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怒在锁云超棺前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后,默然回到了排帮暂时藏身的山洞。
山洞里一直为他提心吊胆的帮众们,看到他回来,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吴疤子还兴奋地讲,他早就讲过了,姓锁的算根卵,大扛把子出手,三下五除二,肯定像切烂菜叶子一样把姓锁的收拾了。
但讲着讲着大家觉得不对劲,三怒一张脸黑沉沉绷得铁紧,目光里狠煞煞全是悲愤,哪有一点得胜而归的味道?
大先生就问他,到底怎么了。三怒一言不发,铁硬着脸,一步步走向香案。香案上,供着河伯神主,之下是历代帮主牌位,那里面,有石天保的,有麻大拐子的。开帮祖师传下的那柄桡桨,供在牌位之下。
石三怒没有回头,淡淡地问大先生,帮里弟兄是不是都在。大先生讲,按照大扛把子的吩咐,弟兄们都散在远近几个山洞里藏起了。
三怒听闻,没有做声。猛然间,他一把抄起了那柄桡桨,转身将桡桨高高举起!满洞帮众遽然色变,呼啦一下,所有人单膝跪倒,一齐抱拳过顶:“排帮老少恭领扛把子大令!”石三怒喊:“传我的话:青岩河上,大聚全帮!”
帮众们都不禁微微一愣。
大先生赶紧讲:“大扛把子,86师正在剿我们排帮,弟兄们是为这个才藏进山的,这种时候大聚全帮,万一给86师找上来……”
石三怒黯然打断他:“已经没有86师了。”面对满洞愕然的脸庞,三怒吼道:“我大聚全帮,就是要去给86师报仇!”
排帮汉子迅速集合起来,个个黑衣黑带,黑布缠头,操起机枪、冲锋枪、步枪、手枪,还有更多的火铳、大刀、梭镖、鱼叉、弓弩等原始兵器,聚到青岩河边上。
三怒对着面前一张张剽悍的脸,扯开了他粗暴暴的嗓子:
“老少兄弟们!我们水面排古佬,同他山里竿子营,世代山水两不和,打过无数的冤家。我们排帮,同他新86师,更是刚交过火、流过血的仇人!祖师爷有规矩,一日结了仇,一世都是恨,仇人之间,没得别的话讲,只有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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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仇敌忾(11)
“可是今日,我石三怒要坏一坏祖师爷传下的规矩,我石三怒,要去同竿子营一路打日本鬼子,要去帮他们守雷达站,要去给打过我们的新86师报血仇!”
“为了什么要坏规矩,为了什么要帮仇人?只一条,他竿子营也好,新86师也好,同我们排古佬这一条没得两样:娘肚子里出来都是中国人!他日本鬼子来占我们中国的地方,来杀我们中国的人,我石三怒###就不答应!”
“日本鬼子厉不厉害?厉害!厉害得很!新86师人多枪多、拼光打尽还没拼得他们赢,我们几百排古佬,百把条枪,其余都是火铳、鸟枪、梭镖、鱼叉,搞得日本鬼子赢不?搞不赢。”
“搞不赢如何搞?搞不赢也要搞!他日本鬼子要跑起我中国来,没得二条路走,只好同他搞,搞翻他一个是一个,搞翻他两个,是一双!”
“今日这一仗,去了,就没得回来,为仇人报仇,帮仇人打仗,祖师爷手里也没得这号规矩。不愿意去的,不丢丑,也没得人怪你,只管站出来,现在就走。有没有不去的?有没有?”
排帮硬汉子静静地倾听着三怒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讲,没有一个人动。排古佬的目光,都是那样的强悍、无畏、杀气腾腾!
三怒看一眼众人,喊:“好,都愿意,那就一起同日本鬼子拼脱这条命!”
无数条粗暴暴的嗓子就同时呐喊:“逮!”
排帮汉子们赶到雷达站的时候,正看到成百的鬼子齐刷刷地举起了枪,而鬼子面前,是手中只剩了刺刀的穗穗、耀文和几个浑身是伤的卫队战士。
“弟兄们,杀呀!”打头的三怒暴吼着,端着机枪,一路横扫,势不可挡!
“竿子营的乡亲们,排帮同你们打鬼子来了!”端着机枪,吴疤子同样暴吼着,子弹如雨般向即将把山炮推上山腰的日军扫去,拉着山炮的日军纷纷倒下,山炮失去平衡,翻倒在地!
“杀呀!”他们的身后,机枪、步枪、火铳、大刀、鱼叉……数百汉子黑旋风般向日军卷来!
