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镕基:在中国的交通运输方面,铁路还是主要的产业。目前,中国的铁路普遍进行了提速的技术改造,把时速由原来不到100公里提到150或160公里。但是中国幅员广阔,一定要建高速铁路,不仅要建京沪高速铁路,而且还要有从北京到西藏的高速铁路。至于建什么样的高速铁路,我们一定要采用国外的先进技术,跟外国企业合作,包括日本。日本和法国都拥有成熟的轮轨式高速铁路的运行技术,德国和日本都在进行磁悬浮高速铁路的试验。我们究竟采用什么样的技术,要根据中国的具体条件,同时也要考虑技术的成熟程度,来比较、选择,经过比较来选择。我们决定在上海修建一条磁悬浮式的示范线路,就是为了便于进行比较。我这一次到日本去,也要亲自坐坐你们的新干线,我已经坐了不止一次了,恐怕有三四次了;同时,也要去参观你们的磁悬浮试验线路。我希望亲自来考察一下日本的高速铁路的技术。如果有可能的话,日本也可以在中国建一条试验线路,比方说在北京,假如你们有兴趣的话。总之,在没有决定技术、路线以前,大家都可以参加竞争,我们也欢迎日本来参加竞争。
森保裕:如果日本在中国搞试验线路的话,你是希望搞新干线还是希望搞磁悬浮?
朱镕基:那就要由中日双方来商量了。
森保裕:最近围绕ODA的问题,日本国内有一些议论,就是到底有没有必要对经济高速增长的中国继续提供高额的政府开发援助?
朱镕基:关于日本政府对中国的日元贷款、赠款和技术合作,迄今为止20年了,已经承诺提供240多亿美元,达到了这么大一个数字。这些贷款或者赠款对于中国的经济建设起了很大的作用,我们对此给予高度评价,同时,对日本政府和人民表示感谢。过去我们宣传得不够,我们今后要加强这方面的宣传。最近,我们举行了中日经济合作20周年招待会、座谈会,日本执政三党的干事长都来参加了招待会,等一会儿我还要会见他们,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得到广泛的、正确的理解。但是也要看到,日元贷款ODA本身是有它的特殊历史背景的,是日本作为对中国人民友好的标志而建立的,而且它不是只有利于中国一方,而是有利于中日两国的经济发展。也可以说,没有ODA,也就没有今天中日的经济合作,中国也不可能成为日本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如果有人利用这个事情作为一张牌对中国施加压力,我认为这是不讲道理的,是不了解中日两国的友好历史的。第35节:接受日本记者代表联合采访(2)
森保裕:关于历史认识问题,日中双方之间有过各种各样的摩擦和意见不一致,你认为应采取一个什么具体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朱镕基:关于对待历史问题,中国一贯的态度是“以史为鉴,面向未来”。我们从来不认为在历史上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要由日本人民负责,我们从来不这样认为。不但是现在的日本人民不能对此负责,当时的日本人民也不能对此负责。同时,我们也认为不应该忘记这段历史,还是应该“以史为鉴”。这样才能够使中日两国彼此增加好感,世世代代友好下去。你问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来解决这个问题,来改进这个状况。我认为从中国来讲,我们不会用历史来刺激日本人民;但是我觉得从日本来说,不应该让人民忘记这一段历史,因为反对军国主义是中日两国人民的共同利益,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森保裕:与历史问题相联系的,有一个劳工问题。最近不管是在日本还是在美国,都有一些当年被强制抓到日本的劳工对日本提出了诉讼,请谈谈你的想法。
朱镕基:我认为,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日本政府应该对此以负责任的态度来妥善解决。
森保裕:请你谈谈,日中两国是否能够就朝鲜半岛局势在内的东亚地区安全保障问题进行建设性的对话?
