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我为何不早娶你?为何不早给你一个罗什一直想给却不敢给的名分?什么使命愿想,这些东西羁縻了自身,更辜负了你。”他嘴角战栗着,抚摸上我的脸庞,“艾晴,罗什已经无法承受再次失去你了……”
我泪流满面,颤抖着抚上他瘦得凹下去的脸颊,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摇头的力气。
他哽咽着叫一声我的名字,双手抚着我的脸,将额头顶住我的额:“所以当拿到这截笔,罗什如雷轰顶,五味杂陈。罗什居然娶的是你,真的是你!那一刻,我竟是感激吕光的。他虽坏我修行,逼我破戒娶亲,可是却因佛陀怜慈,让罗什真正与你结合,这是罗什心底从不敢坦言的最深渴望。所以,罗什不再怨恨他。”浅灰眼光笼罩着我,为我抹去泪水,“只是委屈你了,我的妻……”
我的妻!
我拼命摇头,我委屈么?也许在外人看来,我是真的很委屈。初夜在屈辱的监视下忍痛熬过,婚礼在刀戈相向中未曾见到一点喜庆。可是,我不悔。我爱他,爱何须计较谁付出更多?我想要跟着他,这渴望是那么强烈,只要他也爱我,那点外来的委屈,算得了什么?
“罗什,你别忘了,我来自未来。你的记载本就有‘妻以龟兹王女’,这位王女名字就叫阿竭耶末帝。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你的历史中,可是你看,我就是这位龟兹王女,我就是阿竭耶末帝。所以,你的历史中有我,你娶的就是我,这些都是命定。我穿越千年时光,遇见你,爱上你,到成为你的妻,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所以,我不后悔,也不委屈……”
“有位比你晚了一千年的僧人仓央嘉措,他是吐蕃最高等级的活佛——达赖喇嘛,却与你一样,陷入情网不可自拔。他是个才子,为了爱人玛吉阿米写了很多情诗,其中便有一首:‘自惭多情污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可惜,他始终没有找到双全法,恋人被迫另嫁他人,而他也在二十几岁时便死于押解进京的途中。”
我顿住,吸一吸鼻子,面对他绽放最自信的笑容:“可是罗什,我想为你改一改这诗:‘世间可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只要你敢娶我,我便敢跟僧人做夫妻。死后,我们一起下地狱。就算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都无惧!”
他动容,凝视着我:“世间可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不置信地低头问,“不负如来不负卿,艾晴,罗什真的可以么?”
“你可以的。只要你不在意世人的诋毁与后世的诟病。”
他笑了,眉目舒展,坚定地点头:“只要能完成佛陀交予的使命,又能跟你在一起,罗什已经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他低头吻我,嘴里还有酒味,我仿佛在饮着醇酒,一并醉倒在无边的幸福中。泪水粘上我的脸,与我的泪混在一起,咸咸地随着吻流入心中。“我的妻……”他低喃着,把我揉进他的怀。我好像赤裸着置身于阳光下,回归本真,却没有丝毫羞赧。佛祖啊,我被创造出来是为了他么?
“对了艾晴,刚刚婚礼中本该有证婚人宣读我们从此结为夫妻。那场混乱把这项仪式打断了。来——”他拉着我的手走向桌案的佛陀像,点燃檀香,执在手中跪下,“我们让佛祖做证婚人。”
我虽然一直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却还是犹豫着想退缩:“罗什,你……你不怕佛祖怪罪么?”
他温柔地看着我,轻轻摇头:“我们历经那么多艰难才在一起,你不觉得是佛祖之意么?佛祖慈悲,怎忍再见我们受苦?”转头看向佛陀,朗声说,“让佛祖为我们作证,罗什与艾晴,从今日起,便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不离不弃。”
他将檀香分一半给我,执香过顶,恭敬地叩了三次,将香供在香案上。
“罗什……”使劲抽一下鼻子,将泪收回,看向佛像慈祥的面容。这一刻,我是如此期望佛祖真的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会微笑着为我们祝福吧?
