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人再也想不到眼前这青衣书生居然胆大包天,开口勒索,气得身体乱颤:“来人,替本官将这兄弟俩抓起来,送往京都府尹。哪里来的蠹贼,竟敢拦路打劫,胡搅蛮缠。”
凌文湖冷笑一声:“凌知府在庆州发发横倒也罢了,怎麽,到京城来也想作威作福?我倒不知,何时京城也成了凌知府的地盘?”
苏清岚听到这会儿,眼见那凌知府带来的人剑拔弩张,恶狠狠地便要动手,只得苦笑一声,向天翻了个大白眼,心道这是什麽世道,吃个饭都不安生,唉!慢悠悠走过去,顺手拨开几名恶仆,笑嘻嘻地来到红袍人面前,随便拱了拱手:“凌知府请了。”
红袍者本想摆摆威风,不妨又冒出一个人来,难免多打量了几眼。但见此人面目英俊,一脸和气,更要紧的是身穿四品官服,想是颇有来头。
他也知道这是在京中,即使自己的靠山强硬,但目前形势紧迫,太子与瑛王斗得难分难解,那靠山一再叮嘱他不要惹祸,怎知他本是个火爆的性子,做了知府後,这几年愈发得意,惯得脾气越来越大,行事越来越毒辣,一时半会儿哪能立刻收敛,趁著今日被撞,自是更加得理不饶人。
但他毕竟在官场上摸打滚爬了约十年之久,撒过泼後渐渐冷静下来,心里清楚京都府尹未必听他的话将人羁押,这会儿又冒出个四品官员,这场互撞的官司闹大了似乎对自己也没有什麽好处,狠狠瞪了凌文湖一眼,冲苏清岚略一拱手:“这位大人有礼!”
苏榜眼微微含笑:“有礼有礼,不知在下兄弟怎生得罪了大人?劳大人替在下费心教导。”
红袍人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两名布衣简饰的年轻人竟是面前这位四品大员的兄弟,一时颇有些踯躇。
他不认识苏清岚,也不知其在朝中位居何职,既怕惹怒了人家对自己不利,又觉得对方那哥哥模样的秀士恁地无礼,实是令人恼火。
第十章
第十章
苏清岚见他蹙著眉头不吱声,故意拿话挤兑:“在下与两个弟弟出门游玩,本想到前头品香楼用膳,谁知二位弟弟步程稍慢,在下走得太快,回头便见弟弟们被人围住,尚不知发生何事,还望凌知府一述前情。”顿了顿,不等红袍人答话,又道:“若果真是舍弟之过,在下定让他们向凌知府陪礼道歉。”
红袍人听著心里著实有气,本想指责苏清岚教弟不严,纵弟行凶,在大街上随便撞人。转眼又见青衣秀士怀中那位与他对撞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比他小了将将十岁,堂堂知府与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不免有失身份。况且碰撞後他并未摔倒,反倒是对方跌了个四脚朝天,若说是这少年故意撞他,似乎也不太可信。罢了罢了,就当吃个哑巴亏,回头问过梁大哥,弄清这四品官的底细,再来算帐不迟。
又是狠狠一眼瞪向凌文湖,红袍人一语未发,冲苏清岚再一拱手,转身便走。那帮打手见主人甩手离开,纷纷追上前去。
苏清岚望著那位凌知府的背影,微微摇头:“这人的脾气可真是够坏的,若非容貌出众,梁殊怎会看得上他?”回身走到凌文湖主仆身边:“你曾说过,那兄弟俩容貌十分相象,原来你的公子就是长的这副模样啊!”
