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给女儿买了一大包东西刚出商场，忽听有人喊他：孔伯伯。他扭头一看，是荆尚，就问：有事，小尚？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荆尚红着脸说。
德武估计他是要说和孔醒的事，就指指一个没人的墙角，走过去点点头道：好呀，说吧。
我从小醒的嘴里听出，我爸爸最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但她没有细说，我回家问我爸爸，他也不说。
好了，大人的事，你们就不要掺和了。
我和我妈都认为，我爸爸不是个办事灵活的人，如果他有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你多担待原谅他，他不会是故意的。
没有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伯伯，我还有个希望想给你说说，不知你愿不愿听？荆尚满脸的不好意思。
说吧，叔叔愿听。
你能不让小醒出国留学吗？
哦？为什么？
我担心她出国后会受苦，毕竟那是一个她未接触过的新环境，她的英语也还没有达到可以和外国人随便对话的程度，她又不是自立能力很强的那种姑娘，再说，她在外国受苦了，因为我是军人，不能出国去帮她，心里会特别难受。
费思量（24）
这几句话让德武听了很感动，看来，这孩子是真爱孔醒的。这一刹那，他有些怀疑自己决定的正确性了，把荆尚和孔醒生生分开，万一两人从此分手，以后孔醒再也遇不到这样爱她的人可怎么办？当父亲的不就是盼着女儿幸福吗？
荆尚，你为何不亲自把这话给小醒说说？
说了，她不听。我对她的影响力还没有大到可以使她改变决定的程度。
谢谢你这样为孔醒着想，我听了也很感动。这样吧，我把你的担心再给小醒讲讲，让她再想想，去不去留学，归根结底是要她自己来拿主意的。我和她妈，只能尊重她的决定。
我明白。谢谢伯伯，我还有事去办，再见了。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德武把荆尚的那些话在饭桌上说了一遍，然后注意地看着女儿的反应。孔醒听了半晌没做声，只是闷头吃饭，但眼圈分明有些红。德武看明白了，女儿和荆尚相爱的程度，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样浅，而是已经很深很深了。他看了一眼妻子，说：醒儿，你如果内心里不愿去留学，还可以改变决定，没有谁一定要让你出去，一定要把你和荆尚分开，你在国内也同样可以考研究生深造。
可我讨厌他的爸爸那样对你，我这次出去，让荆尚也尝尝难受的滋味。
这可不必，爸爸的事已经过去，你不能这样赌气来处理自己的人生大事。你要这样做，爸爸心里也会难受。我看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你的决定，反复想想。
当然也不全是为了他爸的事，我不能因为爱他，连出国留学开眼界学本领的机会也放弃。他要真爱我，为何不可以等等？我俩都还年轻，我借这个机会考验考验他也好……
11
退休后的德武还是每天五点半起床，五点四十五分准时走进操场开始慢跑。人年纪一大，连跑步的速度也得向下降了。德武年轻时部队搞全副武装五公里越野，总是跑在最前头。可如今他只要一跑快，就觉得胸口那儿有些憋，喘息声也大得厉害。他一边跑着一边在心里感叹，小时候，每增加一岁，力气就会增大不少，是正比例关系；现在可好，年龄每增大一岁，力气就会减少许多，又成反比例关系了……
他跑了两圈之后，营区的起床号响了。十分钟后，各直属分队的干部战士就排队跑步进了操场。今天是会操时间，随着值班员一声嘹亮的口令：立正——！原本热闹的操场霎时一片肃静，只剩下风撕扯军人们衣角的声音。德武在这口令声中不由得停了步子，下意识地做出了立正的姿势。长久的军旅生涯，使他对部队的口令声有了习惯性的反应。他望着各单位那严整的队形和干部战士们肃立的军姿，顿时有一种威武和激昂之感冲上心头，原本积存在胸口的那些不快，霎时消去了不少。他倏然意识到，他对部队生活和他所在部队的那份热爱之情，是啥时候也消失不了的。
