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皇当然得生气。
他朝沈青云怒吼的时候,眼风也在扫祁清殇,大约是嫌祁清殇御下不力,没有好好儿为他分忧。可祁清殇倒真是有种,任凭我父皇怎么瞪他,他就是不抬头,也不吱声,一双凤眸霎也不霎地盯着御书房的地面,一言不发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于是,整个御书房内,祁清殇和我扮演木头人,我父皇扮演大BOSS,沈青云负责挨训。
我眼观鼻鼻观心地听我父皇训沈青云的时候就在想啊,您特意把我弄来是干啥?京城百姓归沈青云管,所以您训他,沈青云归祁清殇管,所以您训他,可我算什么?
祁清殇他堂堂一个王爷,总不能是归我管的吧?
我兀自在那边瞎想着,这个时候,约莫训了一盏茶的工夫了,我父皇终于觉得口干舌燥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小心翼翼递上了茶,他接过去抿了一口,终于抬眼看向我,“柠儿来了?那日父皇赐你的医书,可还在你手中?”
我心头咯噔一跳,这才明白他叫我来是为啥。
是为了那本医书。
我又不是缺心眼儿,那本医书那么名贵,我哪敢说送人了或丢了,我立马点头,“在的。”
“哦!”我父皇将脸转向沈青云,大手一挥,“太医院的御医,势必是不能出外诊病的,你去找几个医术精良的,参照公主手里那本医书,学习一下,去给百姓治病吧!”
一听这话,我当时就暗暗在心底叫不好,书我刚好送人了,上哪儿找一本一模一样的?
我正琢磨着是不是可以随便拿一本顶替的时候,听到我父皇说,“柠儿没带在身上?无事,徐荣你去跫音殿取一下!”
我赶紧抬头,“我,儿臣自己回去拿!”
我父皇迟疑了一下,“让沈大人与你同去?取了直接出宫?”
我正想说好,这个时候,一直扮木偶的祁清殇抬头了,“清殇随公主同去吧。”
【214】谁吃谁
和祁清殇一起去我的跫音殿的路上,我一直都愁眉苦脸的。
没错,我在想,我随便给祁清殇一本书的话,他应该是不会再拿过去让我父皇看一看是不是他赐我的那本的吧?
我想这个问题想得很是投入,所以等祁清殇一袭绯衣一闪,突然挡在我的身前了,我这才回过神来,愣愣地抬起脸来看向他。
“怎么了?”
他抿了抿唇,一脸洞若观火地看着我,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地说,“你把医书弄丢了?”
我当时心头一动,下意识的反应是想要说没有的,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一张嘴,居然就变成了特别苦恼的一句,“对啊!那天原本父皇赏我医书,就是随便赏的,我根本就没当回事儿,谁想着今天突然就又要要回去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所以我也就更没注意到,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含有抱怨,含有苦恼,含有郁闷,还含着那么一点点小女子的娇嗔,这话在我自己看来是没什么,可是听到祁清殇的耳朵里,听到和我僵持许久的祁清殇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我在对他撒娇了。
我苦恼抱怨完毕,抬起眼的时候,恰好看到祁清殇冰冷的眸子里,绽过了一线几乎罕见的莞尔之意。下一秒,那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就突然消失,他恢复那副冷颜冷面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再问我一句,“也就是说,你肯定找不到了?”
能找到是能找到。
但你现在紧跟着我,我哪有工夫抽身出宫去找景阳,讨回那本书来应应急?
我很是为难地苦了一张脸,“怕是得费点儿力气。”
我说的是实话,不算是拿苍生的性命当做草芥……吧?
我的话,让祁清殇沉默了一下,下一秒,他转身就走,“不用了,你回去吧。”
我当时就愣了。
我转过身子,看着他的背影,解救来得太过突然,我有些不能适应,一张嘴,难免有些张口结舌,“不,不用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只留给我一个颀长的绛红色背影。
我在原地忖了一会儿,这算什么?
