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手又变回了三年前的白皙,仿佛锁咒从不曾在我身上发生过一般。
望着我白皙如前的手,灸舞笑了,像个孩子般开心地笑了。
我回想起前几天,也是在这个池塘边,在天玄使臣离开之后,太后突然来找我。
“天玄向本宫要两样东西,”她有意无意用指点着池面,涟漪圈圈晕开,原本的平静,如此轻易就起了波澜。
“敢问太后,是哪两样东西?”我笑眯眯地问她。
太后停住手里的动作,回头,犀利带笑地看着我,我垂下双眸,嘴角的笑容,丝毫不减。
“他们说,他们要的不多,只两样……”太后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我,“土,和水。”
我微皱眉头,抬眼,正看见太后笑意冰冷地俯视着我:“没错,天玄,要向我们开战。”
“与赤焰合攻么?”我定声着问。
她不再看我,徒自玩赏起身旁的茶花:“是啊,与赤焰合攻,是不是,有点故技重施呵。”
我心知她指何意,但未动声色,一千五百年前,天玄和赤焰因不满珠华统领而挑起混战,所以,不难推论,这次他们突然合攻也定然是因为知晓珠华即将觉醒一事。
“太后请直说吧,究竟想让城儿做些什么?”
她但笑,低身闻了闻花香,又半醉地闭上双眸:“土和水,定然是不能给的,要打两国,珠华也一定不堪重负,可本宫手里还有张王牌能让民心所向,城儿,你这么聪明,该知道这张牌是什么牌吧。”
我道:“你想让我认人当珠华?”
她笑意更浓。
我又道:“你想,让我认灸舞当珠华。”
她睁开眼睛,缓缓斜视住我。
叛军大都被其剿灭,就算没有天玄,她也会逼我认灸舞当珠华。
“过些天,乘着七夕的机会,本宫想把东南西北的四侯都请来。”她接过宫女捧上的水勺,悠闲地,将水洒在花瓣上,“不过,你哥哥帝峻恐怕又来不了了。”
我略一迟疑,抬眼看着她。
她笑:“别误会,可不是本宫不让他来,是他自己上报说,南荒草原军情太紧,不便前来。”
我重又把眸垂下,听说他不来,心反尔轻松了。
“不过本宫得到的消息,却是南荒军情早已不如前些年那般紧急了,真是狠心啊,把自己的妹妹丢在宫里不理不顾,你们的关系,真如从前传闻般那样好么?”
我轻轻吸气,淡声说:“我们本无血缘之亲,关系淡薄没什么好奇怪的。”
“哦?当真是因血缘而淡薄了么?若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哥哥从很久前开始,就是谛听的忠将吧,当初,甚至不惜为谛听反了你爹爹。”她笑瞟向我,那眼神,似要看进我心里去。
我哀叹一声,状似难过地皱起眉:“是啊,我为太后杀了谛听,早已是哥哥心里最深恶痛绝的罪人呢。”
她回我:“看你这模样,似还对他有情。”
我笑笑:“是啊,太后的‘冷血无情’,城儿到底学不精呀。”
岁月如梭5
她不怒反道:“真想知道,如果你哥哥战死沙场,你脸上是不是还能笑地如此灿烂。”
我道:“太后何意?”
“若本宫没记错珠华版图的话,南荒好像就夹在天玄与赤焰之间吧,素闻你兄长天生骁勇善战,不知到时,以他一人之力阻挡两国,可有胜算?”
我心惊,笑容忽而冷下。
她继续笑眯眯地说道:“莫怪本宫,近日国库空虚,若真和天玄、赤焰打起点,本宫恐怕发不出援军和粮饷呢。”
“太后这可是在逼我认灸舞为王?”我一脸漠然,扬脸直视住太后,隐藏在云袖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指甲深掐进掌心,痛意昭然。
太后垂眸看着茶花,手在花瓣上轻轻抚动:“你非要这么说也可以,其实,本宫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情,”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原本娇柔花瓣哪经的起她这番蹂躏,一片一片被生生扯下,“本宫是动不得你,可那并不代表本宫不能动你身边的人,只要本宫愿意,本宫就能让你,活地,比死还难受!”
