭,便在他倒弹的须臾从左右交叉飞过,“冬冬”连声的或射入墙壁、或反震落地!

管俊身形方始站稳,一口气尚没缓回过来,靠角偶处的那张红木大床,突然像被一股看不到的无形吸力引带一样,“呼”的一声,竟以恁般强猛的力道滑冲过来,光景活似一头变形的蛮牛!

双腿微撑,管俊蓦地侧跃三尺,身形双陀螺般往上旋升,于是,红木大床由他脚底急速擦过,“轰隆”震响下撞上门框。

木床冲撞的开始,也是隐身床幔之后的褚泰祥行动的开始。

他人像怒矢脱弦似的暴射向前,六尺棍刀寒光反射,满室银辉流灿,兜头盖脸便是几招十七式齐出,不分先后的卷罩管俊。

继来的攻击,毋宁说是在管俊意料之中,他身经百战,临阵历练岂足,什么情况下会有什么变化,他大多能以把握。

褚泰祥这声势凌厉的一轮攻杀,但见管俊腾挪穿掠,反拒快截,瞬息间的遭遇下,竟未有丁点损伤!

褚泰祥抢步挺身,棍刀再起,同时脱口赞道:“好身手!”

缅刀倏抖起团团如斗的刀花,精莹的光环交互飞舞层叠,掣炫如电。

管俊一边倾力抵抗,一边大声问:“尊驾何人?”

褚泰祥狂攻猛打,时以刀法时以棍术轮番施展,力疾劲沉,不留分寸空隙,那模样,全是速战速决,豁命了断的架势:“不用问我是谁,就如同我也不必问你是谁一样,老朋友,阎罗殿里去查询吧!”

双方拼斗,接触掠走皆快不可言,招式的幻异须臾即变,身法的转化无可揣测,冷芒进激,光焰耀闪,仅仅几次呼吸之余,已经交手三十多个回合!



 第95页

九十五

周遭的火势越来越大,越烧越广,有梁塌壁倒的坍撞声隐隐传来,而浓烟翻腾,白雾迷漫,热浪滚滚四逼,哗哗碌碌的燃烧声又宛如在点放一串的鞭炮,真是好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

褚泰祥似乎无视于火势的凶猛,棍刀纵横,挑刺扫砸于烟薰焰炎中,大有“与汝皆亡”的气概。

平心而论,管俊的功力并不在褚泰祥之下,然而他却没有褚泰祥那种同归于尽的声势,更欠缺这等心理上的准备,因此一番拼搏下来,他已不自觉的呈露败像,随时都在打算如何脱离火场。

忽然一阵“轰隆”巨响骤起,客房的屋顶有一大片坠落下,烟硝晦迷里,更有大半截烧得通红的梁木斜插横坍。

管俊满头大汗,呼吸迫促,他的缅刀急速抖划一道虹弧,光华溢涨的一刹,人已夺门而出,消失于滚汤的烟雾之内。

褚泰祥更不迟疑,纵身跃掠,窗格四碎的须臾,他也穿越出屋,身法俐落,进退有致,敢情他早已把逃生的路线预计好了。

烈火熊熊,焰舌四卷,扑向主人寝居的洪似玉与尚小楼、司徒兆奇三人,无形中精神上已遭受压力。

他们破门进入,房里的一切早就看不真确,也只是虚晃一招,便匆匆撤退,最后一个挪腿的是司徒兆奇。

他强忍着呛鼻攻心的浓烟,半片身子尚在门内,一条黑影已倏忽自承尘上方射到,两抹冷芒,活似寒电骤映,交叉掣内,司徒兆奇在猝不及防下,双掌甫向后翻,肩处已经鲜血并溅。

他狂号一声,奋力前冲,那条人影却未追击,微微一晃,又自来路回掠,轻灵潇洒得像煞一只火中凤凰。

不错,那是君仍怜。

洪似玉赶忙抢步过来。

急切的问:“什么事?又出什么事了?”

尚小楼扶着身形踉跄的司徒兆奇,连声呛咳不停:“司徒被暗算了……先生,伤得不轻……”

“对方人呢?人在哪里?”