他不指望我能帮上忙?还是……在为我解围?
我愣愣地站着,还没想明白呢,就见那抹绛红色的身影忽然顿了一顿。
我一怔,就见祁清殇转过了脸来,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垂下了眼睫,他没什么表情地对我说了句。
“京城瘟疫肆虐,你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呆在宫里得好。”
扔下这句,他就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了。
我在原地又是一呆。
直到他转过回廊彻底消失了,我才反应过来,他,他怎么知道我出宫?
哦哦,对,他昨晚逮到我大半夜从外面回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思突然窒了一下,昨晚……
他等在那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吗?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回我的寝殿。
*********
祁清殇说不用我的书了,祁清殇说让我在皇宫里老实地呆着,我倒是想,但是有人不想让我那么清闲。
嗯,这里的有人,就是我父皇。
我父皇心情不好,所以就在皇宫里各种晃荡,他恰好来到我跫音殿的时候,我正趴在石桌上晒太阳。
他一见我这么百无聊赖,不由地蹙眉,“柠儿无事吗?怎的不随着清殇去帮忙?”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立马就从石桌上抬起头了,我很迅速地回答,“靖王爷拿着书走了,他说让儿臣在皇宫里好好呆着!”
我父皇拧眉,“柠儿不是也喜欢学医术吗?随着那些医者学些实战本领,难道不好吗?”
一听他这话,一听他这态度,我当时心底就有些想要冷笑。
曾经对我做过那么坏的事情的祁清殇,他尚且还记得嘱咐我,不要随便出宫,倒是我这口口声声叫着我柠儿的父皇,居然根本就不管我出去会不会被感染上瘟疫,只想着让我帮他分担解忧!
我想要冷笑,但是我没有冷笑出声,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我是得出宫,我不出宫的话,怎么去看萧惜遇?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冷笑了,我做出一副特别愧疚的神情,顿悟似的对我父皇说,“儿臣知错,儿臣这就火速出宫!”
又换了一袭简约些的男装,我抄了一把剑,就风风火火地出宫了。
可是,想要去见萧惜遇,没那么容易。我这次是在我父皇知道的前提下出宫的,当然就跟的有随从。
我和随从们刚出宫不久,就和沈青云那帮人遇上了,沈青云一见公主殿下都乔装出来了,顿时大受鼓舞,那些医者们更是备受振奋。
眼看他们干劲儿十足,我把沈青云拉到一旁,悄声对他说,“能给本宫一只信鸽吗?”
信鸽被捧来了,我写了一句话,“你是鱼,你是我的,我吃你,那我就是猫。你叫我宋喵喵吧亲!”
信鸽被我放了出去,我开始潜心跟着那些医者身边绕,想着要帮上一些忙。
我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窗棂上落了一只鸽子,扑闪翅膀。
我颠颠跑去把鸽子抱过来,取下布条,看了一眼,就羞红了一张脸。
“谁吃谁?别闹了,宝贝。”
我几乎可以想象,萧惜遇写下这句话,尤其是“谁吃谁”三个字时,那张无辜而又流氓的脸。
我正抿着嘴巴傻乐,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抬眼一看,是不知何时来了的祁清殇,他正不悦地看着我的脸。
我瘪瘪嘴,将布条揣进怀里,老实去干活了。
【215】猜不透
我误会祁清殇了。
我以为他是嫌我在偷懒,原来他是嫌我出宫。
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他把揪到了墙角,凤眸里是掩不住的怒火,很生气地瞪着我的脸,一开口,几乎有些咬牙。
“如今外面乱成这样,你做什么跑出来?”
我不想跟他吵架,于是我特别平静地说,“不是我要跑出来的,是我父皇让我出来帮你忙。”
他一听是我父皇的指示,脸色虽然依旧很是不好看,但是怒气却是不得不消泯了些。
我正想着他是不是没得事儿可挑我了,就见他低了低头,凤眸看到我手里捏着的一株药草,他又是神色一变,劈手夺回了自己手里去,又抬头狠睨我一眼。
“在这里老实呆着!”