朱镕基:朝鲜半岛的局势出现了重大转机,双方坐在一起谈了。双方首脑会晤以后,总的趋势是令人乐观的。中国很高兴看到这个形势的出现。我们欢迎这种缓和的趋势能够继续得到发展,甚至于朝鲜半岛问题能够得到和平解决,使整个朝鲜半岛和亚洲的形势能够缓和下来。这样,某些国家就没有什么借口要在这个地区扩军备战了。
森保裕:你怎么看《日美安全保障条约》和TMD(战区导弹防御系统)?
朱镕基:我想,《日美安全保障条约》本身是一种双边的安排,因此它的范围不应该超过双边的范围,也不应该针对第三国。部署TMD完全超过了自卫的需要,甚至也把中国台湾地区包括到TMD里去,这是我们坚决反对的。我认为,在亚洲部署TMD不但违背了以前一切裁减军备的条约,而且势必会引起亚洲地区的军备竞赛,导致这一地区的不安定。现在克林顿表示要搁置NMD(国家导弹防御系统)计划,但是搁置并不表示不要搞了。我们仍然应该提高警惕,反对部署TMD。
森保裕:日本的一部分企业因为一些中国的信托投资公司或者租赁企业不履行债务非常不满,由此影响了日本企业对中国的投资环境的评价。你认为今后是否有必要对中国的投资环境做一些改善?
朱镕基:我国大多数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是在1993年中国经济过热时成立的。经过后来的治理整顿,现在大部分是可以保留或是合并的。这些保留或者合并的公司应该依法承担和偿还它们的债务。少数资不抵债的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已经没有能力完全偿还债务,就应该和它们的债权人共同协商来确定如何偿还债务。如果它们的减债要求得不到债权人的同意,它们就只有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以后向法院申请破产。中国的法院和中国政府将依法保障债权人的合法利益。
清水美和( 《东京新闻》记者):日本国民对中国国内形势发展非常关心。江泽民主席最近提出了“三个代表”的思想,请问朱总理对此怎么看?“三个代表”的思想在经济领域怎样得到运用?
朱镕基:江主席提出的“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是对中国共产党党建理论的新发展,自从提出之后,受到全国各界广大人民的拥护。中国共产党是中国的执政党,中国政府也一定会根据“三个代表”的要求,做好政府工作。
中泽克二( 《日本经济新闻》记者):第十个五年计划中除了西部大开发项目以外,还有一些什么内容?
朱镕基:第十个五年计划关键的问题是产业结构的调整,对中国的产业结构进行战略性的调整,如果不做这种调整,经济的发展就到头了。这种调整的范围很广泛,包括第一、二、三产业的调整,包括地区发展规划的调整,也包括科学技术的调整。就是说,中国的发展、产业的发展,要在高新技术的基础上发展。你稍微耐心地等待几天,我们开完这次中共十五届五中全会,马上就会公布了。
森保裕:有什么人事变动吗?曾庆红先生会成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吗?
朱镕基:我的消息确实没有你灵通,我还不知道有什么人事变动。
森保裕:谢谢。第36节:接受日本经济学家宫崎勇和日本广播协会(NHK)主持人国谷裕子采访(1)
接受日本经济学家宫崎勇和日本广播
协会(NHK)主持人国谷裕子采访
(2000年9月21日)
宫崎勇:今天你能拨冗接受采访,我们感到非常高兴和荣幸。你即将对日本的访问,将加深日中友好并为亚洲的和平作出很大贡献。日本国民都期待并欢迎你的来访。NHK希望通过对阁下的采访,营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迎接阁下的到来。你爽快地答应接受采访,我们感到惶恐。我冒昧地向你提三个技术性的请求:第一,由于这个采访将向日本全国播出,希望你每次讲话尽量短一些;第二,本来我应该称你“朱镕基阁下”,但由于日本全体国民都将收看这个节目,为使这个节目显得不是那么生硬,请允许我称呼你“朱镕基总理”;第三,我们对你的采访是想表达普通日本国民对你来访的欢迎之心,所以我们将尽量避免提一些你来日本后会在官方场合谈论的话题,同时尽量避免提一些令你不愉快的或者不礼貌的问题,但万一在我们交谈过程中无意间出现了这些问题,请你原谅。
