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异,家父离世前将我接到京中。殿下怜我年幼失怙,将我留在他身边。我自幼跟随父亲学医,虽然技艺微薄,好在父亲曾有手札留存,我照著手札所记替殿下调养倒也不曾出过差错。岂料……”她瞅了瞅凌文湖:“岂料一年前殿下去郊外赏春,不提防竟与侍卫仆人们离散,偏偏凑巧旧疾突发,为大人所救,此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自此以後,殿下念念不忘大人,得空便溜出城去与大人相会,即便後来大人疏远殿下,殿下也不气馁,一心一意想著大人。他自己也清楚这样的身体本不应忧心劳神,却因大人屡屡倍感烦恼,这半年,犯病数次,每次都凶险万分……唉!不知大人可解殿下的一片心意?”
凌文湖心下一痛,神色复杂:“我……”
宣晓莲又道:“殿下若是醒著,这些话定是不许我说的。可我从小陪著殿下,不忍见他伤怀,所以……晓莲若有失言之处,还望大人莫怪。”
凌文湖讪讪道:“怎……怎会……”
宣晓莲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索性将话全都说出来:“两个多月前,大人封官,殿下心中欢喜,特地在府内设宴,说是请三甲同聚,实际上只为大人一人而已。谁知……不提也罢,事後殿下曾向晓莲提及大人跪地後两番难起,疑心大人腿部有疾,故而待大人上朝,特地嘱我扮成小太监为大人一诊。我扶大人出宫时曾借机把过大人的脉相,得知大人病根已落,殿下便吩咐我前往回春堂,借机为大人调理医治。今日贵仆前来求医,我以为大人生恙,不想竟是殿下在此。”好在她还懂得替主子护实脸面,未将落水装病等真相统统讲出来。
凌文湖突然觉得什麽话都不想说了,慢慢走到床前,凝视著昏睡中的人,心乱如麻,隐隐地似也带著几分淡淡的喜悦。
宣晓莲话已说完,见凌文湖不言语,也便不再开口,屋内一时沈默。熟睡中的萧怀瑜忽然轻轻咳嗽,脸上微现汗水,凌文湖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块绣著腊梅的汗巾替他擦拭,宣晓莲眼尖,认得此块汗巾本是系在瑜王腰间的,一年前无故丢失,原来竟是丢到了凌文湖的手中。
萧怀瑜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替他擦汗,那人的气息温和清朗,闻之心旷神怡,似梦似醒间不由微微一笑,喃喃道:“小湖……”
探花郎手一颤,险些捏不出汗巾:“大哥……”这一声大哥隔了半年之久重又叫出口,其间的酸甜苦辣除了这两人谁都无法辩得分明。萧怀瑜虽然不太清醒,却仍然十分准确地捕捉到这两个字,心口一紧,立时睁开双眼。
宣晓莲默默地退出卧房,此时此地,有任何一个人在场都是多余,她刚才听见小晏回府的脚步声,想那孩子定是直接去熬药了,遂朝著另一间亮灯的屋子走去。
萧怀瑜捂著胸口在凌文湖地搀扶下坐了起来,眉目含笑,语气带著几分撒赖的味道:“小湖啊,我在你家里犯病,你可不能不近人情再把我赶走了。”
凌文湖没有吱声,事实上这会儿他压根儿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宣晓莲把话讲得那麽透,若再故作矜持,未免太过矫情。罢了罢了,其实挨鞭子也不是很疼,习惯就好。
萧怀瑜见他一语不发,心下忐忑,忍不住喊道:“小湖……小湖……”
凌文湖暗恼这人怎地没有半点眼色,磨不过他一声声纠缠不清,只得恨恨地瞪他一眼:“我……上辈子欠你的!”
萧怀瑜大喜:“小湖,你终於不赶我走啦?呵呵,适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唤大哥,小湖,是你吗?”兴奋之下似乎身体也没那麽疼了。
凌文湖心道这人倒会打蛇上棍!冷哼一声:“你别得寸进尺。”
萧怀瑜佯装不解:“你我当年对月结拜时曾论过岁数,我确实比你年长两轮,便是叫我一声大哥也不吃亏嘛!小湖……”他开始运用厚脸皮战术:“好小湖,刚才我睡得糊里糊涂,若非那声大哥怎会这麽快清醒?再叫一声好不好?”
凌文湖一巴掌挥开他凑过来的脸:“坐坐好,小心著凉。”自己向後挪了挪。
萧怀瑜失笑道:“这是什麽天了?我有那麽弱麽?叫一声嘛,又不会少块肉。”
凌文湖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怒道:“你有完没完?”
萧怀瑜见他一张脸气得通通红,暗自偷笑,心想好不容易将他骗转,可千万别弄巧成拙,反正来日方长,慢慢磨吧!他把长眉一扬,陪笑道:“不叫就不叫,做什麽生气?小湖,你坐那麽远干吗?过来过来,我和你说正经事好不好?”
凌文湖嗤之以鼻:“你能有什麽正经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位九皇子乃是赫赫有名的吃闲饭逍遥王爷。
萧怀瑜心道我和你之间的事再正经不过!嘴里可不敢直说,只道:“我刚才似乎觉得屋子里还有别的人,是小晏吗?”
凌文湖瞥他一眼:“不是。”暗想装傻充愣确实是你的长项,不信你不知道?
萧怀瑜适才睡著,并不清楚宣晓莲已替他向凌文湖原原本本地摊了牌,犹自装糊涂:“不是小晏?那是谁?”
凌文湖也不急著戮穿他,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你猜不出来吗?”