抓满花瓣的手,甩向我的脸庞,大大小小零碎的花瓣,如同破碎的碟翅,纷飞,飘落,践上风尘。
“想骗本宫,想和本宫斗,你毕竟还太嫩了。”
太后转身,裙角翩跹,走地好不洒脱。
案上但留下两本奏折,是她临走前命人留下的,我看了眼她的背影,伸手,翻开第一本奏折。
是她的笔记,她的玉玺。
“近日,国库空虚,天灾不断,着,南荒苍王,自备军粮,不得有误!”
我皱眉,掷开那本奏折,随即又看向第二本,奏本呈乳白色,上面写着“西土”二字,该是来自西侯基王的奏折。
心生疑惑,我将奏章翻开。
忽然,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我怔住,脑中一片嗡然。
“臣,西侯基王,微服私访期间,忽见一人尤为眼熟,其貌其样,皆像极先王,谛听……”
……
一夜心烦意乱,几乎未睡,反到天快亮时见了日头才安下心来,再醒来时已过正午,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眼,但见一袭红衣铺满床榻,裙角流泻及地,好似血水泊泊,而我,躺在血水中间。
听说,昨晚,灸舞与太后长谈至深夜。
又听说,昨晚,灸舞走后,太后震怒,连杀三个宫女。
我揉了揉太阳穴,想起灸舞孩子般的笑容,想起奏折中那个让我魂纤梦绕的名字,谛听。
宫女进进出出,将各种礼盒放在案上。
七夕将近,生日将近,尽管我已非皇后,可出于魂女的身份,朝野上下仍不敢怠慢,每每生日及大小节日,官家女眷都会送上各种礼品以示敬意。
岁月如梭6
我看了半晌,烦倦地半撑起身,指着其中一个宫女道:“你,过来。”
那宫女步上一滞,立即走至我面前,俯身道:“魂女娘娘有何吩咐。”
“魂女娘娘,”我好笑地看着她,她被我看地略微慌张,将头低地更低了,我道,“你在我这当差多久了?”
“回魂女娘娘,不久。”
“不久是多久。”
“约十数日。”
“我怎不记得你?”
“奴婢卑微,不配让魂女娘娘记得。”
我笑了,垂眸盯住她手里的锦盒:“你手上拿着什么?”
她楞了一愣,忙道:“是来自西侯的贡礼。”
我婀娜斜卧,左手接过锦盒,毫不客气地打开:“呀,是海神珠呵,西侯出手真是阔气。”
我拿起海神珠,像玩皮球似地滚弄着,这海神珠通体透蓝,如同被射入了光波的海水,深浅变幻,传说海神珠能治百毒,服用者即可百毒不侵,不曾想,短短两日,珠华四奇我已有了两奇,一奇为清心铃,一奇为海神珠,真不知是哪得来的好福气,我笑瞟向那宫女:“没人告诉过你么?还是你不够机灵?”
宫女露了迷惑,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道:“在我这当差的,没人会喊我魂女娘娘,你已来十数日,竟不曾发觉?”
宫女脸色煞白,胸口起伏很大。
我把海神珠丢向一边,单挥挥手:“下去吧,下回,让你主子找个更机灵点的人过来。”
“娘娘,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今……”
小鸠从门外闯进来,但见到那宫女时定了步,歪头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满眼疑惑。
“娘娘,她是谁呀?”
“新来的宫女呀。”我起身,披上红衫。
小鸠忙过来替我整装,边整边咕哝着:“新来的,奴婢怎没见过。”
我但笑不答,问她:“你刚想说什么?继续说下去。”
小鸠楞了楞,方才回神:“哦,奴婢今天去天涯殿替人当差,结果听到了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我伸出小指,挑了些许胭脂,细细抹在唇上,苍白不再,满唇嫣红:“说重点。”
“奴婢听到……呀!”
门被突然踢开,那般声响,如同被踢裂了一般,小鸠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终没说下去。
我扭头,看见灸舞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死握着拳头,银发飞散于风,发后是一双怒火燃烧的眼睛。
“跟我走!”他一步上前将我拉进怀中。
“小五……”不由我反抗,他已抱起我大步步出殿门。
“娘娘!”小鸠想冲上来拉住他。
“谁敢跟上来!!!”