会完操之后，一些分队又带开队伍开始训练。他向警卫一连的队列走去，本是想走近了看看他们的训练动作，没想到连长突然一声口令，令全连立正，然后跑步过来向他报告：报告老局长，警卫一连正在进行队列操练，以纠正刚才会操时发现的痼癖动作，请指示！他急忙举手还礼，在还礼的瞬间，他感到眼中升起了一股水雾：干部战士们并没有拿你当外人！……
你该消消心中的气了！
潘金满看来没有吹牛，也就二十来天时间，他便把孔醒留学的手续全办了下来。他那天把签好的护照和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应允入校的有关资料拿来后，笑着对德武说：老领导，剩下要办的就是你和嫂子的出国手续了。你这边一办好，我立马就订机票启程。德武说：好，我办好了便立刻通知你。
费思量（25）
樊怡的出国手续很好办，她一个普通地方医院的医生，已办了退休手续，又是送女儿出国留学，所有的关口包括澳大利亚的驻华使馆签证处，都一路绿灯，没有几天就办完了。可德武的手续一开始就卡了壳，因为他任过作战局长，掌握过国家的核心机密，所以军队保卫部门坚决不同意他出国。他情急之下去找了何司令，很冲动地说：我又不是出国定居，不过是去送女儿留学，半月二十天就会回来，卡我没有道理！何司令先是给政治部打电话问了情况，然后含了笑答：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很希望你能成行，可很遗憾我不能改变军队的这个规定。这个规定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是着眼于国家安全而立，不是对你个人不信任，希望你能理解。你是一个老兵，应该知道这是没有办法变通的事情……
我发誓我不会泄漏国家和军队的任何秘密，我只是去送送女儿。
我当然相信你的誓言，相信你不会做任何对国家安全不利的事情，可我的确无权更改这个规定。
德武的心情又一下子坏到了极点，他根本没想到自己退休了还会遇到这种束缚。军令如山，没有军队的同意，他是连护照也拿不到的。樊怡和孔醒母女知道了这变故后，一时都有些发呆，母女俩平时出远门都少，对没有德武同行的出国之旅，便觉心中无底。倒是孔醒先镇静下来，安慰着母亲说：妈，没有啥大不了的，我们是跟金满叔一起走，那边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又是坐飞机，有啥可担心的？樊怡想想也是，就宽慰德武说：你去不了也罢，人家好多留学生在澳大利亚举目无亲，不是也去了？澳大利亚是英联邦国家，实行的是欧美制度，社会治安应该不错，我不信俺娘儿俩还会被人抢了去？！
德武被这话逗笑了，舒一口气说：也好，这倒是个锻炼醒儿的机会，没有我在场，醒儿就可以出面单独处理事情。她不是不想在我的翅膀下生活吗？这正可以让她练练自己的翅膀。
金满得知德武不能出国的消息后，显然也非常意外，在电话上连声惊问：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份焦急几乎和德武一样。他随后还专门跑来孔家一趟，再三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全家一起旅游的机会，劝他再找人做做工作。德武叹气说：我连司令都找过了，他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再找别人何益？金满后来只得满脸沮丧地走了。
第三天，金满打来电话，说周日飞墨尔本的机票已经定好，并和德武约好了在机场相见的地点时间。一旦行期确定，德武心里又对女儿远行生出一股不舍来。对这个独生女儿，德武平日虽不像妻子那样时时关心事事过问，但女儿其实一直都站在他的心尖尖上。女儿脚步的每一移动，都会在他的心中带来反应。一想到这次女儿远去万里，双休日里再不能听到她欢快的笑声和撒娇的抱怨，他的心里就觉着发疼。启程前那几天，每天德武都要亲自去菜市场买菜，亲自下厨房给女儿做几个她爱吃的菜。女儿笑着惊呼：老爸变勤快了！妻子樊怡则带笑挖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12
