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瑜莫名觉得一阵窝心,本想避开,又不忍违悖兄长的好意,只得任他抚上额头,缓缓道:“皇兄莫急,我很好!只是父皇让我去一趟文德殿,所以不能陪皇兄赏牡丹了。”
紫衣人忙道:“既如此,休要耽搁,快去吧!”
萧怀瑜冲他行了个礼,告辞离开。
出了御花园,瑜王果然拐个弯往文德殿的方向走去,小太监有些莫名其妙:“殿下,皇上并没有召见殿下。”
萧怀瑜淡淡道:“是我有事要见父皇。”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玉骨扇缓缓打开,扇面上题的是一阙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用的正是梅花篆体。
一年前,萧怀瑜与凌文湖相识相知,此後得空便往郊外跑,二人情投意合,常常把酒同欢,吟诗作赋,高谈阔论。一日凌文湖喝得大醉,死活拉著他一起练字,萧怀瑜近乎痴迷地望著那人双手矫若游龙,当庭写下数十副长轴,端地是清绝飘逸,潇洒不羁。他灵机一动,从怀中取出一把玉骨扇,连哄带骗,骗得醉熏熏的凌文湖依著他的意思在扇面上题下了这两句千古绝唱。
如今,扇子他日夜随身携带,人呢?即使在眼前,那人的心也是遥不可及,怕是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曾经在一把玉骨扇上提过这麽两行情深意重的诗句。
小太监见他盯著那把扇子猛瞧,不由有些好奇:“王爷?”
萧怀瑜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折扇,便见前方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文德殿巍峨耸立,五彩缤纷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著迷人的华晕,两排宫庭侍卫整整齐齐站在廊下,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韦陀手持拂尘垂首立於门旁,身後跟著两名青衣宦官。
瑜王望向紧闭著的朱漆殿门,低声交待了两句,小太监连连颔首,随即转身离开,他自己却慢慢走近,蹋上殿前台阶。韦陀听得声响,略略抬头,慌忙踮起脚尖小跑著迎过来:“王爷!”
萧怀瑜指了指朱门:“父皇可在殿中?”
韦陀行个礼:“内朝刚散,皇上正在批折子呢!”
萧怀瑜点点头:“烦你通报一声,我有要事需面见父皇。”
韦陀心知众皇子中眼前这位是最受宠的,不敢得罪了他,连忙跑回殿前,轻轻扣门:“启禀皇上,瑜王殿下求见。”
门内传出一道洪亮的声音:“进来!”
韦陀轻手轻脚地推开半扇门:“王爷请!”
萧怀瑜轻提衣摆,大步跨过高高的门槛,韦陀忙将殿门重又关紧。
文德殿内十分宽敞,四根盘龙玉柱分两侧撑住高耸的殿梁,上首有三级汉白玉砌成的台阶,阶上摆了一张巨大的檀木书案,案前坐著一个人,身著黄袍,头戴帝冠,面容清矍,年约半百,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萧怀瑜在阶前三尺外站定,伏地叩首:“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微微一笑:“到朕身边来。”
萧怀瑜连忙站起,几步上了台阶:“父皇。”
皇帝抬手摸摸他的脸,目光瞬间慈爱温和,带著无尽的宠溺疼惜之情:“这几日事务缠身,没去瞧你,气色好了许多。”
萧怀瑜眼中闪过一抹感动:“如今兄弟们都能独挡一面,父皇龙体要紧,不应如此操劳。”
皇帝摇摇头:“你那些哥哥们……不提也罢,瑜儿,今日找朕所为何事?”
萧怀瑜犹豫片刻,终於下定了决心:“父皇,能不能拨几名黑羽士给我?”
皇帝愣了愣:“你要黑羽士做什麽?”慈祥的面容慢慢转为严肃:“瑜儿,你身体不好,你母亲临终前再三叮嘱朕,要朕给你一份安定逍遥的生活。”
萧怀瑜轻轻叹了口气:“皇位於儿臣不过是过眼云烟,大皇兄与四皇兄之间的纷争我也不愿插手,儿臣只是想保护一个人罢了。”
皇帝扬眉:“凌文湖吗?”
萧怀瑜沈默半晌,毅然点头:“不错。”
皇帝站起身,在案前来回踱步:“你可知他以前是做什麽的?”
萧怀瑜淡淡道:“我不管他从前以何为生,只知他是儿臣的救命恩人,也是我萧怀瑜心仪之人。”
皇帝停下脚步:“这几年,朕一直想为你找名温柔贤淑的王妃,你却以病弱为由屡屡推拒,朕倒没想到,你喜欢的竟是男子,而且这男子本为娼寮小倌,出身污秽……”
“父皇!”萧怀瑜突然拔高声音,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奇怪:“您是我最尊敬的人,小湖却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不想从您的嘴里听到这种话。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又有多少人是自甘下贱?小湖过往的生活中没有我,我便没有资格妄加查探非议……而且儿臣不愿成亲,是因为儿臣身带残疾,这样的体质也不适合娶妻生子,此间原由,父皇应比我更清楚才是。”
皇帝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大发雷霆,反而微微皱眉,露出一种悲哀的神色:“你……心里还在怨恨我们?”