伸手朝房内一指,尚小楼被咽火薰得双目泛红,泪水涟涟:“大概在里面……”

洪似玉正要冲过去搜寻,屋上的梁瓦已连着大团火焰啼里哗啦有倒塌下来,一阵令人喘不过气的热浪扑面卷袭,火苗子随即窜舞劈劈啪啪的燃烧声似爆栗。

洪似玉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二话不说,一手拉住一个,狼狈不堪的拼力从火场中奔冲出去。

“红灯门”后院的攻势刚刚发起,雍狷业已有所感应。

他却仍然渊停岳峙般稳立不动,这并非他执意自大轻敌,而是另有安排——每个人的任务早经设定,位置亦已布妥,该怎么做、如何攻拒退守,皆曾一再演练过,只待时辰到了,则他们四位必然各尽其责,而成败就要看天意了。

从后面开始遭遇、拼斗、格杀,直到火势兴起,烈焰奔腾,其过程全在雍狷盘算之中,仿佛在场亲眼目睹,历历了然于胸,他不明白的却是,前院的敌众,为什么尚无动静?

提灯使们手上的火把都已熄掉,因为现在用不着再靠火把的光亮照视了,宅子的后半段烈焰冲天,红光炫耀,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那位宣大掌法沉寂多时的沙哑嗓音,就在此时喜地响起:“洪先生与管右卫他们必已得手,兄弟们,跟着我上!”

但见人影连连翩飞,衣袂带风之声呼不绝,对方这一次可真发了狠,居然毫不畏忌的一拥而至,分别从窗口、门前强行扑进!

雍狷自“多宝格橱”的橱背后拉出一小截引信,悠闲却快速的抖燃火把子将引信点着,然后,他大砍刀翻回之下暴斩第一个从窗口侵入的敌人,锋刃破空如啸,那人的竹节钢鞭甫始横架已在火星四溅中被反震得倒撞上墙,哈,这位仁兄可不正是“霹雳火”杨泰来么?

杨泰来一声吼号才只出喉一半,“花面判官”钱三浪的行者棍已对着雍狷的背脊挥落,雍狷反手十三刀恍如一刀,照面间已把钱三浪鸡毛子喊叫的逼将出去。

这时,又有几条人影蜂涌而至,雍狷身形旋闪,便凑合着方才杨泰来进入的窗口“嗖”声飞越直去,甚至不曾带动破碎垂挂的窗格棉纸。

钱三浪目花花的手舞行者棍,晕头晕脑之余,吁喘着大叫:“快圈上去,姓雍的人在这里——、”

杨泰来半弯着腰身呻吟:“大师兄,人不在这里喽,只是方才,人家已一个猛子窜出去……”

不等钱三浪再有下一句话,天崩地裂般的一声爆震陡起,整幢房屋立时碎裂掀翻,砖瓦梁木夹杂着烟硝狂焰,在飞沙走石下坍塌旋舞,倒屋的巨响应合着炸药的续爆声,好端端的一幢宅居,眨眼间已化灰烬!

随着雍宅约莫三里路,属于镇集之郊了,有一座青石层叠的小山上,当地人便直接称呼其为“青石岗”,深夜沉沉的“青石岗”上,原不该有人迹出现,但偏就有人攀上来,而且还不止一个,整整三个,区别只在他们攀援的时间略有差距罢了。

先上来的一位是任非,不久褚泰祥跟着露脸,再接着,便是君仍怜了。

三人聚晤在此,月黑风高下,都是满面倦容加上一头一脸的焦污灸痕,君仍怜的如丝秀发被烧掉数绺,褚泰祥的胡子也烤黄了,任非还算整齐,却混身脏兮兮的沾染瘟斑斑胶汁,彼此面面相觑,竟说不出是好笑抑或可悲。

