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次不经心的插枝 如
果不是那偶然的顾盼 我们
原来可以终生终生永不相识
在雷电交会的刹那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从我身后
静静走来
走进我心中央)
天空中不断有星球爆裂
不断有美梦从此殒落幻灭
但是 在我们的世界里
帷幕刚刚升起 戏正上演
我们的心愿仍然要逐一完成
在一切的来临与消逝之间
戏正上演
我们一定要等待与盼望
坚持要依次出场 凝神准备
随时欢呼 落泪 或者鼓掌
太阳系里所有行星都进入位置
我们的故事刚刚开始 戏正上演
而星光闪烁 时空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含泪问你
一生中到底能有几次的相遇
想但丁初见贝德丽采
并不知道她从此是他诗中
千年的话题 并不知道
从此只能遥遥相望
隔着幽暗的地狱也隔着天堂)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永无止尽
犹疑而又缓慢 地球不断旋转
要经过无数次的循环 才能有
三叶虫的出现
然后当曙光初露 恐龙已经遍布
时光逐渐增加了流动的速度
在苏铁 银杏和蕨类之间
第一棵开花的植物终于出现
那是白垩纪 那是一亿年前
那时候 气候温暖
暴龙爬行在开满了花的原野上
鱼龙游过海洋 而翼龙在天
我们从不怀疑
永远遵循着一种生长的秩序
知道路途迢遥
知道要从清晨到傍晚
到暮色四合
到恐龙绝迹
在宇宙无垠的舞台上
我们人类才能登场
终于登场 却发现
时光疾如飞矢 戏刚上演
而暮色已经沉沉下降
(爱 原来并没有专属的面容
然而你来到我身边竟然一如梦中
你轻携我手带我走过无人的
山径 风声细碎拂过莲叶拂
向密集的丛林 夏夜里我知
道有一种苏醒有一种融化已
经来临 有一种无法控制的
宛转流动 已经开始在我的
心中在冰河之下 缓缓前行
爱 原来并没有专属的夜晚
然而你来到我身边 星光如此灿烂)
整个夏天的夜晚 星空无限灿烂
特洛伊城惜别了海伦
深海的珍珠悬在她耳垂之上有如泪滴
庞贝城里十六岁的女子
在发间细细插上鲜花
就在镜前 就在一瞬间
灰飞烟灭了千年堆砌而成的繁华
在遥远的埃及
有那么多固执的法老
坚持要装饰自己的墓穴
坚持说
自己不是死去 只是与人世暂离别
整个夏天的夜晚 星空无限灿烂
一样的剧本不断重复变换
与时光相对
美 仿佛永远是一种浪费
而生命里能够真正得到的
好像也不过
就只是这一场可以尽心装扮的机会
在得与失之间我们从来无所取舍
在一切的传说里
我们从来没能知道
那被时光它谨慎收藏的秘密
星空中有深不可测的黑洞
吞食尽周遭所有的生命 并且
使空间变形
岁月里也有着黑暗的角落
逐日逐夜
在吞食着我们曾经那样渴望
并且相信会拥有的 幸福与快乐
(忧思的神祇总是在静夜里前来
向我默默追索
一切只有在这样的时刻里
才会重新想起的
曾经发生过的 犹疑与蹉跎
我的神祇总是在中夜前来
默然端坐 俯首依依审视着我
极远处的月光
也正在审视着海洋
而那暗流汹涌的海啊 不得不
把所有的悲喜
都反映成银白镶着清辉的浪)
忧伤的来源其实起于丰盈之后的
那种空芜
对生命 对内里的激情
我们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知足
在每一回首处
总有我们曾经计划
却不曾结果不曾生长不曾栽植的树
总有些
不能忘记又不能不放弃的心愿
总有些 不忍不舍
又不肯去触犯的界限