“三怒?”战壕前,穗穗不禁一愣。只愣了一愣,她已大吼出来:“杀呀!”耀文也大吼:“杀呀!”“杀呀!”剩下的卫队士兵随着他们,冲向敌人!
“杀呀!”“杀呀!”“杀呀!”树林里,老寨首又举起了千疮百孔的寨旗,少年又挥起了腰刀,幸存的老少竿民又暴吼着,纷纷冲向敌人!
排帮汉子的出现,让战壕里已抱定必死决心的战士们,和树林里被日军强大火力压得几近溃败的竿民老少一下子精神大振!
已然绝望的老梯玛、徒弟们、老乐手们,又挥舞起长幡,擂响了高脚鼓,吹响了唢呐,重新为勇士们唱响了战歌!
祖坟山上,黑衣黑裤的排帮,一身雪白戴孝的竿民,漫山遍野,齐齐扑入日军之中!
乱了阵脚的日军一片混乱,他们胡乱用机枪、步枪扫射,前头的几排竿民和排帮汉子纷纷中弹倒下,但后头的排帮汉子、竿民和士兵们已经冲入敌阵。
整个山坡之上,双方顿时犬牙交错,陷入肉搏。
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眼看着战场上日军士兵不断减少,渐渐支持不住,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战况的日军军官满脸焦急,转回了头:“大佐,我方支持不住了,现在怎么办?”
他突然愣住了——口正用力撕开军服,随着他双手青筋暴起,一颗颗军服扣子随手崩落!他一把甩掉了军服,狠狠甩掉了军帽,从衬衣口袋里取出写着“神风”二字的白色武士头带。
他将头带绑到了头上。
当啷一声,他亮出了武士刀:“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们!为天皇陛下流血尽忠的时候到了,全体官兵,一个不留,跟我冲!”他头一个向山上冲去。“杀呀!”山脚下,剩下的数百日军倾巢而出。
山坡上,惨烈的肉搏战已近尾声。“逮!”石三怒一刀劈翻了一个攻击穗穗、耀文的日军,穗穗、耀文趁机齐上,两柄刺刀扎透了另一名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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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仇敌忾(12)
喘息着,石三怒擦了一把满脸溅上的血:“穗穗,没伤起哪里吧?”穗穗摇摇头。耀文一拍三怒的肩膀:“大扛把子,谢谢你了。”三怒却道:“谢什么谢?老子又不是来帮你龙老二的,老子是来杀日本鬼子的!”话音未落,耀文突然将手里的步枪狠狠向他的方向掷来!刺刀擦着三怒的身子刺落,正扎在三怒身后一个受伤日军的胸口——原来这名垂死的日军刚摸起刺刀,正要偷袭三怒。
愣了一下,三怒才拔出那支步枪,扔还给耀文:“龙耀文,逮!”
一把接住枪,耀文笑了:“老子又不是救你,老子是在杀日本鬼子。”
放眼看去,漫山遍野,数百日军尸陈遍地,数百排帮、竿民、卫队士兵的遗体同样夹杂其中。一场惨烈的大战之下,整个阵地上,只剩了百余名排帮汉子、十几名竿民和穗穗等三四个卫队士兵还活着。
幸存的人们喘息着,受伤的汉子们相互搀扶着。
血战余生,所有的人,似乎这才长长透出一口气。
便在这时,“杀呀……”山腰下,恐怖的喊杀声重又传了上来。
所有的人都转过了头,所有刚刚透过一口气的脸色重新凝重——
随着一片疯狂的吼叫,随着越来越清晰的沉沉脚步,山腰上,重新出现了敌人的身影。一马当先的是挥舞着武士刀的口,他身后,是越来越多的日军。
山坡阵地,穗穗、耀文、喘息着的老汉、少年、受伤后相互搀扶着的排帮汉子……百余名血战余生的幸存者,怔怔地望着这黄澄澄一大片扑将上来的日军。
那是比他们多出整整好几倍的生力军,仿佛一大片马蜂,扑上来要将他们席卷、吞没!
百余人静静地呆立着,这一刻,谁也没有出声。
猛然间,那熟悉的、凶野野的杀气染红了三怒的眼睛,他头一个一把抄起了地上一挺日军的机枪:“小日本,杀呀!”
穗穗端起了刺刀:“杀呀!”
耀文端起了刺刀:“杀呀!”
“杀呀……”幸存的排帮汉子、竿民们纷纷抄起家伙,迎着日军,冲了下去。
黄色的数百日军,黑、白两色的百余排帮、竿民,便在这红了眼的喊杀声中,如两股浪潮,迎面碰撞在一起!