凌文湖横了他一眼:“公子何等风华,怎是这种面目可憎之人能比得的。”说完,搂著小晏气乎乎地往前走。
苏清岚摸摸鼻子,心知自己一语失当,又摸著了老虎屁股,无奈地追上前去,翻来覆去说尽好话,直说得凌文湖展颜微笑,方才松了口气,暗道这世上谁有我这麽辛苦的?吃个饭还要先收拾别人惹下的烂摊子。
三人用过晚膳,苏清岚提议趁著酒兴往碧影湖一游,凌文湖喝得有些高了,欣然同意。小晏本是个没主意的孩子,公子高兴他便没了话,三人兴冲冲往碧影湖而去。
碧影湖乃京都护城湖,因湖水清澈见底,两岸种植数千株垂杨柳,每至三春,杨柳抽丝吐绿,倒映在湖中嫋娜多姿而得其名。碧影湖的主干位於城南,岸边亭台楼阁不计其数,商铺林立,栉比鳞次,夜间更有那画舫轻摇,波光映月,绿烟红雾,歌吟为风,罗纨之盛,豔冶刺目。久而久之,文人骚客莫不争相游玩赏美,倒也自成京城一景。
苏清岚是个会享受的人,当即拉著凌文湖包下一条画舫,舫中配了一名歌女,两名端茶倒水的小厮。画舫轻摇,耳闻清音,难得浮生偷闲,凌文湖微微眯起眼,颇有些心醉神迷之感。
要说碧影湖确实与其它烟花风月场所大相径庭,虽然私底下也做那等见不得光的人肉交易,但表面上堂堂皇皇,清雅脱俗,单听歌女所唱便知非同一般,唱的是一阙望海潮:“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忆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凌文湖摇头晃脑地随著节奏打拍子,恍惚间,似乎想起了当年与公子同游碧影湖,公子拉著他的手柔声细语:“你看,你的眼睛便如这湖水般清澈明亮,既然你不知道自己姓什麽,那就随我姓吧!我本姓凌,双名文清,你便叫文湖,凌文湖,好不好?”
文湖文湖,公子啊,我的眼睛早被这世俗污浊了,再不似这盈盈湖水……
一念未了,前头画舫忽起一阵骚乱,凌文湖正想得入神,思绪骤然被打断心下著实不快,耳边偏偏又传来一人破锣似的大喊声:“不好了,瑜王殿下落水了,快来人啊!”
凌文湖脸色突变,外袍都没来得及脱,翻身而起,冲出船舱,“!”地跳入水中。小晏尖叫一声:“公子!”便也要往下跳,苏清岚一时怔愣,没赶得上抓住凌文湖,只得退而求其次抓住小晏:“放心,你家公子水性很好。”心道这就叫巧了,怎麽萧怀瑜今晚也跑到这儿来了?
凌文湖的水性确实不错,京城外有一座百米高的小山,山名虽为横翠,偏偏山上寸草不生,只有嶙峋的山石参差耸立。山脚下有一条绕山一周的大河,取山名,为横翠河。此河乃碧影湖源头所在,虽不算宽广,然下深数米,甚至十数米。河畔零星几棵矮草灌木,却有一座孤坟,坟旁植了一株梨花,苏清岚知道,此坟乃凌文湖前主人的衣冠冢,而那人的身躯早已化成千坯细灰,洒进横翠河中。凌文湖的水下功夫便是在横翠河中练就的,苏清岚曾亲眼见他躺在河下的怪石上闭著眼睛呆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拉上来时人还是活的。
可水性再不错,要在夜里於水下救人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凌文湖一路摸索著向前游,却始终找不著那人,他心中焦急万分,探头深深吸了口气,一个猛子又扎将下去,这一次下得更深,几乎摸到了湖底淤泥,可惜仍旧没有找到要找的那个人。
脸上全是水,似乎眼睛里也溢出了水珠,凌文湖突然觉得一阵心悸,仿佛冥冥中有谁在悄悄告诉他,今晚若找不著,以後便再也看不见那人了。他咬紧牙关,双脚一蹬,探出水面,四下里瞧了瞧,还是不见那熟悉的人影。
他一向害怕见到那个人,可这会儿却又恨不得那人立刻出现在自己面前,恍然间,心脏一阵阵疼得抽搐,凌文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入水。
突然,有人在水底下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凌文湖心中一喜,是不是……不假思索地潜下去,却觉适才抱住他腿的人业已松开了手,凌文湖大骇,急忙伸手摸索著抓住一片衣角,蹬水越过那人,张开双臂,将溺水者死死搂进怀里。
那人并不挣扎,凌文湖使出吃奶的力气探出水面,借著微弱的光线细细一瞧,眼泪险些不争气地流出来,搂在身边的不是那阴魂不散的萧怀瑜还有谁?