一声怒吼,吓地宫女全部跪地,连小鸠也傻住了,定在原地不敢上前。
一副谁也不准阻拦的气势,灸舞抱着我飞入空中,等我回神时,身已在书阁密道门前,手腕铃铛乱想。
“小五,你……”
“我要离开!带着你离开!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没有宫城,没有王位,没有家国,没有天下!”
岁月如梭7
他一把掰开机关,将我拉进密道,我忽一止步拉住他大喊道:“我们不能走,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他们需要我们!”
“谁怎么办?谁需要我们?那个一心想让我当王的女人?还是……他……”他扭回头,狠盯住我的眼睛,“谛听!”
我像是被雷击中,慌忙中问他:“你听到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我听到有人说谛听没死,我知道那女人正召集四侯想立我为王,还有……我听到……我听到……”他的声音忽而软了,眼中露了受伤的光芒,“倾城,你会牺牲我么?为了保护‘他’,你会牺牲我么?”
我静静看着他,心脏疯狂地跳动。
半晌,我踮脚,搂住他的头颈,在他耳边,犹如唱着童谣般轻轻地说:“‘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不用我保护‘他’……”
感觉灸舞绷紧的身体在我的怀里渐渐软下,不像是安心,倒像是失望。
小五,你这么聪明,是否早已看透了一切?
我用手捧住他的脸,望着他黯淡的眼睛。
“再等几天好么?我还有一个心愿,把这个心愿了了,我就随你离开。”
我对着他笑,企图用笑容,燃起他的光芒。
灸舞终没带我离开,而他的眼睛,也没因我的笑容明亮起来。
回去后,我听小鸠说了很多,她说,民间突然传出谛听依然在世的传闻,臣心惶惶,民心浮动,太后为平民心,召唤三侯,欲立灸舞为王,而依照珠华律法,非帝王者传承王位,为保皇脉绵延,继承者必须已有妻室,而王的妻子历来只能在三侯族落中挑选。
我突然明白了那颗海神珠究竟为何而来,突然明白,为何,灸舞昨天会如此激动……
其实,灸舞是随时可以离开的,这个宫城,这个王位,这个母亲,这个家人,在他心底已没有丝毫分量。
可是,他不会走,即使再怎么让他无法忍受,他也不会走,因为,在这个宫城里,有我。
迎接三侯的排场很大,天涯殿前的廷场,风如同天空的海浪,千杆侯旗在海浪中猎猎跌宕,竟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生扯在半空。
“臣!有罪——!”
一声痛呼,惊震全场!
云层增厚,徒留一片灰暗笼罩人间,秋风携着枯叶灰尘,拍打在老者的身上,老者肃容利眸,跪于廷场中央,背脊笔直,身骨精壮,丝毫不像年迈之人,反倒是眼中逼人的肃穆与坚定,让人望而生畏。
“东侯,您乃三朝老臣,万事好商量,何必做到这般地步。”
太后站在天涯殿前,垂眸俯看,笑意慵懒。
“罪臣长子塞善,聚兵谋反,罪及九族,臣特来请罪,恳请太后重实发落!”
老者双手撑地,头,重重磕在地上。
“父王!”
其身旁的少年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搀扶,却被老者一把拉跪于地怒斥:“你兄长谋反,你定逃不了干系,还不跪下向太后请罪!”
岁月如梭8
“父王——!”少年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头已被老者按在地上。
“老臣今日前来,未求能活着回去,但望告知太后,珠华之王乃天命所定,无天命者,即使皇子皇孙也无此资格步上龙位,还请太后,三思!”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皆知太后此次召集三侯就是为了辅佐灸舞登基,不曾想,东侯非但不趁着这个机会,靠拥护灸舞为自己的儿子谋得一条生路,反而从一开始就给了太后一个下马威,示意绝不拥戴灸舞为王。
众臣低声议论纷纷,时不时还偷瞟太后看其反应,太后此时笑意全无,丹凤眼中全是杀意。
气氛突然僵硬。
“东侯这哪是请罪啊,分明是挑衅嘛。”小鸠不解地皱了皱眉,附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笑了笑:“负荆