走了两步了,似乎生怕自己这句话力度不够似的,又转脸加了句,“不准添乱!”
说完这句,他拔腿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瘪瘪嘴巴,我好心好意地出来帮忙,什么叫添乱啊?
哼。不管就不管。
视线扫了扫,瞥到了这个墙角里有一张椅子,我走过去,老老实实地坐下。
我这一坐,就整整是一天的时间。
我父皇让我出来帮忙,我出来了,可祁清殇根本就不许我接近任何病人,发展到后来,甚至连接近过病人的医者,他都不许我接近。我无可奈何,只好坐在距离他们好几米的椅子上,伸长了脖子看。
看着看着,我以为自己能看出些门道来,可是根本就没有,那些医者对着好几个病人进行了实验性的治疗,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仍旧没见到他们有醒过来的迹象。
而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我华丽丽地蹙着眉毛,睡着了。
我是真的有心无力,在梦里,我都梦到自己在帮那些病人诊治,可我的身后就是一袭绯衣的男人,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劈手就把我揪了起来,往后面一丢。
慢着——
梦做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身子陡然一轻,等我豁然间睁开眼的时候,果然看来,我的身子是凌空了起来。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就以为真是有人要把我摔出去,手上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防御的姿势,却没想到,我的攻击,顷刻间就被一只修长的手化为无形。
那只手摁住我的手臂,嗓音冰冷地说,“离皇宫还有些距离,再睡会儿吧。”
我这才听出来,那是祁清殇的声音。
原来,是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是他把我抱了起来,放在马车里,往皇宫驶去。
我们在一辆马车里。
他坐着,我躺着,马车车门口偶尔闪过的绰约光亮中,能看到他那张俊美的脸孔上忽明忽暗,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我顿时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先前是我不知道,所以也就睡得心无城府,可是如今眼看知道了是和他一起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我只觉浑身都是压力,忙不迭地从软被上爬了起来,作势就往车门口蹿。
“我透透气!”我的声音里,都透着慌乱。
我没想到,自己刚刚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蹿到车门口,手臂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攥了住。
我条件反射般地浑身一颤。
祁清殇就那么攥着我,大半晌都没有说话,马车的帘子时而被夜风拂起,携着街道两旁店面昏黄的灯光投射进来,寂静而又空旷的大街上,只有我们这一辆马车,在辚辚而行。
忽明忽暗的光亮中,我和祁清殇,好久好久沉默无言。
我是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他却是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臂,不说话,可也不肯放开。
一路就保持着那么诡异的姿势,诡异的沉默,马车行驶到了皇宫的宫门口,车夫出示了靖王府的腰牌,门口守卫放行,我缓缓地在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总算到了宫里,我就不再怕会出什么事端了。
而祁清殇,也确实沉默到令我心中不安。马车缓缓停下的时候,他撩睫看了我一眼,然后终于松开了我的手,率先下了马车。
我伸展了一下被他捏酸了的手掌,跟着也下了地。
他根本就没同我商量,自顾自地就往前走,方向,正是我所住的跫音殿。
从这里,到我的跫音殿,还有不下一千米的距离,而且路途当中,会经过一个夏季开满了荷花的池塘,那里很暗很暗。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有心上人的人,更何况祁清殇和我的关系,绝对谈不上什么坦坦荡荡。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不必要的牵扯,于是我几乎是连犹豫都没有,脱口而出道,“进了宫就会有侍卫和宫女了,靖王爷不必再送!”
丢下这句话,我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地就往前疾奔,万幸这一次,没有一只手,再把我的手臂攥住了。
我的姿态很慌张,我的架势很凌乱,我刚奔了几步,脚下一趔趄,险些崴到,可我根本就没敢停,飞速地往前跑。
夜风过耳,我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我脚步没停,我甩了甩头,他在想什么,我从来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