期待中的节日因此仿佛从未来临
排练好的角色 也因此
从来不能执照原来的计划上演
星宿中存在着
无数还没能发现的黑洞
行走在人群之中
我们的热血慢慢流空
逐渐开始怀疑起 今日与昨日
自己真正的面容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依然要问你
那样的夜晚去了哪里)
为什么天空中不断有流星划过
然后殒灭 为什么
一朵昙花只能在夏夜
静静绽放然后凋谢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含泪问你 为什么
为什么时光它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为什么我们要不断前来 然后退下
为什么只有它可以
浪掷着一切的美 一切的爱
一切对我们曾经是那样珍贵难求的
温柔的记忆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含泪问你
到了最后的最后 是不是
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不能传达任何的
讯息 我们的世界逐渐冷却
然后熄灭
而时空依然无限 星云连绵
如果露珠是草木的虚荣
星球是宇宙的炫耀
那么
我们在日落之后才开始的种种遭逢
会不会
只是时光它唇边一句短短的诗
一抹不易察觉的 微笑
回声
如果有人一定要追问我结果如何
我恐怕就无法回答
我只知道
所有的线索 也许就此断落
也许还会
在星座与星座之间伸延漂泊
在夏天的夜晚 也许
还肝有生命重新前来
和和们此刻一样 静静聆听
那从星空中传来的
极轻极遥远的 回音
后记 愿望
一直在努力做个循规蹈矩的人。
一直在努力做个不愿意循规蹈矩的人。
这就是我的全部生活。
从十四岁起立志要成为〃画家〃,快三十年来,我循规蹈矩地走在这条路上。飘洋过海,接受了全部的学院教育,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创作,不断地扬弃从前的自己,到现在本身也已在美术科系里教了许多年,心里在仍然是那一个念头:
〃我应该可以画得更好!〃
而我当然明白,这是一场漫长和艰难的争战。画了许多年的油画,去看别人的展览的时候,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楚了。
有时候,一走进画展会场就想马上退出去,知道来错了。有时候一面浏览一面心情逐渐下沉,在和画家寒喧道别的时刻,竟然会混杂着一种悲悯的感觉,好像看着他一直站在门外,知道任凭他再怎样努力这一生也永远不可能踏进门里。
当然,也有那样的时候,站在会场,心中又惊又怒,对墙上的作品既羡且妒,真不明白这个画家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来用功?怎么可以那样专心,把每一张作品都处理得那样好,那样精彩?
更有一种时刻,是生命里一种战栗的经验。站在画前,完全不能动弹,画家仿佛正透过他画上的光影向我默默俯视,那眼神中充满着了解和悲悯,知道我明白在我们之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知道我明白,在我的一生里永远永远也创作不出可以和他的作品相比的东西。
艺术在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来者不拒,非常和善宽容,其实在内里是个极端冷酷残忍的世界啊!
