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讶道:“他有事为何不直接见朕?却要通过你?”
萧怀瑾一脸不解:“儿臣也不明白。问他,他却说事关四皇弟,他一介文臣,不便弹颏武将,定要儿臣转交,折上也未曾具名。”
皇帝心中冷哼一声,缓缓道:“呈上来。”
太子正等著这句话,立时小跑几步,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奉给自己的父亲。
皇帝翻开奏折,略看了开头几句便放过一旁:“你们都下去吧!”
萧怀瑾见父亲声色不动,心中暗骂老狐狸,却也没那个胆子违抗圣意,只得怏怏告退。萧怀瑜和皇帝交换了几个眼神後随兄离开文德殿。
兄弟二人出殿不久,萧怀瑜忽然低头掩嘴轻咳,太子对这个弟弟十分关心,见他面带疲惫之色,不免担忧:“你的病还没好,何必急著回府!”
萧怀瑜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臣弟的病无所谓好坏,只是容易疲倦罢了,不发作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萧怀瑾不高兴地瞪他一眼:“这是什麽话,你别听那些糊涂的太医混说,孤这几年一直派人在外面寻找真正的神医,定能将你治好。”
萧怀瑜无奈地摇摇头:“皇兄政务繁忙,怎可再为臣弟费心劳力!咳,我有些累了……”
不等他将话说完,太子已慌慌张张地催促道:“既是累了,我送你回宫休息吧!”
萧怀瑜摆摆手:“我已让晓莲吩咐备车,这便回府。”
萧怀瑾吃了一惊:“这麽快?”
瑜王微微一笑:“既是封了王,本不应进宫居住,父皇与皇兄允我回宫休养,已是莫大的恩惠。如今病已大好,怎可久居宫中。”
太子急道:“可是……”
萧怀瑜淡淡地打断他的话:“臣弟已请得父皇的旨意,皇兄莫再阻拦。”
萧怀瑾深知这个弟弟执拗的脾气,只得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孤不拦你,我送你出宫吧!好好养著,孤得空便去瞧你。”
萧怀瑜轻轻点头:“多谢皇兄!”兄弟二人肩并肩,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探花府内,芳菲绕遍,日日香满院。蔷薇架下摆著一张小巧玲珑的棋案,两人分执黑白子,苏清岚身著官服,似乎是下了公务连衣服都未换便立即赶来,此时正偷偷瞄著凌文湖,见他双眸轻垂,嘴角微勾,顿觉心猿意马,忍不住替他拂开垂落在肩头的散发:“小湖……”
凌文湖“嗯”了一声:“说吧!”
苏清岚暗暗叹息,面上倒是一本正经:“梁殊与太子结盟不久,想是急於在储君面前表现,已至东宫将奏折交给了太子。”
凌文湖冷笑道:“什麽急於表现,狐狸伎俩罢了。梁殊虽和太子结为一党,却并不想亲自出头得罪贵为大将军的瑛王,所以把奏折往太子那儿送,想让太子参瑛王一本,兄弟相残,和他梁殊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估摸著,那本奏折定是连名字都不具便呈上去了。”
苏清岚有些不解:“太子就这麽让他利用?”
凌文湖将白子放在手中颠来倒去地玩耍:“萧怀瑾是什麽人,其母稳居後位数十年,养出来的儿子会是笨蛋吗?梁殊固然聪明,可太子自会把话说得清清楚楚,皇帝接奏折那会儿定然已知折子乃是出自梁殊之手。对了,萧怀瑛那儿有没有动手脚?”
苏清岚放下一粒黑子:“放心,萧怀瑛昨晚便得到消息了,否则他怎会不到你这儿来?呵呵,要说萧怀瑾与梁殊,这二位才叫真正的狼狈为奸呢,狼与狈,谁都不愿成为对方棋子,凭白吃亏。”
凌文湖不在意地道:“狼也罢狈也罢,我只要梁殊那伪君子的项上人头,为公子报仇。”
苏清岚轻轻叹了口气:“报了仇之後呢?”
凌文湖愣了愣,随即撇撇嘴,满不在乎地回答:“还没想好。”心道报了仇之後我还活著干吗?自然是陪公子去。
苏清岚定定地望著他,缓缓道:“和我走好不好?离开这乱七八糟的地方,随我回流云山庄,我定会好好待你。”
凌文湖慢慢挑高了眉,斜睨著他:“和你回去做什麽?你有老婆有儿子,妻贤子孝,尽享天伦,我以什麽身份和你回去?”他摆摆手,神情间竟添上了几分疲惫:“你们这些人啊,总是这麽三心二意。据闻庄主夫人乃江南名门闺秀,当年慕你风华,不惜与娘家决裂也要嫁给你这个江湖武夫。你倒好,家中金屋藏娇,却仍不能收心,在外头风流快活,玩了女人玩男人……”
苏清岚脸上露出一抹愧色,讪讪地强词夺理:“什麽玩了女人玩男人,除了你我还碰过别的男人麽?这麽多年了,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凌文湖摇头道:“我难得讲两句心里话,你别乱打岔。我虽无意中救了你一命,可这些年你为了帮我报仇不惜改名易姓,甚至连流云山庄都不回了,这份恩情我铭感五内,永生难忘……”
苏清岚不悦道:“说这些做什麽?我是……”
凌文湖不让他说话:“只可惜,我这人是不懂报恩的,你既任我欲取欲求,我便将你用到骨头碴子都不剩。听我说,小晏八岁就跟在我身边,如我的亲弟弟一般,我费尽心机保全了他的清白,是不想让他重蹈覆辙沦落风月。报了仇之後,你带他走吧,替我好好照顾他,他是个好孩子,知进退懂道理,相信夫人也会喜欢他的。”
苏清岚听这话倒象是临终托孤,心下大惊:“你呢?你怎麽办?”
