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弃的不是阳州。
而是自己可以为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的可能性。
他知道,比谁都清楚,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就是生命的惯性。
“想什么呢?不喜欢吃吗?”
母亲的话将他从思绪中唤醒,他微笑着摇摇头继续机械性地挪动手中的刀叉——这样就好。将食物送入口中,他看向窗外,朦胧的灯光与闪烁的圣诞树组成梦幻的夜景,一对情侣卿卿我我地走了过去,他的目光一沉,转而回到餐桌上,继续挪动刀叉。
到底是什么时候,人们开始热衷于这个节日的呢?
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做着怎样的事情啊。
*
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阳州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从来就是一个不喜欢思考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思考无用论的标榜者——做事之前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就算有什么后果又能怎么样,所有的事情都有两面性,没有绝对好的事情,难道就畏首畏尾什么都不做吗?不会,有些事情人就算知道后果也会去做,就像明知吸烟有害健康还会抽,明知逃课会挨骂还是会逃,明知两个人最终不会在一起还会去爱一样。
为什么要思考,去做就好了。
为什么要思考,去爱就好了。
就算有后果,那又能怎么样,至少活着的时候畅快淋漓。
“你想说点什么吗?”
男人傲慢的声音像是从寒冰深处渗出来一样。
“——呸。”
☆、第二十一回 恶之花
阳州听到了快步走来的脚步声,没完全感知到方位,自己的脸就被扇了一巴掌。他已经好久没有挨过打了,当年不懂事的时候还有打过架,但也都是小打小闹,因为除了情伤的人,没人打过他的脸,没有真正恨到骨子里,是没有人愿意对他的脸动手的。
我是挺招人恨的,但什么时候招惹了这种货色呢?
双眼被蒙住看不见东西,手被绑在了身后,脚也和椅子绑在一起,动弹不得。他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个状态,虽然是被水泼醒的。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平安夜和吉子以及一堆人出来狂欢,正和女孩子搭讪的画面。什么时候睡着的,什么时候被人绑架,他一点概念都没有。
“疼吗?”男人问道。
“扇你你不疼啊。”阳州依旧随意回答,一巴掌又抽了上来。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却又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呵欠。男人是刚刚走过来的,泼水的不是他,那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凭声音来判断这里大概是一个空旷的大房间,外面也异常安静,那就应该是废弃仓库之类的吧。
糟糕透顶。
在喝那杯酒之前他就预想到会有问题。
可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大的问题啊。
嗯?他听到了人离开的脚步声,大概两三人左右,直到关上门——屋子还真是大啊。正当他开始运转布满蜘蛛网的脑子准备思考策略时,罩在眼睛上的东西被人撕了下来——
“还记得我吗?”
长期没有见到光亮的眼睛并没有被刺痛,屋子里的光线是靠几盏顶棚灯维持,微弱的不得了。当然他还没有时间思考地形问题,因为男人的手正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脸面向他,他必须回答问题。
“你谁啊?”
他回答了,实话实说。
又一巴掌扇了过来,可这也无法激怒他,他只是再次试图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一个这样的人,可是很遗憾他招惹的人实在是太多,好好地记住每一个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连班里同学的脸都记不清,除了室友和吉他社的朋友,小彩那样的比较重要的女友,记忆几乎就没有更新过。
增加的新纪录,大概,也就是那个小少爷吧。
男人高高瘦瘦的,也就和他一般年纪,长得倒也是端正,看起来也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即使如此狂暴,也带着和立轩相似的良好家教的味道。
“难道是我抢了你女朋友吗?”
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可能了吧。
男人松开手摇了摇头,阳州以为他还会扇过来结果他没有,只是“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着。
难道是神经病?女朋友被我抢了然后疯了。可是就算抢了应该没过两天也还回去了,一个女人而已不至于吧。
“我被你折磨了这么久,结果你连我的脸都没记住吗?”男人自嘲地笑着,“小彩知道了,一定又会嘲笑我了。”
小彩?
难道是——!
没等阳州说出答案,男人就咬上了他的嘴唇。
这并非善意的吻,而是一种类似撕咬的东西间杂着满满的恶意,除了第一次接吻是由那个女人主动的,他从没让别人主导过一次,本能所告诉他的并非躲闪,而是将强硬塞进来的舌头一点点纠缠住,直到对方将舌头自己拉了出去。
转而又是一巴掌。
阳州将口中的血吐了出去,那眼神就像是无法驯服的野兽:“你是因为小少爷的事情来绑我?大少爷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跟他已经分开很——久——了。你就算在这里杀了我也没有用的。”
孙博涛冷笑一声:“和他没关系。”
“难道还是小彩?”阳州挑眉,“拜托,一个女人而已不至于吧!更何况当初主动和她分手的是你吧——还是单纯想报复?那大少爷可只是纵容了我好久呢。”
在这种时候还能巧舌如簧说个不停的,大概也只有阳州了。
孙博涛没有作声,只是踱步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眯着眼看着自己的猎物。阳州把目光移向天顶,自顾自地说着:“要杀要挂悉听尊便,死是无所谓,只是呢,即使是我也不喜欢不明不白地死啊。大少爷先赏个理由可否?”
