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怕找不到地方,姬秀死了之后,宫里除了两个太后,其余的妃子不是册封太妃住在了偏远的宫室里,就是直接殉葬了。姬檀登基不久,新晋的采女都还在芝兰宫蹲着呢,也没有那么多女人充实宫闱,所以,偌大一个未央宫中,实则就住了姬檀和东西太后两个臭婆娘。
我潜到凤仪殿之后,将花瓶放在一个少人的角落里,在庭前看了看,莫说树枝,稍微能代剑的东西都没有瞧见。仗着轻功,循着人息找到了南太后的寝宫,这时候,整个凤仪殿都已经变得安静无比,南太后也已经安寝了,她的寝居之所就安置在凤仪殿的后堂,偌大的宫室安静而温暖,烛火在远处摇曳,两个宫女就趴在南太后的凤榻前,呼吸轻轻的。
我轻轻走了进去,身影宛如一道暗光,惊动不了任何人。
仔细端详那个传说中姬檀的养母,同时又将姬檀欺负得无以复加的女人。她太年轻了。看着凤榻上安详睡梦中的女子,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不是想象容姿端庄威严、老气横秋的中年妇人,凤榻上的南太后青丝如黛,肤白似雪,容颜宛如十八岁的少女一样天真精致。
我真的无法确认这女子就是南太后了,想了想,转身又轻轻走了出去。
没有带上我藏在凤仪殿的大花瓶,直接匆匆去了慈宁宫。真正论气派,凤仪殿是拍马也赶不上慈宁宫的,毕竟是与帝后并列的上三宫之一,亭台巍峨,殿堂清丽,我在慈宁宫里转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在高台上的宫室暖阁里找到了董太后的寝居之地。
董太后寝宫里布置得十分朴素,青灯一盏,素经一卷,歪在榻上还不曾入眠。
董太后的样子就正常多了,三十六、七的岁数,面如芙蓉,眉细如柳,乌黑的长发上了个松松垮垮的髻,身上穿着月白暗花蚕丝短襟袍子,盖着一张薄毯,看得出体态窈窕。她身边随时侍奉的也是两个宫女,一个在她脚边替她捶腿,另外一个则坐在一旁抄写经书,时不时与她说两句话。
暖阁外边的经堂里没有人,我在里面转了一圈,想要寻找可以代剑的东西。还是没有。既然是太后寝宫,自然不可能存有利器。不经意间看见摆在屋角的柑橘塔,青花瓷盘衬着光洁鲜美的橘黄色,十分诱人。
突然间就觉得嘴里干了,便上前拿了一个拨开细黄的皮,将橘瓣儿剥出一片,塞在口中。不多时就将整个蜜橘拆皮入腹,又将果皮放回原处,顺手拣了三枚果核,轻手轻脚走近暖阁。看了看屋子里的董太后和两个宫女仍是保持着原来的位置,指尖微弹,三枚果核就飞了出去。
让我下手对付三个妇孺自然不再话下,果核撞击膻中穴,三个人都在瞬间陷入了昏迷。
我这才大刺刺地走进了暖阁,左右打量一番,最终选定了一条搭在衣架上的暗紫提花皖南锻披帛。这种缎子纬络质朴大方,色泽雍容,触感厚实,我使力撕开,裂帛之声传来,贯注内力微微一抖,很自然就成了一条一寸三分阔的带剑。
董太后昏迷在软榻上,我持剑向前,回想了一下姬檀受伤的地方,一剑刺了下去。
从慈宁宫出来之前,我迅速解开了三人的穴道,飞速掠出窗外,丝毫没有暴露行踪。很快就听见暖阁里传出宫女的尖叫,一时之间,整个慈宁宫灯火通明。我没有继续在这里耽搁,而是迅速地潜回了凤仪殿——我不能确认那“少女”是不是南太后,但,董太后遇刺,凤仪殿会不立刻收到消息么?