凌文湖淡淡道:“一个锅配一个盖,能盖住我的那顶盖子早就不在了,我还能怎样。公子去世後,若非念念不忘报仇雪恨,我都不知道自己活著是为了什麽。唉,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的缘法便是公子,这辈子只想为他活为他死,下辈子若还能遇见你,我定会报答你此生对我的情意。”
苏清岚听得失去了理智,顿时掀翻棋案,怒道:“什麽这辈子下辈子,好好好,你想死是不是?我这就撒手,不管你那些破事儿了。”
凌文湖心想到底是一庄之主,脾气挺大,以往还未发现呢!面上陪著笑:“我就这麽一说,你倒当了真。啧啧,棋子都洒了,不成,你给我拣起来,一粒都不能少。”
苏清岚狠狠瞪著他,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小湖,你是你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那位已经死了十年的公子对你真地那麽重要吗?为他报仇倒罢,还要为他陪上性命!”
凌文湖压根儿不想跟他吵架,指指滚了一地的棋子:“你拣不拣?”
苏清岚与他对视半晌,忽然泄了气,沮丧地摆摆手下结论:“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他慢慢弯下腰,开始拣拾地上的棋子,拣了一半,倏地抬头冒出一句:“萧怀瑜呢?对你来说,萧怀瑜是什麽人?”
凌文湖愣住,好一会儿方才恼怒地踢了苏清岚一脚:“他是什麽人?他是萧朝的皇子,是御封的瑜王,是高高在上的龙子凤孙。什麽对我来说,这人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苏清岚缓缓直起腰,紧紧握住手中的棋子,眼神带著几分怜惜与不易觉察的痛苦:“小湖啊,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吗?你瞧瞧,萧怀瑛也罢,萧怀瑾也罢,甚至是我,无论怎麽折腾,你从不生气。可是萧怀瑜却不一样,一提到他,你便像只尾巴著了火的兔子一般,又吵又嚷,还说他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何必自欺欺人呢?”
凌文湖大怒:“什麽尾巴著了火的兔子?什麽自欺欺人?混蛋,你……你你气死我了。”
苏清岚见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中酸楚难当,忍不住走过去将他抱住,低声道:“小湖,只要他不在你身边,我便不会放弃!你不是不知道以什麽身份跟我回流云山庄吗?我想过了,我便告诉整个山庄,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话未说完,凌文湖重重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放屁!”
苏清岚虽然武艺高强,但冷不丁挨这一下也有些吃疼:“小湖……”
凌文湖挥舞著拳头,怒不可遏:“弟弟?他爷爷的,老子要是你弟弟,你还会上老子上得那麽来劲?”
他满嘴污言,风度全失,好似被惹毛了的猴子般张牙舞爪,苏清岚看在眼里,不仅不恼,反而微微一笑,心道你终於肯为我发一次火了,也不枉我这麽多年死心塌地地陪在你身边。
凌文湖眼尖得很,发现他面露得色,心念电转间便已明白了眼前这人的心思,倒有些啼笑皆非,索性不再理他,转身回房。苏清岚连忙跟上,暗想小湖生气的样子可真好看!
凌文湖知他是个没脸没皮的人,料到他随後定会跟来,不以为奇,回房後吩咐小晏收拾收拾,准备出府。
苏清岚好奇道:“天色将晚,这时候出府做什麽?”
凌文湖横他一眼:“小晏的手伤得太重,留下了几道疤痕。我得带他到回春堂去找邢大夫瞧瞧,看看能不能把那疤痕去了。”
苏清岚叹了口气:“萧怀瑛真是够狠!那日萧怀瑜设宴请客,怎知我与姜澧饭还没吃上嘴,王府里却吵闹了起来。後来一听老总管的说词,我就知道你要倒大霉,无奈当时萧怀瑾在场,我也不便托辞离开,好不容易安顿了,我便急著来找你,岂料刚爬过墙头,正想把萧怀瑛的人给收拾了,却觉得眼前一晃,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凌文湖换了件外袍,青衣青巾,整个人精神了许多:“这话你已经解释无数遍了,说得不厌,我听著可够烦的。算了,不就是想套我的话吗?说起来也没必要瞒著你,那天将你点倒的人是兴庆宫都统太监祈芳,萧怀瑾身边的大红人。”
苏清岚愣了愣,随即恍然:“我还以为萧怀瑾大发慈悲呢,原来你的伤他也有份。”
凌文湖瞪他一眼:“你懂什麽!萧怀瑾倒是想要我的命来著,不过那祈芳却没有落井下石。”
苏清岚“啧啧”赞叹:“我家小湖果然举世无双,连宫里的太监都被你迷住了。”
凌文湖啼笑皆非:“胡说八道。对了,你派人查查,那祈芳武功几臻化境,怎会落入宫中成为阉人,而且他对我一向不错,我本疑心其中有诈,可又看不出丝毫端倪,颇为费解。”
苏清岚点点头:“原来你今日愿意对我说实话是又要给我下任务啊!那麽……”他轻笑数声:“小湖,你索性全说了吧!那天你到底怎麽惹上萧怀瑜了,竟把他气得旧病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