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分明觉得,她其实有话,并没有说出来。
回到清柳苑,红绫一见我就嚷,”主子的眼窝儿都是黑的,这是怎么了?”
青绫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将我扶到暖炕前坐下,边为我换上轻软暖和的软底鞋,边轻声问,”主子昨儿一夜没有睡好罢,还在想雪荷的事么?”
我哪里敢将万梅宫里的事告诉她,只得点头称是,并道,”今日皇后娘娘有意无意的又想拿我问伐的样子,她分明是要借着如昭仪的事连我一并的除了,我怎么能不愁。””皇上那样宠爱主子,想来,是一定会保住主子您的,当初贞妃一步一步的爬上来,皇后不也是咬牙切齿,可是有皇上护着,贞妃到现在不还是好好儿的,”青绫不知道是真的看得开,还是在安慰我。
我却忍不住暗自握住藏在袖子里的那个瓷瓶,自从那叫石头的将它交给我,就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身,冰冷的瓷被我的体温捂得极暖,却时时让我想起慕如风那张冷静而又肃杀的脸!
他说,杀了皇后,杀了皇后,杀了皇后……”主子,主子您怎么了?”我恍惚回神,就见青绫不安的推着我,她疑惑的看着我的脸色,”主子您在想什么?””哦,没什么,”我有些慌,可是天知道,我有多想将这件事告诉她,让她帮我想想,想想为什么这对表面恩爱情深的帝后,背地里却是杀气汹涌,而我是那样无辜的一个人,一个只希望平安到老,纵是浑噩度日亦无所谓的人,竟然会被扯了进来。
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尽何厅巴。
心头千丝万缕,嘴里却到底一个字说不出口,我只得强压下心里的烦躁,对青绫道,”我有些饿,昨儿早上的黄金丝糕很不错,你去瞧瞧今日小厨房里有没有。”
青绫有些怀疑的看了看我,到底还是出去了,我靠在暖炕上,炕桌上,一枝粉扑扑的花正缤纷热烈,虽淡却好闻的很,我有些惊喜,指着花问红绫,”这是什么花,哪来的?”
红绫见我喜欢,就道,”主子喜欢吧,这是贴梗海棠,奴婢去浣衣局经过御花园瞧见了,想着主子会喜欢,就折了一枝带回来了。””花儿都开了呢!”我喃喃感慨,恍然想起此时已是三月中了,此时的扬州,早该是绿柳飞扬,花开燕舞,只是京城地处北方,到底冷些,就连花儿开得也比南方晚的。
命红绫推开窗子,细看窗外,丝柳亦泛了鹅黄,远远看去仿若烟拢般的浅绿着,极是好看,我又忍不住感叹,红绫却奇怪了,”绿树早绽芽了呀,怎么主子没看见么?”
第125章 杀心 三
我不语,或者我早已经是看见了的,奈何太多太多的事蒙住了我的眼睛,性命攸关之际。纵使花再艳,景再美,我亦哪里能看得见!
指着那鹅黄烟绿之地。我命红绫道,”去将那柳枝儿捡那绿芽多的,剪两枝回来,同这花儿插在一起。”
红绫看看那柳枝,又看了看屋内的贴梗海棠。就笑,”妙啊,红花本就该当以绿枝来配呢。”说话间,她就取了银剪出去,不多时,就剪了几枝柳枝回来让我挑选,我只看了一眼,就命她统统的插进了瓶子里。
此时青绫正捧着一碟子糕儿进来,”主子,黄金丝糕没有了,却有新蒸的米糕儿,小庆子说,这专是扬州那边的吃食儿的,主子尝一尝吧。”
我一看。果然是扬州那边才有的东西,于是拈起一块来,”这是谁想出来的。真是有心。”
青绫笑道,”小庆子说,是皇上专门命人来吩咐的呢。”
她这一说是慕如风,我顿时就一口也咽不下了,勉强吃了几口,就命她们姐妹都出去,我一个人看着那柳枝出神,心里只想着,我该怎么办,才能从这场杀戮里退出来。
然而不管我怎么想,却始终找不到一条能令我全身而退的路,想到慕如风说的,我想不想在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仿佛只要我坐了这件事后,等待我的就是金光大道,再无坎坷了的。
可是,在看到了那对暖玉镯子之后,我半点也不信他,是的,半点都不信。
他能一边命我去杀了皇后,一边温情款款的将一对世间罕有的镯子套在皇后的腕子上,也能先用一只画在纸上的饼,来哄着我为他去做这件事,皇后一死,他的许诺立刻就成了水中的月亮,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其实,我哪里就想要什么富贵容华,万人之上呢!