我的身法比消息也就快了那么一点点,才刚刚在那少女高卧的寝宫阴影角藏好身形,就看见一个穿着葱绿色服侍的大宫女匆匆进来。这个看来年不过双十的少女,居然还真的就是南太后?我略有些困惑地望着凤榻上依然沉睡的少女,她……真的太年轻了。
前来报信的大宫女已经越走越近,惊动了伏在凤榻边浅眠的两个宫女。
其中一个伏着身子爬了两步,正想低声问话,凤榻上安眠的少女也倏地睁开了眼睛。我才看见她的眼睛竟是这样明亮,美丽得让人怦然心动。她躺在床上没有动,只是沉声问道:“什么事?”声音才稍微泄露了一些岁月的痕迹,并不如容貌那样稚嫩。
小宫女赶忙退开,大宫女则上前两步,回禀道:“太后娘娘,慈宁宫出事了。”
南太后轻轻哦了一声,作势起身,身边的小宫女立即扶着她起来,又殷勤地在她身后加了两个月牙白色的大软枕。退到一边的小宫女也猫着身子过来,取凉毛巾替她擦了擦脸,又将长发都理在了耳后,扶着她纤弱白皙的手,将珐琅镶金玉护指一一套上。
一切都暂时收拾停当了,南太后才轻轻吐了口气,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宫女遇刺二字还没吐出声,我手中的果核已经再次飞了出去。
在场四个妇孺毫无意外地昏迷过去。我从雕梁上一跃而下,沾着董太后鲜血的缎带再次出手,如法炮制在南太后胸口三寸之处。凤仪殿的地形不如慈宁宫容易掩饰行踪,我一直退到了门口,方才解了那几人穴道,飞速逃窜。
找到我刚刚藏起来的大花瓶,返回芝兰宫的路上,就在太液池畔将花瓶灌水冲洗干净。
太液池东西二十里,廊庑参差,芙蓉锦鲤,历来都是后宫消遣的大好地方。姬秀死了之后,这个地方也安静了挺长时间了吧?没有了那群正当壮年、争奇斗妍的莺莺燕燕,不知道池水可会寂寞?锦鲤可曾吃饱?
我坐在木廊上,一边洗着大花瓶,一边看着天边灰蒙蒙的残月。
那一夜,残月黯淡,万籁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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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太液池并没有耽搁很长时间,回到芝兰宫的群芳别馆时,两宫太后遇刺的消息才隐隐约约、讳莫如深地传了出来。这种事情自然瞒不住,董太后遇刺之后,整个慈宁宫就炸锅了,皇庭禁卫军开始大肆搜捕刺客,就在这个关口,我又溜去凤仪殿把南太后放倒,这大概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一时间,整个未央宫都要疯了。
我把洗干净的大花瓶、鞋袜衣物都放回原处,很老实安分地爬上了床。
慈宁宫和凤仪殿的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到芝兰宫来。毕竟么,芝兰宫与正经内宫还隔着一道大宫门,刺客要逃也不会选择从芝兰宫过路。——一道大宫门好闯,还是两道大宫门好闯?……何况,我如今还是个病人。
没多久在呼呼睡着了,次日香豆来服侍起床盥洗,也说起了两宫太后遇刺的事。
“现在外边紧张得很,平日难得见到的禁卫军也到处都是,四处搜查刺客。”香豆小声地说着,还时不时四处乱看,生怕被人听见她的议论。“柳夫人都下了命令,这期间所有课业暂停,姑娘们都待在别馆里不许四处走动,膳食也是到了点由膳房遣人送过来……”
这不是挺好么?至少我就不必喝那个稀奇古怪的葱醋粥了吧?我看着镜中替我梳头的香豆,有些无聊的想。突然从镜中看见被我背了大半夜的大花瓶,我认真地对香豆说道:“以后药要倒在小花瓶里,我昨天把那大花瓶搬出去洗,费了多少事?”
香豆瞠目结舌地望着我:“晚、晚上……您把花瓶……搬出去……洗了?”