萧怀瑜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言行失仪,“咚”地屈膝跪下:“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怨恨之心。只是情之一字,实难自抑,便如……便如当年的父皇与母亲,儿臣只求父皇成全。”
皇帝怔忡半晌,缓缓叹息著:“你起来吧!不要怨恨我们,特别是不要怨恨你的母亲,她到死……到死都不能释怀……你要黑羽士,朕挑二十名予你使唤。不过,那个凌文湖在你两个兄长之间左右逢源,朕看他心机深沈,你不可太大意。”
萧怀瑜面露苦涩:“父皇也知,他根本不愿理睬我。”
皇帝弯腰扶起心爱的儿子:“或许他是觉得你手中并无实权,所以……”
萧怀瑜急急辩解:“父皇对儿臣之宠溺天下皆知,兄弟们亦是处处礼让,况且我自幼娇生惯养,关节人情一概不懂,若他果真有心攀龙附凤,怎会舍了儿臣去就两位皇兄?”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关节人情一概不懂?呵呵,瑜儿,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萧怀瑜顿觉赧然:“懂也罢,不懂也罢,儿臣只想过自己的生活,皇兄他们稀罕的我不稀罕。”语气一变:“儿臣本与他们相安无事,不想却无缘无故牵累了小湖,唉,我也是万般无奈,不得已而为之,还望父皇体谅。”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凌文湖不过就只会写两笔梅花篆罢了,怎得你如此真心?”
萧怀瑜微微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突然眨眨眼,神情间添上了几分儿时的调皮:“父皇,过两日,我准备搬到探花府去居住。”
皇帝愣住:“你……”
萧怀瑜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儿臣是父皇生的,性子自然与父皇一模一样。对於所爱之人,当然不能让他逃脱出我的手掌心。”
皇帝苦笑:“你得把晓莲一起带过去,否则,朕定然不允。”
萧怀瑜笑了起来:“父皇放心!”
皇帝望著儿子得意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於萧怀瑜,皇帝既不敢将他放得太远,又不敢过份约束於他。心爱之人就留了这麽一条根,偏偏此子长相酷似其母,皇帝每每见到他,便如见著心上人当年倾国倾城的模样,故而自幼对其宠爱非凡。况且萧怀瑜患有罕见的奇症,无法治愈,若想长寿,便不能让他焦烦忧虑,皇帝深知其理,从小对他千依百顺,凡所求无不应允。好在萧怀瑜博览群书,性情温朗,後宫中又常有不堪之事,他看在眼里,渐起淡泊之心,更称皇帝胸怀,当然,也十分契合几位兄长的心思。
如今,太子与瑛王在朝中势力均衡,皇子间也分成两派,老二珩王、老五琪王、老七顼王是太子党,老八璁王和老十琨王却又在瑛王麾下,独有最小的老十二珀皇子与瑜王保持中立,两头不帮,瑜王本无心参予,而老十二却是因为年龄太小,目前不仅不曾封王,而且尚未出宫另立府邸。
自古皇家事非多,皇帝再次摇了摇头,慢慢坐倒在椅子上。萧怀瑜心中明白父亲的苦恼,绕到皇帝身後,替他轻轻揉弄太阳穴,低声道:“兄弟们的事让兄弟们自己去解决吧!父皇放心,儿臣有办法让他们不致自相残杀。”
拍拍儿子的手,皇帝幽幽吐了口气:“你别管,他们既有胆子胡闹便该自己想办法收场。皇位嘛,本就应当有为者坐之。”
萧怀瑜手指微僵:“父皇……”
皇帝闭上双眼:“你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罢。那个凌文湖,让他不要搀和进来,否则,朕不会保他的。”
萧怀瑜没有吱声,心想您不保我还能不保吗?奇怪的是,小湖并非是个贪图富贵权势之人,只不知究竟为什麽一定要赶这趟混水。
殿中一时沈默,皇帝享受著儿子的体贴,舒服得不想开口;萧怀瑜心心念念思考凌文湖行事的动机,也未曾讲话,直至殿外又传来韦陀尖尖的嗓音:“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二人方才回过神来。
皇帝弩弩嘴,萧怀瑜会意,连忙走下台阶,父子相视一笑,皇帝正襟危坐,沈声道:“让他进来!”
只听殿门吱呀一声响,身穿紫袍的当朝储君提著衣摆急急走了进来。
第八章
第八章
太子进殿时,萧怀瑜已规规矩矩立过一旁。萧怀瑾行礼後冲著弟弟微笑道:“你还在这儿啊!”
萧怀瑜抱拳作了个揖:“臣弟身体大好,适才正在向父皇请旨出宫回府。”
萧怀瑾忽地皱眉:“父皇同意了?”
皇帝微微点头:“你九弟毕竟已建府邸,本因重病在身,住进宫中延医用药更为方便,如今身体既已康复,当出宫回府。”
萧怀瑾似乎不太情愿:“可九弟的病……”
皇帝打断他的话:“你赶来见朕可是有什麽要紧之事?”
萧怀瑾忙道:“非是儿臣之事。今日下朝後,梁相到东宫私下里求见儿臣,要儿臣将他的奏章呈交父皇。”
皇帝讶道:“他有事为何不直接见朕?却要通过你?”
萧怀瑾一脸不解:“儿臣也不明白。问他,他却说事关四皇弟,他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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