等我上完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问我:“那张有你父母的画呢?你说那叫照片。”
我从怀里掏出,有些疑惑地递给他。他接过,凝视片刻,然后放上香案,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岳父岳母,感激二老养出这么好的女儿。为了陪伴罗什,她无法回去尽孝,是小婿之过。二老请放心,罗什一生,定不辜负我妻。”
我又忍不住哭泣,双手撑地,重重叩了三个响头。以前穿越,怕他们担心,也因为这个项目要保密,从不敢跟他们提起,反正自己迟早要回去。可是这一次,我已下定决心,一定要陪伴在他身边。爸妈,对不起,无法让你们亲自嫁女儿,甚至你们都不知道女婿是谁,我就自己作主了。可是,女儿是幸福的,从来没有如此幸福过。你们,应该为我的幸福感到开心吧?女儿不孝,请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对不起……
拜过佛祖,敬过父母,现在,轮我们自己了。我低头,将他和我的衣角打个结。他有些诧异地看我的举动,我再次叩首三次,用我最虔诚的声音立誓:“佛陀,还有爸妈做证,我和罗什,从此结角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身边的他,听完我的誓言,也同样重重叩首。抬起头时,眼里又在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艾晴,等多少年,罗什也甘愿……”
“我也一样……”
他将衣袖撩上,手臂上绑着那块鲜亮的艾德莱斯绸。他含泪微笑着解下,帮我系在脖子上。我也将手腕上的玛瑙臂珠为他系回去。十指相握,我们相拥在一起,从此刻起,我们便是夫妻了,一个许诺一世的称呼。
新婚生活
唇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我半眯着眼,看到屋外天光已白。
“对不起,吵醒你了。”他把我按回枕上,“你再多睡会儿,我先去召集众僧做早课。做完后便来与你一起早膳。”
他穿着僧袍走出去,拉开门时,微白的晨曦投射在他身上,俊朗开阔的背影晕染出一圈柔光,整个人散发出无可比拟的独特魅力。
门被轻手轻脚关上后,我抓着毯子蒙住头,终于忍不住偷偷笑了,一直笑到觉得气闷,才钻出来。昨晚我们只是相拥着睡,虽然是新婚之夜,毕竟身在寺庙,我们不能亵渎。可是,只是这样的相拥而眠,已经让我幸福得要晕了。今天,是做他妻子的第一天,穿越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位古人的妻子,还是一位伟大的人,有着傲然的人格魅力与卓越的精神力量。
这样想着,又偷偷乐。窗外传来清脆的敲钟声,不一会儿,诵经的梵唱袅袅入耳。虽然看不到,也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带领众僧焚香叩首,齐诵经文。听着诵经声,心里瞬间变得平和安宁。再也睡不着,便起床在小院里做早操。不敢走出去,怕让他尴尬。
有小沙弥打了水送来,看见我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红着脸放下水便飞快地跑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小沙弥送早餐进来,也是嗫嚅着开不了口。我梳洗完毕,对着早饭发了一会呆,连自己也觉得身份有些奇怪。
爱情与理想,犹如不可兼容的水与火,人力太过渺小,就算我甘愿默默守在他身边不要名分,我也会变成他走向理想之路上背负的荆棘。所以最终结局肯定是痛苦地折磨对方,最后无奈地分手。从这点上来说,真的是要感谢我们身处这样的乱世,有吕光一再地逼迫,虽然他的原意并不是要促成一对相爱之人。所以,我跟罗什的想法一样。无论吕光之前对我们做过什么,以后还会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他。毕竟,没有他众目睽睽下的强逼,僧众不会接受我们。尽管破戒问题成了罗什一世的诟病,甚至因为破戒,他本来应该跟玄奘齐名的贡献被有意无意地回避,导致后世他的知名度远不如玄奘。但这些,罗什说了,他并不在意。无论如何,他现在娶了妻,也还能在僧侣集团继续待下去,继续他弘扬佛法普渡众生的理想,他已经欣慰了。
“又在发什么呆呢?”
看见他正从屋外踏进,回一个明朗的笑,将日记本合上,与他一起吃早餐。仿佛回到我们被软禁的日子,没有人打扰,安安静静地一起对坐着吃饭,偶尔会抬头相视一笑。
“罗什,我想今天搬到你在苏巴什的别院里去。”
他看我一眼,点点头:“也好。”再拿一块油馕,“摩波旬夫妻已经被儿子接回天竺养老了,现在是乔多罗夫妻在打理。”
想起来乔多罗是他的车夫,我点头。“吃完早饭我就走。”
“艾晴……”一只手在桌底下拉住我,“让你在这里,委屈你了。”
笑着将手指交叉进他的手:“我们现在是夫妻,还要那么客气么?”
