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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邢岫烟婚姻而因宝、黛姻缘,更将宝钗、宝琴都说在内,是“冬闺集艳图”主角们的一次不出席聚会,这岫烟订婚之事三番四次补叙提醒,竟是隆重非常,意义重大。
可玩味的是,书中罕见邢岫烟到处串门子,除了和众人共聚外,就只是去栊翠庵找妙玉说话,或是来潇湘馆看黛玉。可见人以群分,正是清雅不俗之流。
然而,不见后四十回,终无法推测宝玉与岫烟间还会有何纠葛,脂批曾说袭人嫁琪官后,曾一同“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自然是贾家被抄、宝玉落魄之后的事了。想来,那时候宝钗很可能会反过来向薛蝌、岫烟夫妻求助,而二人必当竭诚回报,或者亦有过“供奉玉兄、宝卿”的时候吧。
当初,为了一只碧玉佩,岫烟曾落了宝钗好大一通教训——
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道:“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话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
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那里去?”宝钗道:“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扇了事大。但不知当在那里了?”岫烟道:“叫做‘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道:“这闹在一家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说,便知是他家的本钱,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走开。
《红楼梦》中凡有关饰物,从无虚笔,这里特地点出这只碧玉佩来,一来坐实了探春、岫烟的玉派身份,二来也引出宝钗一番议论,想来下文必定皆有照应。
首先,岫烟嫁给薛蝌之时,薛家已然败落,早就没了一箱子富丽闲妆;纵有些折钗烂簪,只怕也都要进了当铺,薛家这个前皇商、恒舒典业主,反成了当铺的常客,便是岫烟这只碧玉佩,也八成要为救济宝钗而当掉的。那时,免不了是邢岫烟亲操炊煮,伏侍宝玉,大家同一屋檐下,一个锅里吃饭,也就不枉了同天生日的缘分因果了。
第57节:薄命怜卿甘作妾
五、薄命怜卿甘作妾——尤二姐
1.好一对金玉尤物
尤二、尤三这对姐妹肯定是在太虚幻境挂了名的。且看这段: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休。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
《红楼梦》中之梦,概不可轻忽,而尤二之梦,更听见她小妹子说:“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可见二人都是在警幻座前挂了号的,同属薄命司人物,册子上必然有名。
两人本是宁国府内当家尤氏的妹子,贾蓉呼之为姨娘的,虽然素向风声不雅,却是正经主子姑娘。相当于李绮、李纹之于李纨的关系,且尤二姐曾在李纨处借住,而尤三姐虽然没进过大观园,却对宝玉有知己之情,并在太虚幻境任职的。故而两人都应列入副册。
尤三姐曾同尤二姐说过:“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
明明白白点出,这二尤也是一对“金玉”。然而,孰为金,孰为玉呢?
先说尤二姐,文中形容她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可谓“冷香丸”矣。
而她在受尽挫折之后,选择了吞金自尽,更是成全了自己的“金”派身份。
更为令人感慨的,是她的停灵之地。且看这段:
贾琏便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依允。贾琏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象,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佛事。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将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随,从内子墙一带抬往梨香院来。那里已请下天文生预备,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
这是全书中最后一次出现“梨香院”字样,专为二姐停灵出殡之地;而第一次出现,则是因薛家进京,收拾出来与宝钗等居住。
可见,尤二姐正是以宝钗为掌门人的金派门徒。而尤三姐的“玉派”身份,又从何而定呢?
却由第六十五回中小厮兴儿一言揭盅:“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
——既说尤三姐的体态相貌与黛玉相仿佛,可见尤三姐亦是黛玉的一个影身儿。
故而尤三姐之死,被形容成“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黛玉曾有《桃花行》之诗,这里的“桃花”与“玉山”,都可暗指黛玉。而尤三姐之红颜薄命,亦正与林黛玉相同,确为玉派无疑了。
2.尤二姐的排名为何比平儿靠前
尤二姐与平儿同为贾琏之妾,为什么尤二姐在副册,平儿却在又副册呢?