朱镕基:我保证按你的三点要求去做。我可以保证,我回答问题比你刚才提问题的时间要短。我也绝对不会怪你们不讲礼貌,因为你是我的老朋友。这位女士呢,非常漂亮。我相信你们都很有礼貌。好,请你讲吧。
宫崎勇:朱镕基先生在80年代曾经三次访日。90年代,你曾经作为副总理访问过一次日本。但是,每一次访问时间都很短,话题也仅限于经济领域。这次是你就任总理后的首次访日,而且时近21世纪,访问的时机非常好。同时,你将作为日本政府的贵宾在日本停留较长时间,所以我们都期待你的来访。现在,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朱镕基:我很高兴接受森喜朗首相的邀请,使我有机会访问日本,并和他进行会谈,也使我有机会去看望日本人民和我在日本的许多好朋友。我渴望和他们见面。当然,我也很高兴能够看看日本人民在经济建设上的成就,并且看看我们能够借鉴到哪一些东西。在当前中日两国和两国人民友好合作关系总的趋势非常好的基础上,双方存在着一些误会或者在一些敏感问题上存在着一些意见,我希望我这一次能够当面向日本人民和日本朋友们做一些解释的工作,即所谓增信释疑的工作,以加深我们的相互了解和相互信任。所以,我这一次访问日本的任务比过去几次都要重,因此我比过去紧张得多。
国谷裕子:总理即将到访的日本正在积极进行改革。听说朱总理是中国的改革旗手,很好地推动着中国的改革。在你就任总理以来的两年半时间里,你感到改革的最大障碍是什么?
朱镕基:我绝对不敢称自己是改革的旗手。这个旗手应该是邓小平先生,他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我在经济改革中所做的工作,是在以江泽民主席为核心的中央领导集体的领导下做一些具体的工作。当然,开创经济改革新局面这个工作是很难的,我做的一些具体工作还是比较轻松一点的。尽管我碰到了很多困难,但是在中央领导集体的领导下,在全国人民的支持下,总的来讲,改革的进行还是比较顺利的。
宫崎勇:在日本,人们经常说总理大臣是孤独的。朱镕基先生,你在做工作时是否有时感到只有自己在辛苦地工作,也感到痛苦或孤独?
朱镕基:我一点也不感到孤独,找我的人太多了。每天要看无数的人民来信,每天有无数的人打电话要来见我,我不能全看,也不能都见。我一年所批出去的文件包括人民来信接近一万件。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在我的办公室等着我一个一个地见他们。所以,我只有在我8小时睡眠的时候才感到是真正的孤独。
宫崎勇:总理在1998年3月就任总理后的记者招待会上说,中国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做三件事,就是“一个确保”、“三个到位”、“五项改革”。我们看了各种统计资料,认为这三件事都进行得比较顺利。我们经济学家总是多个心眼,有时觉得“能搞得那么好啊,真是那样的吗”?你认为今后的改革中会遇到哪些困难?第37节:接受日本经济学家宫崎勇和日本广播协会(NHK)主持人国谷裕子采访(2)
朱镕基:当然困难很多。本届政府一成立就遇上了亚洲金融危机,这是我们从来没有想到的,中国的经济发展因此经历了挫折,但是确实很快就得到了恢复。现在我的任期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半多了,我可以说,本届政府原来所提出的目标,已经可以保证在本届政府任期内完成,或者说现在就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我提出的目标看起来很高,但实际上我们都加了限制词,比方说国有企业,我是说在3年的时间里,使大多数国有大中型亏损企业能够转亏为盈,或者说摆脱困境。这个任务,今年年底3年到期,保证一定能够完成,而且有些行业像纺织行业和一些基础设施的行业,现在基本上都已经做到了。我并没有说使国有企业从根本上改变它的机制,实现公有制的多种形式,或者说把国有企业股份化,以及建立国有企业的现代企业制度。这些都是不可能在3年的时间内完成的,而是需要更长的时间。但是应该说,在这方面我们也取得了不小的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