吃完早饭,他便要出去。“因为战乱,我又被羁,现下寺里混乱,甚至有不少僧人出逃。如今既然我已回寺,便要尽快回复原来秩序。”他抱歉地看我,“所以这几日会很忙。”
“没关系,你去忙你的。”看他欲出门,拉着他的手臂,踮脚在他唇上落一个吻。
他有些恍惚,回神看我,眼角带笑:“艾晴,你把我的衣物和用具也带去罢。”搂着我的腰,轻声在我耳边说,“做完晚课,我便回去。”
我的脸莫名红了。
我正整理东西,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带,主要是他的。他的僧服,分冬装和夏装。他的鞋袜,看到这个时代的袜子只是麻布缝的,后悔没给他带些现代的棉袜。一边收拾,一边又忍不住嘴角噙上笑。真的在过夫妻生活了呢,这样帮他收拾东西,等着他晚上回来,我是个幸福的小妻子。
“嫂子竟然这么早起来了。”抬头看,晓宣拿着一个包裹进房间,而弗沙提婆则倚在门口看我,身上滑稽地背着我的NORTHFACE大包。
脸有些烫,听到这一声“嫂子”, 一丝甜涌入心里。如今,他们是我的家人了。告诉他们我要搬去别院,夫妻俩也一起帮我收拾。晓宣给我带来了衣物,里面还塞着一包银子。我怎么推辞都没用,只好收下了。大包还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把所有东西都塞进去,晓宣很吃惊地看着这个似乎能容一切的大包,而弗沙提婆只是了然地笑笑。
我们三人一起走出雀离大寺,包由弗沙提婆背着,如果他再穿件冲锋衣,就像个酷酷的驴友了。一路笑着走,其乐融融。
走在前面的弗沙提婆突然停住了脚步。我在听晓宣讲求思泳思的趣事,抬头一看,也停了下来。
我们迎面站着几个人,领头的是吕纂,正惊讶地紧盯着我。弗沙提婆身子一晃,挡在了我前面。
“小吕将军早啊。”
“国师,这名女子不就是……”
“小吕将军,这位便是我王的义女,龟兹公主阿竭耶末帝。”
“这……国师是戏耍在下么?”吕纂的脸沉了下来,一双阴狠的眼睛不停在我身上转,“这名女子可是汉人,她明明就是……”
“小吕将军觉得面熟也不奇怪。当时未将公主的身份告知,是在下的不是。”弗沙提婆镇定地微微一鞠,朗声说,“但这位的确是我王御封的公主,有我龟兹王室独有的佩玉为证。再说……”微笑浮上脸,“我王收汉人女子做义女,有何不可呢?”
现在才知道这狮子玉佩是龟兹王室的标志物,在狮子的右脚上还刻着我的吐火罗文名字,难怪弗沙提婆曾提醒过我不要摘下。
“那么国师,这龟兹王室里,竟有两位都叫阿素耶末帝的公主,国师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弗沙提婆故意皱眉思索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哦,小吕将军原来说的是前王之女。罪人之女,怎可再担公主之名?”他微微一笑,“也难怪小吕将军会搞错,我国公主名为阿竭耶末帝,是龟兹语。前王之女名为阿素耶末帝,乃是梵语。两者发言虽近,意思却是大相径庭。小吕将军不懂龟兹语和梵语,自然容易听错。”
吕纂的脸更黑,怒气想发又发不出来。弗沙提婆再次一揖,从容地说:“若小吕将军无他事,在下先行告退了。”
我们三人继续向前走,不知为何,总觉得有背后一双眼正在邪恶地盯着我。如鱼刺在喉,这种感觉让我在九月中旬的阳光下无端起了些凉意。
弗沙提婆送我到了别院就离开了,临走时安慰我不要怕。晓宣一直陪着我,吃过晚饭,罗什回来后她才走。
他脸上有些倦意,却是精神振奋。心下感慨,回到寺庙里忙碌的他,果真恢复了活力,还真是个事业型的男人。让他坐下,为他拿捏肩膀。又出去把乔多罗早就准备好的热水端进来让他梳洗。他一直幸福地嘴角噙笑,眼睛不停地追随着我的身影。
等我把水端出去倒了,再进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