萧怀瑜神智犹存,望著他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一句:“小湖,是你吗?”双眼一闭,整个人软软地靠在凌文湖的身上。
探花郎吓得魂飞魄散,却不敢乱动,五月的水仍有些微凉,他担心萧怀瑜的身体受不住,索性将其横抱在胸前,感觉那人在水中似乎毫无份量,不觉心头一酸。
他并没有游向萧怀瑜所乘的画舫,而是回到自己的舫前,在小晏和苏清岚七手八脚地帮助下,二人终於上了船。
舫内备有小床,凌文湖小心地控去萧怀瑜腹中的积水,脱下潮湿的衣服,擦净身体後将他送到小床上,盖好被褥。
苏清岚倚在窗旁,看著他一连串小心翼翼的动作,心中又是嫉妒又是伤感,嫉妒的是凌文湖对萧怀瑜果然大有情意,伤感的是自己这麽多年陪在他身边居然争不过一个相识仅只一年的人,唉,命不好啊!
小晏见凌文湖身下湿淋淋的全是水,忍不住劝道:“公子,你也把衣服脱了吧!这麽湿,千万别捂出病来。”
那歌女与两名小厮早已避到外间,听得小晏的话,其中一名小厮走了进来:“客人要衣服麽?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家成衣店,这会儿想是还未收工呢!”
苏清岚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快去买两套新衣,余下的赏给你沽酒喝。”
小厮顿时眉开眼笑,拿了银子颠颠地转身便跑,还未上岸,便见前头画舫摇近,几名侍卫打扮的年轻人不等舫停,直接跳了过来,嘴里大呼小叫:“王爷……王爷……”“殿下……殿下……”
这麽一吵,躺在床上的萧怀瑜不醒都不行了,只好缓缓睁开双眼,冲著凌文湖张张嘴:“小湖……”
凌文湖全身湿漉漉,风一吹,大脑顿时恢复了正常,“咚”地跪倒:“王爷……”心下哀叹,合该我欠他的,迟不落水早不落水,偏偏在我眼皮子底下落水,老天爷呀!
苏清岚依旧懒懒散散地倚著窗子,双眼玩味地紧紧盯住萧怀瑜。瑜王皱皱眉,瞟了苏清岚一眼,注意力重又回到凌文湖身上:“小湖,你快起来。”
此时,王府侍卫已冲了进来,一个个面色惊惶,见萧怀瑜好端端躺在床上,看样子也没有缺胳膊少腿,顿时松了口气。其中一名胆大点儿的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王爷恕罪。”
凌文湖连忙朝旁边挪了挪,把一大片空地留给那位王府的侍卫。萧怀瑜平躺著看不见他,光著身子又不能坐起来,心里直把那侍卫骂了个狗血淋头,连人家的十八代祖宗也被拉出来挨个儿问候了一遍。
接下来,堂堂的王爷当然不能呆在这个小小的画舫上,早有家仆捧来衣物伺侯萧怀瑜穿好。凌文湖一直跪得中规中矩,萧怀瑜连说几声“起来”也自岿然不动,瑜王无奈,最终叹了口气,心疼他的一双膝盖吃不消,甩甩衣袖迅速离开,暗地里盘算著略施小计,小湖心意已明,底下住进探花府当是不成问题了。
他这边洋洋得意地离开,那厢凌文湖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只觉筋疲力尽,浑身骨头如散了架般动都动不了,心中似苦似甜说不分明,哪还有游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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