首先,二尤身为尤氏之妹,原是贾府正经亲戚、主子姑娘,身份远不同于奴婢之辈。
王熙凤接尤二入贾府时,平儿上来参见,尤二忙还礼说:“妹子快休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儿却说:“折死他了!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可见尤二身份远较平儿为高,虽非贾琏元配正妻,却也是婚媒聘娶的正经二房,近乎“平妻”的身份。
古时男人三妻四妾,除正妻外,还可以再娶两个“平妻”,妻以下是妾,如赵姨娘、周姨娘、嫣红、秋桐的身份,再下才是收房丫头,如平儿、宝蟾。
第58节:贾琏亦有真情爱
贾琏娶尤二时,另外买房赁屋,俨然置办第二个家。且“命家人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儿一笔勾倒”,几乎视尤二为正室一般。
而凤姐儿在迎进尤二姐之前,亦特地命人先将东厢房三间收拾出来,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又同尤二说:“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是承认了尤二姐同自己一样的身份。
后来将尤二接进府来,表面上姐妹相称,“和美非常,更比亲姊妹还胜十倍。”也远不同于王夫人之于赵姨娘、夏金桂之于香菱。便是挑唆秋桐时,亦是说:“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
可见“二房奶奶”,同“姨奶奶”是不同的。丫鬟善姐儿虽不服管,也要称尤二为“二奶奶”,说起凤姐儿时,则改称“大奶奶”。
贾母纵不喜欢尤二,也要承认她的地位,对贾琏说:“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份,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再潦草,停五七日的大格儿却也不能错了。
而且尤二姐初进荣国府时,曾先在大观园李纨处住了几日,是园中贵客;在贾母处表明了身份,正式成为贾琏之妻后,又为贾琏怀过孩子——其根基虽不如香菱,却也不差多少,而且在府中的身份也要高些,遂列副册。
而平儿虽然也是贾琏之妾,却因没有名分,只是通房大丫头,便只能与袭人、晴雯一样,屈居又副册了。
至于秋桐,原是贾赦赏给贾琏的,是“妾”的身份,虽然得宠,毕竟是丫头提拔上来的,其身份在尤二之下,平儿之上,但因不是书中正经人物,便不在册录之中了。
有人说,尤二姐的品行远不能与平儿相比,所以不可能排在平儿之前。
然而可叹的是,金陵十二钗的排名并不与德行相关——倘如是,“淫丧天香楼”的秦可卿就不可能排在正册了。之所以僭越,当然不是因为刘心武说的什么太子之女的身份,而只不过因为她是贾蓉的元配正妻罢了。
刘心武在“秦学”中因为秦可卿出身低微却得以与贾府结姻,遂断定其身世来历不浅,不可能来自养生堂,真实身份应该是太子之女,并将她与贾珍的“爬灰”写成是伟大的爱情,且是为了政治大局牺牲个人利益的。
然而这纯属断章取义,因为贾珍身为族长,他自己的妻子尤氏的家世也是一塌糊涂的。而贾珍与两位妻妹尤二姐、尤三姐俱各有染,又谈得上什么“伟大的爱情”呢?
一句“聚麀之诮”,又一句“麀聚之乱”,写出“乱伦”已经是宁国府的家风素习,正如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说的:“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荣国府召太医,连晴雯看大夫也要放下帘子来,而宁国府看症,秦可卿竟然只是面对面地看大夫,宁可折腾得一天三五次换衣裳。那张友士来时直入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哪里有见宁府少奶奶的阵仗仪礼?
而可卿死后,贾珍因有事与凤姐儿商量,也是不等通报直入内堂,唬得众婆娘回避不迭。可见宁国府一向礼仪废弛,至于门当户对,就更不在话下了。
一个能把自己妻妹、儿媳全都拖上床的浪荡子,竟然怀有什么“伟大的爱情”,密谋为太子复国而出力效劳,岂非痴人说梦?
宁国府里,不仅有个秦可卿与贾珍、贾蓉父子大被同眠,如今竟又有个尤二、尤三两代合欢,的确是秽乱一片,正如焦大之言,“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又怎能怪柳湘莲认定府里“除了石狮子干净,哪怕猫儿、狗儿都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