萧怀瑜觉得他的笑容十分诡异,心下打了个寒噤,嘴上仍然死撑到底:“这倒奇了,你府里除了小晏还有谁是我认识的?”
凌文湖点头:“不错,我这里统共只有两个人,哦,说不定还有什麽认得王爷而王爷认不得他的小鬼……”
萧怀瑜暗叫不妙,讪讪地打断他的话:“好小湖,你告诉我,究竟是谁?”
凌文湖眯著眼睛笑:“刚才在这儿的那个人吧,她对瑜王爷的事了若指掌,据说是因为从小在瑜王殿下身边长大之故,乃一代神医宣老前辈的亲闺女。奇怪的是,这位医术得自神医真传的千金小姐居然抛头露面,跑到回春堂去当一名小大夫。呵呵,王爷,这位宣晓莲宣姑娘你认不认识?”
萧怀瑜心下大骂死丫头多嘴,却也无可奈何,身体向後缩了缩,干笑两声,赶紧闭上嘴巴。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凌文湖得理不饶人,悠悠闲闲地主动向前靠了靠:“王爷怎麽不说话?难道并不认识此女?”他装模作样地皱皱眉:“莫非此女故意撒谎欺骗於我?不对呀,我与小晏都未告诉她病人的真实身份,怎地她竟一眼便将王爷认出来了?”
独属於探花郎的清幽气息盈於鼻端,萧怀瑜呻吟一声,索性反被动为主动,身体向前一扑,顿时软玉温香抱满怀:“小湖……”
凌文湖自投罗网,想要大力挣脱,又顾及到对方是个病人,别不小心一个闪失伤到了他,只得大喝道:“放手!”
萧怀瑜心想这时候不耍赖什麽时候耍赖,笑嘻嘻道:“不放!小湖,你可真狠,这半年折磨得我死去活来,总得给我些补偿吧?”
凌文湖听他说得委屈,虽然明知他故意装可怜,心中却仍是一软,叹了口气:“好啦!抱也抱过了,快放手吧!一会儿被小晏和宣姑娘瞧见了成何体统。”
萧怀瑜低声道:“你不生气了?”他不确定宣晓莲究竟与凌文湖说了多少实话,问得小心翼翼。
凌文湖摇摇头:“你放开我,我就不生气了。”
萧怀瑜一听,心里估摸著晓莲护主,落水装病这两件事儿定然没有告诉凌文湖,否则不会这麽轻易过关,暗中又把宣晓莲大大地夸赞了一番。
只听凌文湖又道:“还不放开我?”
萧怀瑜讪讪一笑,依依不舍地松手。凌文湖见他半个身体露出被外,不由皱皱眉,动手替他盖好棉被。
萧怀瑜虽然坐著,其实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凌文湖不许他乱动,他果然乖乖地一动不动,只是那双眼睛冲著探花郎上瞟下瞟,左瞟右瞟,瞟得凌文湖恨不得把那对亮晶晶的眼珠子挖了。
宣晓莲与端著药碗的小晏进屋时,便见房内二人一个笑嘻嘻,一个板著脸,也不说话,气氛显得十分怪异。
小晏瞧瞧床上的萧怀瑜,眼中闪过一抹落寞之色,将药碗交给宣晓莲,自己缓缓走至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垂头默默站著。
宣晓莲是个过分伶俐的女子,主子一个眼神递过来已明其意,捧著药碗来到凌文湖面前:“凌大人,有劳你!”
凌文湖愕然道:“你去端给他喝便是,交予我做什麽?”难道是要他试毒?萧怀瑜居然怀疑小晏在汤药里放毒?怒气顿时掀了上来。他爷爷的,不愧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心思缜密啊!莫说我家小晏是个实诚孩子,就算这汤药里有毒,你……你竟要我替你试毒,刚才那些话……是出自你的真心吗?
宣晓莲见他愣愣地,索性将碗塞进他手中:“凌大人,药凉了就不好喝了。”
凌文湖的脑子还在试毒上打转转,心中一阵气苦,望著黑漆漆的汤药,摇摇头,俯首喝下一口,半晌大声道:“放心喝吧,药里没毒!”
萧怀瑜与宣晓莲面面相觑,女华陀心中哀叹,这探花郎看上去一副聪明面孔,怎会如此不解风情?
站在角落里的小晏却变了脸:“毒?”
萧怀瑜弄巧成拙,自认倒霉,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空碗交给宣晓莲,试图解释:“小湖,我并不是要你替我试毒……”话说了一半,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只得长叹一声:“唉,你呀!”
凌文湖自幼在风月窝里长大,只是他一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情实意这回事儿,凡事都习惯往坏处想,但并不表示他便是个愣头青,萧怀瑜话一出口,他已猜出了原由,自己也觉得适才所虑确实有些离谱,生怕被那人耻笑,转过话题:“夜已深了,王爷也该休息了。小晏,今晚我到你房中和你一起睡。宣姑娘,你是留在这儿照顾王爷呢?还是让小晏把客房收拾收拾……”
宣晓莲同情地望著脸色不太好看的瑜王爷,截口道:“我留下来照顾殿下。”
萧怀瑜一张脸沈得更加难看,凌文湖只作不见,带著小晏离开房间。
宣晓莲关门时见那主仆二人去了东厢,忍不住问道:“殿下既想让凌大人留下,为何适才只字不提?”
萧怀瑜疲惫地闭上眼:“他半生坎坷,不知忍受了多少屈辱,若我强要他留下,只怕他又会胡思乱想。你瞧,适才他居然以为我是要他试毒。”
宣晓莲默然,凌文湖是什麽出身,她略知一二,也明白如他们那样的人,越是满腹才华性情越压抑,一个大意便可能触痛其苦苦掩藏在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