……
两宫太后的遇刺卧床,彻底震惊了整个朝堂,左相南太平与国丈董攸都齐齐拍了桌子,大怒勒令彻查此事。惟独新帝这几日似乎也是身体不好,缠绵病榻,一连休朝几日。御医院的口风再紧,有些小道消息还是传了出来,比如,两宫太后的伤情一模一样……又比如,两宫太后的伤情和皇帝的病情也有点一样……话题又变得讳莫如深起来。
禁卫军对刺客的搜查最终还是到了芝兰宫,不过,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渐渐地,太后遇刺的风声过去了,倒霉的是刚刚倒向姬檀的几个禁卫军统领,保护不力的罪名栽在了他们的脑袋上,全部撤职查办,也算稍微平息了董、南两家的怒气。
魏展颜期间又来找了我一次,说是终日骚扰重华斋的刺客已经绝迹了。
“可以建议陛下适时迁入天元宫了。”我正在睡觉,没什么忌讳地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对跪在小侧屏一边的魏展颜说道,“那两个老妖婆比想象中的识趣。请陛下迁入天元宫之后,绝对不要掉以轻心。倘若发现有刺客的痕迹,哪怕陛下没有受伤,也要迅速告诉我。”不弄得那两个老妖婆再也不敢派刺客出来,我就不叫殷丹。
魏展颜领命离去之后,不到四天,就传来天元宫重新修葺的消息。
……
遇刺的风波是逐渐地淡去了,芝兰宫也恢复了正常的秩序。我这个偶感风寒的病人也该销假病愈了,从那之后,每日四更起床,先捏诀练一趟剑,之后再上床装睡。五更时,香豆来敲门,伺候沐浴更衣,吃过早点之后,跟着大一批莺莺燕燕去上早课。
上课的地方就在群芳殿附近的宫室里,课程一共是礼仪、歌舞、书画、女红、房中术五种,其中,房中术基本上可以忽略不算,因为课程被排在最后,且只有一天课时。想要一百二十人一起上课显然有点困难,所以,按照入宫时候的排序,柳夫人又将采女们分成了四个班,每班三十人。
毫无意外的,我自然又和董丽君、裴秀儿、慕容宝仪这几人分在了一班,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要生事还真的挺容易。比如说现在吧,大家都在老实临摹褚师父的牡丹图,我拿剑绝对没问题,拿笔就有点痛苦了,画来画去都不对,正头疼着呢,林若华一手捏着丝帕,捂着嘴袅袅娜娜走了过来,咯咯笑道:“哎哟,殷姑娘,您这画的是什么呐?深深浅浅的水渍……啧,愣没看出来……”
我好言好语地笑道:“就是画不好呢。林姐姐指点小妹一二,可好?”
就在这个时候,裴秀儿一言不发阴着脸走了过来,哗啦一声,我书桌上的笔洗被她翻了过来,倾倒的污水顿时沾了桌上的画纸,湿答答一片。这边哐当一声掀翻笔洗的动静,不可谓不大,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身过来看热闹,只有董丽君一人仍平心静气地继续作画。
大半看热闹的莺莺燕燕都期望我和裴秀儿掐起来,前两天才看了南棠罚站的好戏,自然明白柳青青的魄力。而,柳青青的底线到底在哪里?柳青青到底是不是董太后的人?多数人都想通过我和裴秀儿的对掐试探一下。恐怕这也是董丽君的意思。
裴秀儿胆大包天喜欢挑战权威,我对惹是生非一点兴趣都没有,不就是毁了我一幅画么?反正画得又不好,我再胡乱涂一幅就是了。径自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桌上的狼藉。缩手缩脚站在一边的香豆看见我动手,连忙上前来,小声道:“姑娘,奴婢来收拾吧,您去旁边喝口……”话没说完,整个人就砰地摔倒在地上。
我眯起眼睛看着裴秀儿。死女人,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暗中伸出的那只脚!
香豆扑在地上摔得口角都裂了,点点血渍不断溢出,清澈的双眸中尽是眼泪。她却没有哭泣的意思,眨了眨眼睛,努力笑着爬了起来,勉强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气:“看……看奴婢手脚真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缓缓将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继续收拾东西,香豆七手八脚地帮忙。
裴秀儿轻蔑的哼了一声,转身走开。眼见架是掐不起来了,附近集中在我身上的目光也逐渐散去。林若华假声假气地说了两句赔罪调解的话,捏着小丝帕一步三摇晃无限婀娜地离开。我屏息缓缓忍住气,按住香豆忙碌中的手,这小宫女突然就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来。
啧,天天找我麻烦,一直这么下去也不行呢……我难得认真的想。
第一卷 缱绻衣声 第三十章 风起芝兰宫(求PK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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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及时完成那副牡丹图,我被褚师父罚晚上加画五幅。所以,下学之后,别的采女大多都在外边散步聊天,拉小团体明争暗斗消遣岁月,只有我一个人老实站在群芳别馆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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