我只是想要活着,如此罢了。”皇上驾到,”正想得头疼时,突然外面有人高声传唱,我的身子顿时一哆嗦,他,他来了。
他来逼我去杀皇后了。
青绫急急进来叫我起身迎驾,我的身子却是一阵一阵的发软,才站到地上,就跌坐了下去,额头冷汗淋漓。
青绫用手探着我的额头,边死命的要将我抱起,”主子,您怎么了,您是不是病了?”
门上的帘子一挑,慕如风大步进来,见我居然瘫坐在地上,他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上溢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摆摆手命青绫退了,他向我冷笑道,”龚氏,你害怕?”
我鼓足勇气看向他,”皇上,那,那是灭九族的大罪!”
他却笑了起来,”你还有九族灭吗?””什么?”我大吃一惊,整个人被震住了。
他一伸手将我拉起,俯身将嘴直贴到我的耳边,”上官云雾,朕答应你,只要你乖乖的听朕的话,朕第一保你母亲和你妹妹平安富贵,第二,恢复你原来的名姓,光耀你上官家的门楣!”
他这句话,分明就是晴天霹雳,我惊得身子直颤,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忌讳如此之深的秘密,他竟然全知道,他全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的?
其实我更想知道,他,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还有什么?
慕如风分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走到贵妃榻前,轻轻歪倒,满眼戏谑的看着我道,”上官云雾,你如今可知道,朕满后宫这么多的女人,为什么单单挑上你了。”
我哆嗦着看他,依旧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看着我的惊恐,慢慢的,脸上的笑就一点一点散了,他缓缓向我伸手,”你过来。”
我想动,可是身子僵硬,怎么努力也迈不动步子,只有眼泪,瞬间湿了脸颊,他竟然不催我,就那么举着手对着我,我咬着唇,到底还是抬起了脚,一步一步,将自己拖到了他的面前。
他居然很温柔的,轻轻,轻轻的将我拢进了怀里,依旧是他袍袖间的杜衡香,一如既往的扑进我的鼻翼,他将头埋进了我的颈子,许久不说一句话,不知道怎么的,我竟分明觉得,我的脖颈间有湿热的潮意。
他流泪了!
这几个字在心头一闪,我紧绷的身子竟瞬间松弛下来,下意识的,我居然就伸了手回抱住他的身子,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拍着,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直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仿佛是很久,他终于开了口,”云雾,朕好累……”
他叫我云雾,不是明月,是云雾!
他说他累!”皇上,”我脱口叫出,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停了一停,终于将头从我的脖颈间抬了起来,眼里分明还有湿意,他抚一抚我的脸,”你是不是奇怪,朕怎么就知道你的秘密了?”
我自然是奇怪的,于是不假思索的点头,他就无声的笑了起来,”龚如海百密一疏,他万想不到,朕每次选秀前,除了朝廷明路上的筛查,还会暗里命人对花册上的人严加把关,暗访回报的册子上明白的写着,龚如海的女儿确实不俗,却是个药罐子,他上下打点的只是那明路上的人,却哪里知道朕后面的这一手儿,哈哈哈,是以你进宫后,身子虽然弱,却全没有药罐子的模样,朕心里奇怪,就命人去扬州查探,你说说,但凡朕想知道的事,还有什么是查不出的。””就,就这么简单?”我张口结舌。
他点头,”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所以皇上就选中臣妾来为您做这件事,是因为,是因为……,”我很想说他就是因为我有了这样的把柄在他手里,好胁迫,然而心里又隐隐觉得这样说不通,他若要我去做什么,我有没有这样的事,他都能逼得了我,又或者说,他要宫里任何一个人去做这件事,被选中的人都不得不从。
君要谁死,谁就不能活,他是帝王,他什么手段也用不着。
他却自嘲的笑了起来,”是的,就因为这个,朕选中你来替朕做这件事。””什么,”我又是一阵意外,看着他揪在一起的脸,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个谜?