所以我一直不敢自称诗人,也一直不敢把写诗当作我的正业,因为我明白自己有限的能力。
在写诗的时候,我只想做一个不卑不亢,不争不夺,不必要给自己急着定位的自由人。
我几乎可以做到了。那是要感谢每一位喜欢我的朋友,包括在很远很远的灯、光下翻读着我的诗集的每一位读者,是的,包括你。
因为你只是单纯地喜欢着我,读着我,从来没有给我任何的压力。
因为,就如你所知道的,我不过只是写了几首简单的诗,刚好说出了生命里一些简单的现象罢了。因为简单,所以容易亲近,仿佛就刚好是你自己心里的声音。
对我来说,能够这样单纯地从诗篇里得到这许多朋友,得到这许多共鸣的心,实在是一种难得的无法强求的经验,我很明白,所以更加感激。
我也知道,朋友所以会喜欢我,就是因为我在这一方面从来没有强求过。我当然还是在慢慢往前走,当然还是在逐渐改变,但是那是顺着岁月,顺着季节,顺着我自己心里的秩序。
今夜,《时光九篇》终于定稿了,离我在初中的日记本上写下第一首诗的那一夜,真是隔了许多许多年了。回顾生命中的河流,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次的转折。但是每当一首诗慢慢地从酝酿到完成,年轻时所感受过的那种安静和透明的感觉就好像还在那里,好像有一朵荷,在清清水满的塘边,在一切江河的源头之上微笑注视着我。
而那也许才是我心中真正的愿望。
——一九八六年的秋天于台北
序 在那遥远的地方
这个秋天,我收到了一份丰厚的礼物。是一本由朋友亲手贴好的摄影集子,里面是他从他所拍摄的一千张幻灯片里精选出来的——蒙古高原。包裹寄到的那天,是个阴雨的下午,我刚好没课。拆开外面的牛皮纸之后,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簿子,从封面上的〃蒙古之旅〃四个字里,我已经知道内容应该是什么,可是,把本子放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我却绕室彷徨,迟迟不敢去翻动它。
我知道朋友的心意,他早已告诉过我,这是他的一个心愿——去为我寻回我那从来没有见过的故乡。
他一直住在香港。我接到过他的信,知道他什么时候启程,也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之后,我也曾接到过他的电话,知道为了这次旅程,他受尽辛苦,甚至还生过病,住进了医院。但是他说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只要我会喜欢这些相片。他说幻灯片有些还需要送到澳洲去冲洗,只要他一拿到,就会赶快给我寄过来。他说他是怎样急切地恨不得马上就能把那些相片送到我眼前。
而此刻,相片就在眼前了,遥远的梦魂里的故乡现在就藏在这些扉页之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却一直鼓不起勇气来翻开它呢?
窗外有雨,屋子里显得比较明暗和出奇的安静。我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把花瓶里的水重新换了,把椅垫都扶正排好,把茶几上的玻璃擦得一尘不染。一直没有人按门铃,也没有人打电话来。在窗前和门后几次来回,终于再也找不到任何籍口之后,我只好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心跳得厉害,我把这本簿子端端正正地放到眼前,不知道在翻开了薄子之后,将会看到些什么?将会有怎样的一种心情?
但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在一翻开之后,我就永远都不能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然后,我就翻开了它。
然后,就在第一页,就在第一张相片上,就是那一条河,就是外婆把年幼的我抱在怀中说过了许多次的那条河流——在一层又一层灰紫色的云霞之下,在一层又一层暗黑起伏的丘陵之间,希喇穆伦河的波涛正闪着亮光发着声响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地向我奔涌过来。
然后,我就开始痛哭,在一个阴暗而又安静的房间里,在一个微微有些阴雨的南国秋日的下午。
那一条河发源在我母亲的家乡——昭乌达盟克什克腾旗。
河流的源头藏在一处人迹未至的原始森林里,那里有林海千里,鸟雀争鸣,瀑布奔腾。从那些孤高巨大的寒带林之间,希喇穆伦河逐渐汇聚,盘旋回绕,逐渐变宽变阔流向那一望无际的草原。
母亲说过,从木兰围场坐车到察哈尔的多伦,要经过三百里的森林。母亲说:
〃那真是一片树海,怎么走也走不完似的,夏天的时候坐车经过,整个森林都是香的,香味里面可以分得出哪些是花香,哪些是草香和树香。那时候我一直觉得连雾气和露水也好象都是清香清香地留在我的衣服上。
有一次车子刚出森林,到了一片大草原上,就看到整群野马奔跑了过去。其中有一匹毛色特别纯白,象雪一样地发白发亮,那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是坐在车子里,而是骑在那匹雪白的野马的身上。〃
外婆告诉过我,母亲一直是个温顺体贴的孩子,而在把我们这五个子女带大的岁月里,母亲也一直是个温柔和安静的妇人,可是,我总是记得母亲在那次说起她的少年时光,说起她看到那匹白色野马时的神情。
外婆去世已经有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