整个阵地上,没有了枪声,没有了爆炸,甚至双方的吼叫都变作了沉闷的低吼,只有刀枪的碰撞,只有砍杀肉体的闷响,只有一个个杀红了眼的竿民、排帮汉子、日军……
吴疤子和老马勺都已经受了伤,二人背靠背互为犄角,拼命对付着七八名日军的围攻,老马勺的长鞭不断将日军卷倒,吴疤子的利斧则将老马勺卷倒的日军劈死在地。刺刀一次次扎中他们的身体,两个重伤的汉子均已力竭,却仍在拼死战斗。
又一柄刺刀扎中了吴疤子的肚子,他暴吼着拼出最后的力量:“逮!”——抡下斧头,砍杀了这名日军,自己也颓然倒下!几柄刺刀同时向他刺来。
“五爷!”老马勺扑在他背上。
几柄刺刀将两条血性汉子钉在了一起。
阵地上,三怒身边的排帮汉子越来越少,他和狗伢、穗穗、耀文、两名卫队士兵聚到了一起,互相倚靠着。
潮水般的日军不断推进,战场离雷达站越来越近。
“大炮,把大炮推上来,向目标开炮!”挥舞着武士刀,口狂叫着。十余日军抢到了那门歪倒的山炮前,炮手坐上了炮位,拼命调整着炮口,一颗炮弹装进了炮膛。
这个时候,雷达站内,屏幕上突然出现了正在移动的数十个小点。“敌机!发现敌机!”屏幕前工作着的工程师喊了起来。保罗一步冲到了屏幕前,一把抄起了话筒:“芷江,芷江,这里是前哨雷达站,东北方向发现敌机群,距离,450公里,方位……”
话还没说完,轰地一声巨响,一枚炮弹落在雷达站院墙上,工程师们被震得东倒西歪,屏幕上的信号也中断了。
是日军的山炮又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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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仇敌忾(13)
保罗急喊:“快,检查线路!”两名工程师抱起工具箱就往外跑,跑到外面一看,是粗大的主线路被炸断了。工程师顺着扶梯往上爬去接线路,被震松了的扶梯突然歪倒,工程师险些摔下来。林湘君冲了过来,用肩膀顶着倾斜的扶梯,两名工程这才得以站在扶梯上,继续连接原本已经备好的备用线。
屏幕终于恢复了信号。
接好了线的两位工程师正要下扶梯,炮弹的呼啸声又由远而近。
“闪开!”一位工程师一把推倒了扶梯边的林湘君,另一位却一把扑在了刚接好的线路上。
炮弹正落在院子里。轰然巨响中,泥土碎砖盖了林湘君一身。两个工程师满身鲜血,都已倒在血泊中。
回头看看硝烟弥漫的雷达站,耀文暴吼了出来:“杀呀!”他俯身从一名日军尸体上摘下两颗手雷,向山炮冲去,旁边几名日军同时拦上来,另一名卫队士兵拼命冲上去,被几柄刺刀同时刺中。
死死抱紧了刺在身体上的几支步枪不让日军腾出手,那名士兵拼尽最后的力量大喊:“参谋长,快上啊!”
耀文掀开了手雷保险,举着冒烟的手雷,狂吼着向山炮扑去。奔跑中的他连中数弹,奋起最后的力量,耀文大吼着凌空扑向山炮!一声轰然巨响,山炮散了架,日军炮手们倒了一片!
耀文也倒在血泊之中。
口彻底红了眼。但山脚下传来的震天的“杀呀”的喊声,却让他陷入更深的惊恐之中——分守各个山头的竿民老幼们赶了过来!口喘息着,仿佛一头关进了铁笼的困兽。他的身边,好几名士兵再也掩饰不住恐惧的神色。军曹跑了过来:“大佐,任务完不成了,撤退吧!撤退吧!”
“混蛋!”口抬手对准军曹就是一枪!
“冲!给我冲上去,冲进雷达站,用手雷炸毁目标!”口向部下咆哮着。他身边剩下的数十名日军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向近在咫尺的雷达站冲去。
冲在前面的几名日军已接近了雷达站院子,打头的一个边跑边掏出了手雷。
“狗伢!”三怒眼看已追不上那名日军,向狗伢伸出了手,狗伢将鱼叉抛了过来,石三怒接过鱼叉,用力掷出。
那名日军刚要投手雷,已经被鱼叉扎了个透。
“投弹!快投弹!”口狂叫着。前头的另几名日军也纷纷掏出了手雷。
“操你娘的小日本!”狗伢猛扑了上去,抱住了一个打开保险正要投弹的日军,手雷在二人手中轰然爆炸,旁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