他却接着道,”因为你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朕不怕你身后有人。”尽何厅亡。”身后有人,”我疑惑,僵硬的脑子里,一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拍一拍的我脸,”云雾,你不明白,朕的后宫,不是平常帝王的后宫,牵一发而动千金啊,朕累了,朕需要有人帮朕,可是朕找不到一个令朕放心的人,你没看多少外戚,因为自己家的女儿椒房宠惯,就耀武扬威,位高权重,你没见多少宫闱妃嫔,仗着父兄权势,在宫内嚣张跋扈,盛气凌人,”他说这些话,分明是满脸的沧桑,而说到后面一句时,他分明已是咬牙切齿。
他是在说贞妃姐妹,还是皇后?
我心内突然就这样亮了一下。”不管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朕都不能让她们知道朕太多事,只有你,可以让朕放心,你不知道,当朕知道你居然是替人进宫时,朕有多么的高兴,”他将我抱进怀里,语气真切而又诚恳,仿佛是一个跋涉了许久的路人,终于见到了可供休憩的地方般,如释重负。
原来满宫女子,竟只有我这个阴差阳错进宫的人,才是他要找的,是的,我没有背景,龚家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而皇上只要知道了这一点,龚家就更不可能借着我上位,不定他一个欺君之罪满门抄斩,就算便宜他了。
我伏在他的怀中,听着他以一个帝王之尊,却用这样沉闷抑郁话语叙说着他的难,他的累,心居然一点一点的柔软了下来,我安静的靠在他的身上,只问了一句,”皇上,臣妾不是贪图富贵的人,臣妾只想知道,皇上的这些话,是不是皇上给臣妾准备的另一副波斯暖玉镯?”
我的话轻而淡,却带着无尽的哀伤以及,一丝察觉不到的绝望,是的,或许这就是唯一能支持我的东西,事到如今,我如剑在弦上,要么为皇帝去杀皇后,要么,就是欺君之罪,龚家满门抄斩,我母亲和我妹妹死无葬身之地!
我只能选前面这一条,那时纵然事败,他为掩悠悠众口,也只须抄斩龚家就好,我的母亲和妹妹,应该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他居然会在我跟前流泪,这说明,他并不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么狠毒,不是吗?
他听了我的话,哑然而笑,只道,”对你,朕用不着。”
我抬起头看他,他正如我第一次侍寝时看到的,笑得温和随意,就仿佛之前的狠毒之前的伤感之前的疲累统统没有过,他的眼里有着令我向往的什么,我居然就恍惚起来,心甘情愿的??沉沦了进去!
抹干脸上的泪,我款款起身,向他郑重大礼而拜,语气里除了悲凉就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东西,道,”臣妾谢皇上成全。”
我谢他成全我,虽然我知道,他根本不明白他成全了我什么。
第126章 半夜逢源 一
那是我盘绕在心头的最后一点支撑,一点安慰,一点??希望!
他果然停了一停,却不问。只道,”你不恨朕。”
只这一句,我的泪再忍不住。哗的流了满脸。
桌上柳丝嫩芽初绽,分明还只是春天,我的心,却有了秋的凉!
夜幕深沉,宫里各处都歇灯下钥。除了风,几近无声。
在这人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却有一顶小轿将我从清柳苑抬出。轿夫们步履轻稳,快捷如风的,很快到了紫云宫后角门儿前,轿子停下,青绫上前轻叩门环,我穿着深青色的斗篷,静静的等。
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见了我们也不说话,直接迎了我们进去,顺着回廊又过了一个小院,就到了关禁如昭仪的偏屋前。
如昭仪还没睡,正蓬头垢面的坐着发呆。听见门响,抬头一看居然是我,她先是一愣。随即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胳膊,叫道,”好妹妹,是不是有好消息了,是皇上让你来接我出去的?”
我轻轻摇头,淡淡道,”不是。”
她的手无力的滑开,脚步就软了起来,”那,那您……?””我见到了皇上了,”我打断她的话。
她顿时又激动起来,”那,你将我的冤屈告诉皇上了没有,啊?”
我点点头,语气里就堆了许多的无奈上来,”这样大的事,就算我不告诉,皇上也是知道,只是,只是皇后呈上的证据看似无稽,却又难以反驳,皇上一时也为难呢。”
如昭仪连着摇头,”可是那些证据都,都……,”她都了半天,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心里冷笑,嘴上只能假作不懂,”都什么?”
她咬了半天牙,挤出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奶娘明显就是比她收买了的,就是那封信,要照着我的笔迹假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