那天傍晚，德武正在帮着女儿收拾行李箱子，门被敲响，荆尚来了。德武让他坐，他不坐，说是来请孔醒去他家吃饭的。德武就把孔醒从她的房间里喊了出来。孔醒一听荆尚的来意，立刻把柳眉一竖，说：不去！荆尚苦着脸说：我妈几乎忙了一天给你做好吃的，弄了总有十几个菜，俩老人都在等你，你不去，可怎么办？
费思量（26）
你们自家吃呀，尤其是让你爸吃得饱饱的，好浑身是劲地去抓紧纪律检查工作，以便卡住一些人的提升呀！
荆尚的脸就立时通红通红了。
德武一看这样，忙瞪住女儿：怎么这样说话？有没有礼貌？跟着又软声劝道：去吧，荆尚他们一家人的心意，不去不好。樊怡闻声由厨房里出来，不置可否地站在那儿。孔醒便冷了脸说：不去。德武见事情僵在这儿，只好对荆尚说：要不这样，你就在这儿吃饭，反正醒儿她妈也做了不少菜，我也正想和你在一起喝几杯，你和醒儿也可以在这儿边吃边聊，怎么样？
荆尚忙点头说：好。之后就往家打电话，说就在这儿吃。可能把他妈急得不轻，电话里能听见他妈一连声地追问，但荆尚没有多说，只是啪一下扣了话筒。
四口人坐上饭桌，端起葡萄酒杯后，荆尚先开口说：伯伯，阿姨，让我反宾为主先敬你们二老吧，感谢你们把醒醒培养成心地善良身体健康才华横溢的姑娘！说着就当的一声把酒杯碰了过去。
真是一个会当面说好话的家伙！孔醒这时再也绷不住冷脸，笑了。她这一笑，樊怡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晚饭的气氛才算轻松起来。
这第二杯酒，我要敬即将出国深造的醒醒，希望你记住，虽然澳大利亚的天空很蓝阳光灿烂，可咱中国人多热闹月亮也圆！说着又把杯同孔醒的杯碰了一响。
没看出你还挺会说话嘛！孔醒嗔怪地瞪荆尚一眼。
第三杯酒我要再敬樊姨一次，你此次送醒醒去澳洲，任务其实很艰巨。听说墨尔本市有些街区的社会治安状况不是很好，你得把醒醒安顿好了再回来！
樊怡一听这话，紧张起来，碰完杯就急忙问：你听谁说的？
我从网上知道的，你忘了我是网络工程师？
孔醒这时竖起眉道：荆尚，你是不是想吓唬我？
吓你干啥？我只是告诉你点网上的信息，好让你提高警惕性。
我不怕，碰到坏人，我就和他打！孔醒挥了一下拳头。
你那拳头，樊怡对女儿撇了一下嘴，连我都打不疼哩！
那你说怎么办？孔醒不好意思地看着妈妈。
其实也没必要紧张，我看只要做到两点就行了，第一，白天出门少去偏僻的地方；第二，晚上无伴一般不出门。荆尚又宽慰着。
这话有道理。德武这时接口，一开始人生地不熟，小心点是对的。
网上还有什么关于澳大利亚的信息？孔醒这时变谦虚些了。
你指哪方面的？网上的信息可是多得很。
安全方面的。
安全方面嘛，有一种猜测倒是值得留意。有反恐专家认为，原本活跃在欧美的一些恐怖分子正在向澳大利亚渗透转移，他们认为那个地方地广人稀，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真的？樊怡很意外。
只是猜测。
如今国际上恐怖活动还很厉害？孔醒问。
当然，我昨晚看了一个帖子。帖上说，这个世界需要彻底改造才能适宜人生存，而彻底改造世界的最好手段是施放核炸弹，最好是当量最大的那种，而且要一次放很多才行！我估计这帖子就出自恐怖分子之手。
还有这论调？可能这话题触及了德武的专业，一直坐那儿默看静听的他这时接了口。
是的，那个帖子上还说，只有核弹才能一次性地瘫痪一些政府的反抗，才能除掉于地球有害的毒瘤，才能让一些手握权柄的人感觉到疼。
这是什么话？真是些疯子！幸亏这些人手上没有掌握核武器。德武叹了口气。
是呀，这些人的内心世界真不好理解。荆尚也皱紧了眉，我估计他们的心理有问题。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费思量（27）
来，喝酒，别净讨论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问题。孔醒这当儿举杯朝荆尚的杯子一碰：我要走了，有一句话赠给你，多和陌生女人说说话。
什么意思？荆尚没听明白。
德武这时忙把杯子碰过去说：她逗你哩，来，喝酒！
好好，喝酒！……
13
程万盛拿起电话话筒犹豫再三。他知道孔醒要出国留学的消息后，就想到了要为孔醒饯行的事，可他担心会被德武拒绝。自从德武没提而自己被意外提升之后，他就感受到了德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