遥远的爆炸声传来,虽在意料之中,却仍掩不住他们心头的忐忑与挂虑,冲天烟硝上腾云空,那一片赤红便好似烧在胸口,君仍怜站在岗顶遥望彼处,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牙齿也深深陷入下唇之内,褚泰祥明白君仍怜的心境,他凑近几步,低声宽慰着道:“不用替雍狷担忧,君姑娘,他是个打不死的程咬金,这点场面,他晓得如何处理,你相信我,包准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君仍怜的发梢在寒瑟的夜风里飘拂,她双手环抱肩头,阴郁的道:“刀枪都不是长眼睛,何况火药,他要是慢一步抽身,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褚老板,他该听我的劝,答应我留在他身边的,女人总比较细心……”

褚泰祥笑道:“你一千一万个宽念,君姑娘,雍狷是块什么料、吃几碗干饭,我比谁都清楚,他可是粗中有细,脑袋灵光得紧,这些把戏,在他来说,如同吃豆腐白菜,寻常的很,你看吧,不出半个时辰,小子就会到啦!”

君仍怜幽幽的道:“但愿如你说这这般顺利,褚老板。”

任非接口道:“经过这一而再三的凶险关头,我对雍老弟台的能耐与机变,早已充满信心,君姑娘,你用不着为他牵肠挂肚,我敢向你拍胸脯担保,绝对还你一个囫囵无损的雍狷!”

两个人一搭一档的相慰相劝,倒令君仍怜难以为情起来,她垂下头,有些羞涩的道:“我,我只是在为一个朋友担心,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好’朋友?我想二位也必定和我一样惦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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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褚泰祥呵呵一笑:“当然,当然,不过君姑娘无须掩饰什么,这男女之间,但要灵犀相通,气味相投发乎情,止乎礼,便叫光明正大,没啥好害臊的,大家自己人,我与任老,尚指望着替你们牵引这段红线呢……”

任非连连点头:“雍狷老弟一把年纪,而君姑娘亦非豆蔻年华,青春易逝,好景不常,怎可任其蹉跎虚耗?你们二位,无论才貌境遇,皆堪匹配,乃是一桩大好姻缘,这月老之属,自然非我不行——”

褚泰祥瞪着眼道:“喂、任老——”

任非忙道:“别急,除我之外,少不得尚要加上一个你。”

褚泰祥悻悻的道:“事情还没有到关节上,你就开始过河拆桥,未免也太早了点吧?做媒是积阴德,修善功,任老,你就想独个儿专美啦?”

任非涎着脸道:“我怎么会?褚老弟,只缘提名分个先后而已,你可休要误解——”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言,倒像这门婚事已经笃定结成了似的,浑然忘却远处还在红光隐凶,火焰腾宵,君仍怜一边瞧着听着,倒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态度才好了。

用力抹一把脸。

褚泰祥道:“你记得就好,任老,过了这一劫,我们两个平起平坐都算大媒,谁也甭想压谁一头,你要明白,我和雍狷的交情可非比寻常!”

任非笑道:“这还用说?我明白,我太明白了……”

褚泰祥正想趁机再奚落任非几句,耳中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窜走掩近的声音,这种响动,是由衣袂带风、步履轻移、与呼吸低促等的各式细碎声息所组成,而这决不会是雍狷到来的讯号,因为第一,雍狷无须如此鬼崇隐密,第二来者并非一人!

目睹褚泰祥脸上表情有变,任非不由诧异,他放低声音问:“有什么不对劲?怎么说着说着话就阴下面盘来啦?”

褚泰祥“嘘”了一声,双目凝聚一点,手上的根刀也攥紧了。

此君仍怜也察觉情况不妙。

她悄声道:“任老,有人掩过来了……”

任非四周探视,边不经意的道:“这个时候,只有雍狷老弟会来,你们无须紧张——”

冷冷一哼。

褚泰祥道:“来的不止一个人,任老,你说说,此时此刻,还会有谁陪同雍狷到来?”

蓦的打了个寒噤。

任非不禁张口结舌:“呃,莫不成,莫不成……是对方的人马?”

褚泰祥沉沉的道:“来者为何方神圣,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君仍怜抽出她的“双仪锥”,又是忧虑、又是迷惑的道:“如果是对方的人,他们怎么会打来这座岗子的?再说,照宅子里埋藏的火药所爆发的威力,原该歼杀殆净,没有漏网之鱼才是……”

褚泰祥苦笑道:“天下尽有些意外之事,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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