见对方始终没有回答,阳州就一直说着,可即使他怎么说,孙博涛也不再发出一言。
他只是看着阳州。
将腿收到椅子上面,像孩子一样看着他。从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一根,叼在嘴里,将手支在下巴上,依旧看着他。
阳州有点搞不懂了,却还是硬着头皮挤出笑容:“大少爷您别这样啊,这样看我,还不如杀了我啊……”
博涛还是看着。
“大少爷,你没事我还有事呢。要不就给个痛快,要不就放我走……”
“恶之花啊,恶之花。美丽的恶之花。”
博涛掐灭了手中的烟,缓缓向阳州的位置走去,口中喃喃自语。
“恶之花啊,恶之花。剧毒无比的恶之花。”
“恶之花啊,恶之花,令人魂牵梦绕的恶之花。”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念念不忘的呢?”博涛从西服兜里掏出一厚沓照片,一张一张地砸在阳州身上,阳州四处窥去,发现那照片上面全都是自己的身影,一阵寒意从后脊梁骨升起,照片仍不断砸下来……
“恶之花啊,恶之花……”
他停下了脚步,目光几乎冻结。
“全都是你的错啊——!”
*
他一直无法忘记那一幕。
那还是刚上大学不久的时候,因为老师有事临时取消了课程,他就买了糕点,提前回到了父母置办的房子里,准备给没有课在家自习的女朋友一个惊喜。那时虽然还刚进大学不久,但一切顺风顺水,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凭着自己的手段在学校里的地位也初步建立起来。他的人生没有意外,只有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也乐于此道,他没有想过有什么事情,足以摧毁他的人生。
拿钥匙打开门,发现门口有两双鞋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虽说有这房子,他和未婚妻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他有和别人去过那种地方,但为人也一直很是谨慎,不会为了一时的欲求而坏了大事。他们两个也并不住在这里,房子只是两个人偶尔相处歇脚的地方。
那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带男人回来?
开什么玩笑——
他慢步走了进去,床上的一幕并没有让他惊讶,自己的未婚妻在一个男人的身子下面,男子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停下动作,转过头来。孙博涛承认在男子转过头来的一刻他的确被惊艳到了,那长相足以让他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未婚妻会沦陷。可就算脸再好看,人也终究是人,做了这种事情被发现,应该只有……
他又预料错了。
男子的目光一动,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继续原本的动作,还发出了原本并不存在的呻吟声,简直就是像在示威一样。
结果,仓皇而逃的是他。
从那以后小彩就变了,变成了一个他无法驾驭的女人,他们分手了,是他提出来的,当时他顶了很大的压力,因为父母说好的事情关系着很多。本来如果只是出轨,这都无所谓,和别人睡过,就算一直在外面有情人也无所谓,说到底他们之间的关系,只需要一纸结婚证书,与出现在公开场合。
他却还是任性了一把。
因为他忘不了那一幕。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男子叫做阳州,知道了那是个玩世不恭的混球,刚进学校不久也混得了不小的名气,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他知道了那个混球的秉性,也知道了他所能知道的全部。
他开始派人跟踪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不知为何,他就是忘不了那一幕。
忘不了那个眼神。
忘不了那个呻吟。
他试图让他进入自己的世界,进行过邀约,也旁敲侧击过,可是这个混球从未理睬过他,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继续肆无忌惮地活着。
人们被恶之花吸引,不是人的错,而是恶之花的错。
是他肆意绽放的错。
是他太过张扬的错。
是的,恶之花,要不收起他的锋芒,要不然,就应该被折断。
恶之花,本来就不该存在。
☆、第二十二回 别了,小少爷
*
费尽周折,吉子终于讨到了小少爷的电话。
这并非易事,通过这般折腾,他也总算明白了他与小少爷之间差了多远——从朋友的同学到老乡到他的室友到一起做学生工作的同学。就算他不想承认,他也知道,可能他与小少爷一开始是一样的,只是后来他选择打游戏喝酒玩乐醉生梦死,而小少爷按部就班地学习做学生工作,而他们走上了全然不同的交际圈子,以及全然不同的人生。
没有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是小少爷那个圈子的人,都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即使不知道,也有人告诉了他们该做什么的人。
简而言之,他们是全然不同的人。
退一万步讲,若不是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他是绝不会去找什么小少爷的。现在是八点半,他裹着大棉袄站在宿舍楼外面,盯着手上的电话发呆。
这三天之内,他不知道责备了自己多少次,好像从小到大就这么一件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了自己的无力。
按下拨通键,等待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滴,滴,每一声都像是无情的审判,如果小少爷不接怎么办,事情再延误一天,是不是一切都会无法挽回。
就这样,自己变成了当初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电话没有接通,被挂掉了。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再一次拨通,他已经做好准备,无论如何都要打通才行。
只有这样……才能……
“喂,您好。请问,是何立轩吗?”
“请……请救救阳州。”
*
立轩此时坐如针毡。
就在刚才他接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原本是不想接这种没有标注的陌生电话的,更何况是和父母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是这个号码反复打来他才不得不到外面试着接一下,他却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电话里那个人,让他救救阳州。
从孙博涛的手里,救阳州出来。
那个人没有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失控的不断重复着,请救救他,请救救他,去找孙博涛救救他,只有你能救他。
他已经三天,没有回去了。
是孙博涛把他带走了。
他很危险。
“小轩,怎么了?电话里面什么事情啊?看你心不在焉的。”
“啊,没什么,没什么……”他的掩饰并非在给父母看,而是给他自己。按照预定这两天他应该没有任何事情,乖乖地陪着父母游览这个城市,吃饭聊天。他不可能离开父母的身边,离开,他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理由。
对手还是孙博涛,那个孙博涛。
如果忤逆他,父母可能就会知道一切。
那么他的世界,就会崩塌。
好不容易脱离了,不可以回去。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是电话里有什么急事要做吗?如果有的话不用管我们,去做就好了。”
母亲话语刚落,父亲就接道:“我们过来,就是为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